沈初婳听着不答声,她从前养的那只狮子猫是父亲带回来的,听父亲说是拿了一张银票才跟商贩买下来,她当时没觉着钱多,现在想来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十两吧。
这人真舍得花钱。
红锦揣摩着她的心思,道,“小姐,您这几天闷闷不乐,爷都想着法子讨您开心,左右是过去了,您何不往前瞧呢?”
沈初婳扯一下唇,“他只是把我当宠物逗,我不高兴了,拿个小乐子让我感激他,回头他就会讨回来。”
红锦缩了缩脖子,心里是想劝她,但又不知劝什么,那天的事成了一颗刺,除非裴焕哄着她,要不然她排解不了。
夜风吹进来带起凉,红锦将窗户合上,顺便又往灯盏里加了些灯油,瞧火亮堂了,才缓缓道,“小姐,你们主子的事奴婢不好多说,但在宅子里呆了这么些时候,奴婢也看得出爷是有心的,您不也想着嫁给他吗?不若坐一起摊开来说,未必就说不通。”
沈初婳牵着小猫的前肢逗它,很泄气道,“他根本不听我说,他只当我在骗人,我说什么他都不信。”
她憋屈成这样也没换来裴焕一句安慰,明明是她受冤枉,她遭了大罪,可到头来就好像全是她咎由自取,她不配得到同情。
红锦尴尬的抓着手,其实也不能怪人家,毕竟一开始确实是她们总把人看的太低,这一下子解释起来困难,只能看以后了。
她悄悄退出门。
沈初婳自怨自艾了一会,眼瞧着猫儿团巴在她手心睡去,便也起身准备回床歇息。
才刚趿上木屐,裴焕就拎着个包裹进门来。
沈初媜微微低着脸,装作瞧不见他。
裴焕把包裹扔过来,道,“换衣裳。”
沈初媜只手遮在胸口处,眼睫不停的扇动。
裴焕立在她面前,侧目看到那只小猫卧在她膝头,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嘴里的话也放轻了,“你进去把这身衣裳换下来。”
沈初婳攥紧拳,愣是不让自己哭,她轻轻道,“我不做你的玩物。”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绝不能妥协。
裴焕皱一下眉,扯过包裹把里面的一套青绿色锦绣服,这是套锦衣卫千户才能穿的衣服,他解了盘扣往她手里塞,只道,“进去换上。”
沈初媜一时无促,“这是男人穿的。”
裴焕褪下自己的帽子,抖了抖上面沾的树叶,道,“现在你要穿。”
时下讲究体统,男人穿什么女人穿什么都有不成文的规矩,但也不乏猎奇者喜欢异服,男人穿女人衣裳她没听过,但女人穿男人衣裳却是有,多是在红粉脂场里的女子为了取悦恩客,故意做男子打扮。
沈初婳一口气堵住嗓子,她抓着自己的袖子,强忍着怒火道,“你好这一口,你去找别人。”
裴焕眸中生笑意,“我好哪一口?”
沈初媜闷头不理。
裴焕重又把帽子戴回去,那套锦绣服被他塞到沈初婳手里,他道,“我今夜要出邺都,你随我一道。”
沈初婳蹙着眉,他出门干嘛还要把她也绑一起,外头能有什么好,左不过是要吃苦。
裴焕走到桌边提着茶壶灌了一口水,道,“我可能出任务要有一两个月时间,我怕你从府里跑了,不若就带你一起。”
沈初婳双肩一塌,慢腾腾拿着衣裳进了里头。
裴焕坐在桌边等。
灯火摇曳时,沈初婳磨蹭着走出来,只往他跟前一站,他眼底就生出了些其他意味来。
衣裳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她这个人不对,腰太细,脸太白,骨架子轻的撑不起来,偏偏身段又玲珑,被腰带一束,身条儿就显了出来,任谁都看出她是个女人。
她丧着脸,任他端量,竟是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裴焕有些微头疼,这样子站出去,是个男人都要往她身上看,还不如就让她穿女装。
他略微想一下,道,“在里面穿件袄。”
沈初婳便又进里边加了件厚厚的棉裙,这下她才放松了些。
出来时裴焕瞧过,勉勉强强算还行,就是脸扎眼,他从包裹里拿起缠棕帽给她戴好,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突地没绷住笑出来。
沈初婳一时掩不住火气,推他手道,“你笑什么?”
裴焕收住笑,正色道,“你是怎么把锦衣卫千户的官服穿的像个太监。”
沈初婳听出他的嘲笑,登时眼红了,她微微侧身道,“我被你羞辱够了,你满意吗?”
裴焕眼眸深沉,一手牵住她出去了。
府邸前聚了不少人,全是锦衣卫装扮,领头的是楼骁。
楼骁搓两把手蹿到裴焕身旁,嘿着笑道,“大人,兄弟们卑职都叫齐活了。”
裴焕道,“他们我带去金陵,邺都这里你管着,有什么事你先顶着。”
楼骁拍拍自己的后脑,扬唇笑道,“大人放心,您不在卑职也不会叫镇抚司狱空置。”
裴焕点过头,将声音放轻了,“这两日皇宫的守备看牢了。”
楼骁道一声是,随后眼珠子瞄过沈初婳,道,“您出门还带着沈……她,女人麻烦,说不定就成了您的绊脚石。”
裴焕道,“这不是你该管的。”
楼骁谨声道是。
裴焕往他肩膀拍了拍,道,“金陵那边应该是有人在暗处捣鬼,我被调走,邺都这边就空了,陛下你守好,万不能有闪失。”
楼骁抱拳,“卑职自当尽力。”
裴焕便带着沈初婳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直朝城门驶去。
经过一片竹林,惊起数声鸟叫,沈初婳端坐在长凳上,望着对面人欲言又止。
裴焕捏着竹签戳盘子里的糕点,道,“想问什么?”
沈初媜将视线收回,抿声装聋。
裴焕掀起眼注视着她,半晌笑道,“之前我不是说过,等我闲了就带你出去游玩,现在我刚好去金陵,那边要比邺都热闹,你会喜欢的。”
沈初媜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她的人被他困住,她的喜好一点也不重要。
裴焕的笑就没了温和,他说,“便是你怪我,这事也没法回去了。”
沈初婳眼神呆滞,她其实到现在还是傻的,和裴焕在一起说话就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交流,他说服不了她,她也说服不了他,他们就像两个对决的人,谁也不让着谁。
除了两败俱伤。
裴焕侧身躺到小榻上,支着脑袋道,“你要这么坐一夜?”
沈初婳慢慢挪到榻边,她脱掉鞋,抻腿进褥子里,转而小心的包住自己以防碰到他。
她身上寒气重,一进来裴焕就察觉到她冷,抄手便把人搂住。
沈初婳掰他手,发现根本挠不动他,她便缩回手,安分的靠着他道,“你会娶别人吗?”
裴焕凝视着她。
沈初婳下垂嘴角,无声道,“我没对不起你。”
“你眼里有我吗?”裴焕问她。
沈初婳将眼抬起来,和他的视线对上,她启开唇道,“有的。”
她认真考虑过嫁给他,她把他当成未婚夫婿,可是他做的太叫她难过了。
裴焕笑一下,“你的眼里只有我的利用价值。”
沈初婳嘴唇翕动,他想要她的心,他这人委实可恶,伤了她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叫她从心底依顺他。
她什么也没做啊,她这么可怜。
沈初婳脸色惨白,“到头来都是我的错,你就是无辜的,你一个男人这么欺负我,我连反抗都做不到,你现在却在指责我,我被你拿捏,你说什么我便要照着做,被你发现和别人写信就是我不对,我哪里不对,我拒绝他你看不见吗?”
裴焕沉沉的看着她,“没有我,你嫁的人就会和他一样。”
饱读诗书,身家清贵,他们会成为一对才子佳人,在世人艳羡的言语交谈里恩爱一世。
他染指了她,夺掉属于她的一切,佳人被恶狼玷污,从此只能为他左右。
多好。
沈初婳麻木了,“我现在算什么?被你带回府的外室,他们都在笑我,你看不见。”
裴焕笑,“我不会放你走。”
他还是不松口娶她。
沈初媜一身劲散尽,合目不语。
裴焕抱紧她,丝毫不舍得松手。
马车行过廊桥,他们彻底离开了邺都。
到金陵是在十几日后,应天府尹萧常早闻得消息,特意到金陵城门前将人迎了进来。
金陵商贾众多,随处可见店铺街市,照着比对,邺都更具雍容稳重,金陵则更适合百姓生存,大楚开国时,曾定都在这里,后来因着邺都位居中原腹地,北地又常遭蒙古人入侵,鞭长莫及,太/祖陛下多方考虑,才将都城移去了邺都,正合了那句“天子守国门①”。
锦衣卫入城,其实高调,尤其是裴焕,穿的大红蟒衣,一路行来谁都看得见。
锦衣卫的煞名天下人都知道,从上到下谁对他们都是客客气气,萧常自不敢苛待直接领着人入住了自己的府邸。
裴焕跨门进堂屋,直接坐到上座,沈初婳站在他身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萧常亲自奉上热茶,对着他谄媚笑道,“裴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
“萧大人言重了,”裴焕呷着茶水,空一只眼飘过沈初婳,随即又道,“本官这一路走来是又饿又累。”
萧常自是意会,连忙道,“下官已在松风阁定了雅阁,还请大人和这位……公公随下官移步过去。”
他不太确定沈初婳的身份,她穿的是锦衣卫官袍,但样子白净纤细,气韵阴柔,不像是锦衣卫里出来的武士,倒像陛下指派来的公公,但说实在的,这位公公就是在太监堆里也属女气。
沈初婳霎时一脸红,她探一只手抠裴焕身后。
裴焕便把笑收住,起身道,“萧大人委实好客,本官却之不恭了。”
他说着先起身,抻手朝外道,“公公先请。”
沈初媜张着眸瞪他。
裴焕弯唇,将手朝前让让。
沈初婳便只得抬步先走,她走两步又回头看他,确定他跟上了才敢接着跟萧常走。
他们进松风阁时,才见着一众地方官都候在门口。
沈初婳很少见这么多人,她缓缓退到裴焕身后。
裴焕和那些官员一一寒暄过,才带着沈初婳一起上了雅阁。
金陵偏南,城包着水,水绕着城,随处可见船只小桥,松风阁将好临近秦淮河边,靠窗那一排皆是水色,才入春,河中的水草还没长起来,船飘在河面上,能见着许多船夫撒网捕鱼,料峭春寒,那水上还飘着雾,看着都冷,也不知能不能捞到鱼。
沈初婳看过就收回眼,跟着裴焕往上座去,他坐倒了她还傻站着。
裴焕直他临近的座道,“坐那里。”
沈初媜也不接他话,顺着他指的座坐好。
萧常等人也依次坐下来,他朝后拉了拉墙边的线,只听叮铃铃作响,两边门朝左右撤开,几个婢女端着菜进来。
萧常给自己斟了杯酒,先敬裴焕道,“裴大人,下官失职才叫您受累过来,这杯酒算下官给您赔不是。”
裴焕也回敬他,“府尹大人客气,这事出的蹊跷,还得本官查清了才好做论断,大人不必把罪责先担下。”
萧常叹气,“下官辖管下出了这样的事,下官岂敢推脱责任。”
裴焕抿一口酒,道,“皇陵失窃,那些守卫审问了吗?”
萧常道,“正是要跟您说这事,那盗贼不知何时竟从皇陵东边挖了一条暗道直接通到了皇陵里。”
他惭愧的摇着头,“下官发觉已经太晚了,太后娘娘的墓早被他们搬空。”
裴焕微微侧脸,见沈初婳攥着筷子慢慢夹菜吃,并不听他们谈论的事,他不觉笑了笑,回萧常道,“这么说,人还没抓到。”
萧常唉着声,连忙起身朝他作揖,“裴大人,下官没用,一个人也没抓到。”
裴焕咂一声,道,“他们偷了太后娘娘的殉葬物品总不能一直藏着,迟早还是会拿出来卖,坊市那里只要派人盯着,不怕他们不出现。”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道,“你们城门口也得做排查,假如这群人想把东西运出去,那在城内怎么找他们都不会出来,唯有城门那一关,他们逃不了。”
萧常往袖子里揣着手,羞愧道,“确实如您说的那般,下官都派人在四方城门严加看查,但还没发现有可疑的人出现。”
桌上鱼虾多,沈初婳夹着一只虾尾左看右看,愣是没法下嘴,虾壳没剥,叫她这么吃她还是头一回,她咬了一点还没吃到什么肉又吐出来,干脆就把那只虾丢盘子里不碰了。
裴焕以手遮着唇防别人看见他笑,嗓音还是极严肃道,“这才多久,他们还没傻到立刻送上门,这段时间看紧了就是,便是他们不出来,咱们也有时间把金陵搜个遍。”
萧常连连称是,随即坐下来吃喝。
一顿饭吃的七七八八,各人都算饱了。
窗外天昏黄,裴焕瞅着沈初婳无聊的拿筷子戳碗里米饭,便揩着嘴道,“晚了,这天也冷,搁这里呆长了冻脚,还是回去歇着的好。”
萧常陪笑道,“这会子天还没黑,大人回去也睡不着,下官在珍坊包了场,您要不过去玩两把马吊。”
马吊哪儿都时兴,从上到下只要是玩乐场所,它定少不了。
裴焕没甚兴趣,不过他望过沈初婳,她倒是竖耳在听,他笑一瞬调侃的问她,“公公想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子守国门——“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主要是对明王朝永乐帝迁都北京和崇祯帝吊死煤山的历史事件的形容。(百度搜出来的,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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