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鸦看着她在桌边放下木箱,先取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放在桌上,又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个小球放进其中。
她看着那个像是铁器又像是铜器的东西,“这是什么?”
“香炉,”陈六娘合上盖子,“奴婢等会儿为玉小姐您熏一熏衣裙。”
空气中的确多出很多芬香,玉鸦好奇的看着陈六娘从箱子里掏出一件又一件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她问了几句是什么,用来做什么之后陈六娘每拿出一样便不用她问也会仔细跟她解释清楚。
玉鸦解了好奇心,一时心满意足,又自觉很是涨了一番见识,愈发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陈六娘。
陈六娘按着她在银镜前坐下,解开她的鬓发,“玉小姐的首饰在何处?”
玉鸦披发起身,“你等等。我去拿。”
她进了侧室,须臾后披着长发抱出了个大箱子。
那箱子足足有她半人高,骇了陈六娘一跳,她连忙上前帮忙,“我来吧,我来吧。玉小姐,您小心。”
第37章
玉鸦轻轻松松的放下箱子, “都在这里。”
陈六娘打开箱子,饶是她见惯了富贵,仍不免被整整一箱的珠花首饰晃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各色的翡翠宝石, 满目的黄金玉器都堆在一起, 她甚至还从中看到几件很明显就是出自宫廷的金簪,那样细的金丝与精巧的做工,只有专供皇室的工匠才能做得出来,定然是御赐之物,千金都难买。
但这样的宝物只被随便的堆在一起, 珍珠上压着宝石, 项链下叠着簪子。
她手心浸出冷汗, 有些心慌气短,“这些……”
玉鸦说道:“都在这里了, 你要吗?”
陈六娘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摆手, “不要,不要。奴婢要不得。贵人说笑了。”
她心知这一箱子的东西都是宋越北送给这位玉小姐的,若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谁敢从这箱子里拿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蹲下身在箱子里翻捡, 一样样挑出今日想要用的首饰。
“玉小姐生的好, 媚态天成。这凤簪太老成庄重,不适合您。这枚红宝石簪子是一整块宝石雕出朵芍药花,倒是合适……”
玉鸦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看她一面解释一面从箱子中挑挑拣拣,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山上, 看着师姐们替她选衣服挑首饰,兴冲冲的打扮她。
几位师姐里,她最喜欢大师姐蒋璧,因为大师姐梳头的时候手最轻。
陈六娘取了首饰,起身替她绾发。
玉鸦一点点见着镜中的自己依稀成了在长信侯府中所见过的那些美人模样,她新奇的摸了摸翘起的发鬓,“真好看。”
陈六娘揉了揉玉鸦的耳坠,“这是灵蛇鬓,玉小姐天生丽质,如何绾发应当都是好看的。玉小姐没有耳洞?”
玉鸦惊得连续眨了几下眼睛,“耳洞?耳朵上打洞吗?”
那不是疼死了。
陈六娘点了点头,“对,耳朵上打了洞才能挂耳环。玉小姐要不也打一个耳洞吧?”
玉鸦听得头皮发麻,她从镜中看了一眼陈六娘,这才注意到陈六娘耳朵上有个小小的玉坠子。
她仔细想了想好像以前在下人房住的时候也见到不少女人耳朵上挂着银环。
北梁的女人居然大多都会在耳朵上打洞的吗?
她吓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陈六娘仍是温温柔柔的,伸手拿了针,柔声劝她,“其实一点都不疼。”
玉鸦见她手中的银针,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实力拒绝。
陈六娘失笑道:“玉小姐放心,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给你打耳洞的。”
玉鸦想了想,若是她不愿意,的确好像也没人能摁着她给耳朵穿洞。
如果一定要给她打洞的话,豁出命她今天也得跑。
她慢慢放下手,“不要扎我。”
陈六娘初见玉鸦的第一面,还以为这是个精明厉害的主,一直揣着小心。
此时见她这般孩子气的动作,却觉出一种巨大反差感产生的怜惜与好感,口中连声保证,“不扎,不扎。”
陈六娘一面与她说着话,一面动作利落的替她绾了发,配了首饰,又用拿着朱笔在她眉心描了花样,用香炉熏了衣裙……种种不一而足。
玉鸦任由她摆弄,这一番下来,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却没人来催她去吃饭。
玉鸦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越北会送陈六娘来,明明他从前根本没有让人这样给她打扮。
今日她难道不读书了吗?
一日日被逼着识梁字,分明也是百般不情愿,有一日不用识了,第一反应竟不是高兴。
她有些说不上来的焦急和空落落的,倒好像是受虐受出了习惯。
门被轻轻敲了几声,“玉小姐,六娘。”
陈六娘快步去开了门,玉鸦听出是敬归的声音。
“六娘,好了吗?”
听起来敬归像是与这位陈六娘是熟识,玉鸦回头起身,“好了。”
陈六娘让出身,对敬归点了点头,“已好了。”
敬归看了玉鸦一眼,眼中极快划过惊艳之色,便匆匆低下头不敢再多看,“您跟我来,相爷已经在等着。”
马车停在大门外,街中更是站满了披盔带甲的士兵。
玉鸦看着这个严阵以待的架势一怔,她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平素丞相府的守备就极严,今日这里的布防变了,竟加了更多的人手。
宋越北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从见她第一面起,他便觉得她是那种天生适合被摆在高堂用金玉丝缎用尽世上的一切繁复华丽的东西包裹着的人。
像是绝世的名剑只有最出众的剑客才堪与只相配,她的美貌天生适合如珍宝那样被人珍重的保护,不沾风霜忧愁。
此时看来,他第一面所产生的那种预感没错。
经过精心妆点后的她,美得惊心动魄,像明珠拂去灰尘。
玉鸦被他看得忍不住摸了摸面颊,“我脸上有什么?”
宋越北收回目光,“没有,很好。”
他看了一眼她身侧跟着的陈六娘,“以后你就留在她身边。”
陈六娘垂首应了。
宋越北转身掀开马车帘,示意玉鸦上马车。
玉鸦撩了撩裙摆,陈六娘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快放下。”
今天陈六娘为她选的衣裙分外繁复,不太方便行动,让玉鸦感觉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的确很好看就是了。
她怏怏不乐的放下裙摆,小步走到马车旁,抬脚作势要爬上去,脚抬到一半,突然又放下。
宋越北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问道:“怎么了?”
玉鸦微微仰头看着他,“今天你不做工吗?”
宋越北掀起帘子的手僵在半空中,“今日休沐。”
见她的神情,她一张口,不待她问,他便答道:“休沐就是休假的意思。我今日休息,不做工。”
“哦,”玉鸦点了点头,“那我也不用读书了?”
宋越北举着的手已经有些酸软,“没错。上马车吧。”
玉鸦还想再问,宋越北忙道:“上了车再问。车上有小点心。”
小点心比什么话都好使,她终于乖乖爬上了马车。
宋越北收回手,揉了揉酸软的手腕,这才松了一口气。
敬冲旁观了全程忍着笑上前,掀开车帘,“相爷,请。”
宋越北果然没骗她,玉鸦一上马车就看到了摆在地上的匣子,那是一整匣的糕点。
她捧起匣子,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宋越北一上来看到的就是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总之……跟她的面容和身上的衣服珠宝完全不相符。
他在一旁坐下,笑盈盈的看着她吃东西。
马车动了起来,玉鸦听到除了马车的声音之外,还有很多的马蹄声。
她嚼着糕点,侧耳多听了一会儿。
这一次宋越北的出行带了至少几百人的护卫……可能还有更多。
她咽下嘴里的糕点,“我们要去哪里?”
宋越北,“你见过泣沧花吗?”
玉鸦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看花。”
玉鸦没他想的那么高兴,她在山上见过的花太多了。
山上的日子不能说很无聊,但的确很安静,连绵起伏的大山仿佛永远走不出去,每到春季,一场春雨之后山野间便会有各色的花。
她记得有一年雨水充沛,师父下山数月,她跑得远了些,误入了一个山谷。
山谷中开满了各色的鲜花,五彩缤纷,绚烂得像是一场梦境。
后来她在花丛中睡着了,是四师兄找到她,把她背了回去。
她接下出师任务来丹阳前,这些年来见过的人不超过一百个,见过的飞鸟野兽都比人更多。
花草在她眼里,还没有去看人山人海稀奇。
宋越北察觉到她的兴致缺缺,“你不想去吗?”
玉鸦非常坦然,“只要不读书,你让我去哪都行。”
宋越北移开目光,她的兴致缺缺似乎影响到了他,让他觉出几分索然无味。
泣悦山下的泣沧花花期只有半月,形态妍丽,花香浓郁,绵延数十里,一到花期便会引来无数赏花人。
这些花待人很公平,无论是平民亦或者权贵都能一睹芳容。
他是自小在丹阳城长大,这泣沧花早年他看过很多次,但近年却是一直无缘得见。
一是位高权重分身乏术,二是缺了可以一同赏花的人。
为了今日,他已准备了很久,想过无数次她的反应,在她的设想里,她应该双眸炙热的望着他,她应当会很高兴,喜不自胜。
他独独没有想过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面上挂着笑容,那笑淡淡的坠在唇角,“你看了会喜欢的。”
玉鸦困惑道:“我都没有看到,你怎么能断定我一定会喜欢?”
宋越北与她对视,她并不躲避他的目光,终究是他败下阵来,“希望你会喜欢。”
他久居上位,身边大多都是曲意迎逢之人,哪怕是政见相左的政敌也无一不是绵里藏针的高手,已是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直言冲撞的挫败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傻子才能学得懂事一些……
接下来的一路,他没有再说话,她则对匣子里的糕点比对他的兴趣多得多。
第38章
正逢休沐日, 泣悦山的进山路上车水马龙,不少平日事务繁忙被困于朝堂之上的大人们都兴冲冲的携家带口赶赴这一场花期。
朱金璧便是众多携家带口的赏花人中的一位,他不仅带了夫人和几个自己素来的宠爱的姬妾, 还带上了两位妹妹, 一个弟弟。
一家子人浩浩荡荡的数辆马车一字排开,这颠簸了一路,他最宠爱的一位美姬的韶玉已忍不住叫起了苦,“相公,怎么还没到啊?奴家的骨头都要颠散了。”
朱金璧伸手捉了她的腕子, 调笑道:“何处散了?来让相公给你揉一揉, 揉一揉便好了。”
两人倚在一处, 闹作一团。
坐在一旁的另一位姬妾宜香,有些艳羡的看着韶玉, 却并不敢上前。
韶玉人生得美,年纪又轻, 入府不到半年便越过了她们这些人去,一众姬妾里就她最拔尖。
她暗暗心道,也不过是老爷如今还新鲜着, 她十六岁刚入府时,老爷不也是这样心肝肉的疼着她。
慢慢就好了……
她别的地方胜不过这些新人,但总有一点是能胜过她们的, 她已为老爷生养了两个儿子。
看在孩子的面上, 老爷也不会薄待了她,总会给她几分体面。
院中那么多人,老爷还不是点了她来。
马车停了下来,朱金璧的贴身小厮隔着帘子喊道:“老爷,屈家十二郎来了。”
朱金璧放下怀中的娇妾, 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兴冲冲地掀了帘子,“屈十二也来了?”
这一掀帘子便见着个驾马慢吞吞的跟在车旁的白衣青年,他抬头迎着他一笑,意态风流。
朱金璧高兴的跳下了马车,小厮拉马都来不及,“屈十二!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他这一跳引得两个爱妾都伸长了脖子大惊失色,一叠声的关切着。
屈理目光从两个花枝乱颤的美人面上滑过,那目光让韶玉感觉面上发烫,她一把放下了马车帘。
“小弟孤家寡人一个,不及朱兄娇妻美妾好不快活,自然是一个人来了。”
他的声音一张帘子根本隔不住,韶玉只觉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仿佛他的目光穿透了帘子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温度。
她压着声音问身边的宜香,“姐姐,那是什么人?怎生的这般无礼?”
宜香面有矜色,她入门早,也陪着夫人出席过几次贵人间的宴席,正好识得这人。
“那是屈理,屈公子,身份贵重着呢。”
“有多贵重?”韶玉捏着帕子,“难道还能贵重过咱们老爷去?咱们老太爷是恒国公,老爷将来可是要袭爵的。”
宜香更有优越感了,她斜了韶玉一眼,“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屈公子虽不袭爵,他爹前两年病逝,如今他兄长是楚义侯。喏,他身上那白衣就是替爹服丧呢,听说老侯爷去世之后,这位屈公子就只穿白衣了。”
“一个侯爷而已……”
宜香,“我话还没说完呢,不止他爹是侯爷,他娘还是端荣公主,他是端荣公主的幼子,疼宠非比寻常。先帝见了这位屈公子都是兄弟相称,他可是丹阳城中头一号的混世魔王。你小心些,可千万别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