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定睛细看方觉的确是个美人,绝世的美人。
怪不得连一向不近女色的宋越北也动了心,这样的女子,的确是男人就没法抵挡。
朱金璧的姬妾们从一开始就忍不住偷偷打量着站在宋越北身边的女人,此时见宋越北这般态度,更是要多看几眼玉鸦,连宜香眼中都有了艳羡。
只有洪婉面上没什么多的神色,淡淡应了下来。
玉鸦跟着洪婉离开,一行女眷背对着他们走远了便开始三三两两的谈笑起来。
韶玉凑到玉鸦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玉鸦。”
韶玉以帕掩唇,笑盈盈道:“那可巧了,我名字里也有个玉字。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想来是上辈子的姐妹。话说我们生的也的确有几分相像呢。”
玉鸦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仔细得看了看韶玉的脸,她看人时眸中总仿佛含着些冷色,眼尾细长,媚意流转。
“像吗?”
韶玉让她这样瞧了一眼,忽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虽都是妩媚的姬妾,可这人却让一向以美貌自傲的她也不免自惭形秽,那个像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第40章
宜香凑过来笑道:“像什么呀?鱼目与珍珠同是圆的, 但总归不是一种东西。玉小姐是天赐的美貌,旁人怎么能及得上。”
这话将玉鸦捧高便也罢了,借势还将韶玉踩了一脚。
韶玉狠狠瞪了她一眼。
洪婉冷眼看着两人凑在玉鸦身边谄媚争斗, 唇边多了一抹冷笑。
跟在她身边的嬷嬷低声说道:“夫人, 要不您也去与这位夫人说说话?”
洪婉收回目光,面上神色冷淡,“什么夫人,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玩意, 我若是去了, 效那阿猫阿狗的咬个一嘴毛,岂不是自降身份, 说出去都让旁人笑话。不必管她。”
朱金璧爱美色,自她入门起, 各色的女人就一个接一个的领进家门。
洪婉冷冷的看了一遍围在身边的众女,愈发堵心。
若说她生平最恨什么样的人,那一定就是那些无耻至极不知自尊自爱给男人做小妾的漂亮女人。
其他原本蠢蠢欲动的姬妾让洪婉这么一瞪, 只得暂且按下了凑上去的心,不敢触她的霉头。
嬷嬷素知自家夫人的清高脾性,听闻此话也只得叹了口气不再提。
一行人越走越远, 玉鸦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宋越北的方向。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 对她挥了挥手,像是告别,又像是示意她可以继续走得更远一些。
宜香艳羡得对玉鸦说道:“宋大人对玉夫人可真好,玉夫人,你家在哪里?”
玉鸦摇头, “我不是夫人。”
山下的寨子里女人有了男人才能叫夫人,她又没有男人,怎么能被叫成夫人。
韶玉笑了笑,“听说宰相不近女色,后院种肯定没有其他女人吧?”
玉鸦,“有啊。”
韶玉不可思议,“还有其他女人。”
玉鸦想了想,“有挺多的。”
什么李大娘,王嬷嬷,曾嬷嬷,胖婶……
宜香和韶玉对视一眼,都有点兴奋,感觉像是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韶玉说道:“不管有多少女人,这一次你们老爷就带了你一个人出来。那肯定就是最宠你。得了男人的宠爱,男人的心在手里,有没有名分又有什么重要的?喊你一声夫人也没什么。”
她说这话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眼下朱金璧的心无疑在她身上,假以时日,韶玉未尝不想被人称一声夫人。
玉鸦听得很困惑,她能听懂韶玉说得话,却搞不懂韶玉话中的逻辑。
但却又不好问,对着宋越北问一问也就罢了。
他对她来说是不同的,她对着他露了很多次怯,便没有什么好掩藏的了。
常常想问什么都可以放心去问。
对着陌生人,她却是问不出口。只得将这话记下来准备等会儿回去问一问宋越北。
宜香八卦道:“玉夫人是生在哪里?”
“在一个很远很远很远的山上。”
韶玉本来面对玉鸦有一些自卑,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感觉十分意外,同时又找到了一点自信和优越感。
虽然她很多地方都不如玉鸦,但至少这一点她比玉鸦更好。
她不再用敬称了,“没想到啊,原来你是从山里出来的?我家在昌南道,祖上出过好多名臣,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她面带同情和怜悯看了看玉鸦,“肯定是家里日子不好过,所以你才被卖掉了吧?”
宜香嗤笑一声,“名门望族的小姐又怎么样,现在你不也是没名没姓,好到哪里去了?”
韶玉,宜香,玉鸦这样的名字,香艳自然是香艳的,但连姓氏都没有,一听就只是个玩物,下奴。
名号报出去,只会让旁人耻笑罢了。
韶玉咬着牙,“你呢?你又好到哪里去?”
玉鸦看着两个人明嘲暗讽有些心烦,她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宋越北的方向。
宜香一手搭在玉鸦的肩膀上,“我们这些女人哪有什么区别,都是没名没姓的卑贱之人。郎君多宠着一些,那日子便好过些。玉小姐,你且放心吧。你那位宋大人丢不了,别总回头去看他了。”
韶玉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人家正是年少情热的时候,你哪里懂?玉小姐,你怎么收服宋宰相的,不如也讲给我们听一听?让我们也学学。”
宜香难得没有跟韶玉对着干,她看着玉鸦也想从她口中得到获得男人宠爱的宝贵经验。
玉鸦收回目光,抬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围栏。
她并未回答二人,只是盯着那个五彩斑斓的围栏,“那是什么?”
韶玉见她不答,便觉得她是故意藏私,口气更加不好,“你不知道吗?那是步障啊,你家的宋大人专为了你用锦缎拉的步障,这一片的花他都给围住了,阻止其他人来看花。所以今天这里才会只有你们两个人来看花。”
玉鸦一怔,“我不知道。平时这里不是这样的吗?”
韶玉只当她在故意炫耀,愈发看她不爽。
她阴阳怪气道:“那不废话吗?肯定不是这样的。也是你家的宋大人本事大又宠你。旁人可拿不出这么多的锦缎来做步障玩。”
玉鸦听出她话中带刺,一时也沉默下来。
宜香岔过话题,将话头转回自己感兴趣的方向,“玉小姐,你跟宰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玉鸦指了指天空。
宜香一惊,宰相上面还有什么?
那只有皇帝了,要不就是太后。
她自觉窥破了一桩机密,难掩兴奋的低声说道:“玉小姐是宫里的人。”
原来这位玉小姐是太后送给宰相的人,难怪能这么快博得宰相的宠爱。
玉鸦摇了摇头,“不,我是山里人。”
宜香卡了壳,她一头雾水的重复了玉鸦指天的手势,“那……这是?”
玉鸦答道:“你不是问什么时候吗?”
宜香怔怔地点了点头。
玉鸦指着蓝天白云,“我在白天遇到他的。”
宜香苦笑了一下,“玉小姐可真会说笑话。”
她心下暗暗感叹,这位嘴真够严的,一点话都翘不出来,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另一头宋越北跟两个旧识走在花丛中。
屈理看着满目的花海,随手折了一枝花捏在手里,“记得上一次跟宋兄一起看这泣沧花时,我没有比这花丛高出多少。那时我们身边还有许多人。”
宋越北听他提及旧事,面色平淡,“是吗?我已经忘了。”
屈理回首看向宋越北,“我记得那时宋兄很喜欢这花,说这花好,开在山野里,虽名贵却也是人人可看。”
他看向宋越北用锦缎拉出的屏障,“今日来看,宋兄与从前相比,变了很多。”
宋越北自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当年屈理所认识的宋越北大概是不会做这种事,用权势给自己占下一整片花海不让旁人进入的特权,铺张到用锦缎来做步障格挡其他人靠近。
屈理说他变了,他并不否认,也不分辨,只傲然一笑,说不出的轻蔑,“哦,是吗?”
朱金璧听得直冒汗,连忙打圆场,“人人都会变得,宋相这些年来劳苦功高,我看着是变得更帅了。气色也原来越好了,您真是越活越年轻。”
宋越北看了他一眼,面上笑容讥讽之味愈发浓重,“我倒是想起一桩旧事,记得以前有一次。十二你与朱兄还有数人一同去岷江夜游,那条江有不少游船来往,还有些渔民,终日漂在江上,靠着一点鱼糊口。”
朱金璧高兴的接口,“那一次我也记得,岷江的水可真急,有个人跳下去刚巧一艘渔船在周围,结果那人一个猛子潜下去,手贱掀了人家的小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一船人的都跟着掉水里了。”
屈理面色一变,叹了口气,“朱兄忘记了,那撞翻了人家船的人是我啊。”
他也被唤醒了关于那件旧事的记忆,掀翻别人赖以生存的船,使四人落水。
当时他也只觉得好玩而已。
至于那一家子渔民险些葬身岷江,但在这些贵公子的眼中也不过是好玩的一桩趣事罢了。
他的玩伴们甚至能看着那一家人在江中挣扎的样子放肆大笑,像是看一出精彩的戏。
他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此时被宋越北在这种情境下重提,却品出了更多的意味。
大哥不说二哥,谁还没干过几件仗着权势为所欲为的事情呢?
此时再来指责宋越北变了,用锦缎做步障独占美景,这未免太过可笑,有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
他生出些内疚,对宋越北说道:“以前太浑了,惭愧,惭愧。多亏各位哥哥不嫌弃。”
宋越北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与从前变了也挺多,从前屈十二可不是会惭愧的人。”
话是这样说,他面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朱金璧笑嘻嘻的,“我都浑了一辈子了,这么浑着过,没什么不好。多快活啊。十二,你离京两年,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学得这般客气起来?”
屈理仰头望着山,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去了很多地方,不敢说走遍了大梁的山河,但也是好好游玩了一番。
宋兄,这是我们当年的愿望啊,你还记得吗?你说想去看遍名山大川,大好河山。我们都想去。你说的没错,这天下的山河壮丽是无法想象描摹,只能亲身去看的,走出去我才知天下之大,知道自己从前有多浅薄。”
当年一起发下宏愿要去游历天下山河的人们,最终只有屈理真正完成了这个宏愿。
宋越北背手慢慢走着,听到此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如今已是大人了,既然回京便该收心,找点正经事做为好。”
他从表情到话语都十分平静,贯彻着身为百官之首的稳重。
唯一不够平静的,可能只有背在身后握成拳的手。
朱金璧推了推屈理,“快,宋相在这里。十二,你快求求宋相,说不准能讨个好职位呢?”
宋越北摇了摇头,“朱兄,我没记错,如今也只是一个宿卫校尉。”
朱金璧像模像样的弓腰向宋越北行了一礼,“下官参见大人。”
“你已不算年轻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整日这样浑沌度日,不想升一升官吗?”
朱金璧连忙直起腰告饶,“宋相,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啊,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瞎混。这校尉的闲职都是祖宗庇佑,靠着蒙荫得来的。我实在是受不住操劳,天生懒人一个。”
第41章
屈理大笑起来, “朱兄坦诚!当真是毫不作伪。”
宋越北面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口中还是不怎么赞成,“胸无大志, 不是好事。男子汉大丈夫, 自当顶天立地,做出一番事业来。”
朱金璧闻言只得一个劲的讨饶了,“宋相,您放过我吧。我这人天生就一块烂泥,烂泥扶不上墙。不求顶天立地, 只要过得潇洒快活便就罢了。”
顶天立地?
当年那些热衷于入仕争权夺利, 做出一番事业的人, 如今还有几个人活着。
朝局诡谲,比战场还要更危险。
战场上至少看得见砍来的刀剑, 朝局之上却是行差步错一念之差都可能让阖族人头落地。
朱金璧觉得自己这样领个微末散职,成日游手好闲, 富贵度日没什么不好。
反正他爹是国公,他是长子,将来做了国公有俸禄拿, 总不会饿死他。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个长寿安康。他眼中没有天下,只放得下家人爱人朋友与自己。
富贵险中求, 他是没那个搏富贵的胆子。
宋越北不甚赞成的摇了摇头, 心情却松弛了些。
当年他的确曾与屈十二和朱金璧交好,朱金璧此人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并无什么长处。
但有一点最好,他虽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 但没什么坏心思,更无野心。
一向油腔滑调,烂泥扶不上墙,有什么说什么,出手阔绰,最爱拉着人喝酒作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享乐派,不光自己什么时候都快快乐乐的还会让身边的人都跟着快乐,让人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他久居朝堂,往来的皆是胸怀抱负,眼藏野心之人,已很久没有遇到这样什么都不想要的人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旧人竟还是没什么变化,就如这泣沧花一般,十年前如何开,今日仍旧如何开。
屈理揽住宋越北的肩膀,他这动作把朱金璧吓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宋兄,怎么你越来越爱说教了。口气跟我爹一般,咱们兄弟好不容易见一面。今日又是休沐,就不谈公务了吧。”
朱金璧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越北,见宋越北没有发怒,这才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