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欲起身,只见李都泰夫妻又折身回到膳厅中。
出去一趟,再回来李都泰的神色明朗了一些。
赵溪恬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她见他们已放下碗筷,便将那瓶子递给刘绮瑶,道:“适才想起,日前我爹爹曾给了我这个,这药对皮外伤是最有效的,妹妹拿去给三弟用罢,只能外涂。”
“多谢姐姐。”刘绮瑶接了药。
“谢谢嫂嫂。”李都匀也道。
“你们一路上也乏了,且先别想其他之事,佳儿已令婆子烧了沐浴水,若你们用完膳,歇息一会子即可泡的,先解了路途中的疲乏,别的事情日后再说罢。”赵溪恬说着,望了李都泰一眼。
“娘子说的是。”李都泰的语气竟是温软的,再不像此前那般严肃,“三弟,学习之事我们他日再议。适才为兄的语气不好,你莫怪!”
李都匀见他大哥忽然判如二人,乃不由得愣了下,回答:“三弟亦有不是,望大哥见谅。”
“既用过膳,我带你们过去罢。”
“劳烦哥哥嫂嫂费心。”刘绮瑶道。
“妹妹别见外,我们走罢,李郎他还要吃饭的,不必等他。”赵溪恬自觉与刘绮瑶一见如故,在她面前,她不自觉便会展露出自己明亮而友好的那一面。
她性格中有很自我的一面,平时她宁愿被人误以为冷漠、孤傲,亦不会勉强自己与众人为善。
“三弟,妹妹请随我来。”赵溪恬又道。
“姐姐请。”刘绮瑶回道。
于是赵溪恬走在前头,李都匀与刘绮瑶跟在她身后,那保佳儿在门外,已有两个小丫鬟提灯走在道旁引路。
他们到了西边院落,只见春春和夏夏已经那儿候着,赵溪恬只将他们送到屋前门外,她道:“今日有些仓促,回头看缺了什么再添罢,你们且自便,早些歇息,我回了。”
刘绮瑶见她准备转身,便道:“姐姐慢走。”他们站在门外,望着赵溪恬和保佳儿人等的身影没在门后,方才转身进屋。
待他们各自沐浴收拾一番,夜已将近三更。
因夜深,刘绮瑶便令春春她们去西边的厢房歇息。李都匀见小樟还在院外候着,便将他叫来问道:“你们的房间可有了?”
小樟答:“何管家已给我们安排了。”
“那你们也去罢。”
屋里总算只剩下他们二人。刘绮瑶拿出赵溪恬给的药,在桌旁坐下,道:“三郎你过来,我帮你擦药罢。”
李都匀本准备进卧室,听到刘绮瑶的话,仿佛才想起自己身上有伤似的,于是到她身旁坐下,道:“其实亦没什么紧要的。”他嘴上这么说,此前在船上却痛得只能趴着睡,那船上并没有跌打药,因此直拖到如今。
“现在伤的颜色越发深了,伤在脸上,怎么会不紧要?”刘绮瑶一边道,一边打开那小瓶子,只闻到一股酒味,夹着草药所特有的芳香。
她将药水倒在一块小帕子上,轻轻地帮李都匀涂抹,抹完脸,又问:“可还有别的地方么?”其实在船上时她便知道他还伤到了腰上,此时却装作忘记。
李都匀将袖子挽高,道:“还有这儿。”
刘绮瑶见到他右手肘处擦去了一块皮,伤口不深,亦结痂了。
与没有伤口的脸不同,药水涂到破了皮的地方,李都匀不由得“嘶”的一声,感到火辣辣的刺痛。
“我后腰也痛得厉害,你帮我看看。”李都匀犹豫了半天,最终才说了出来。
刘绮瑶想起,那一天赵忆棕抱住他时,二人决力,李都匀被他推朝后,摔倒了亭边凳上,想是那时撞到的。“你掀起衣裳罢。”只这样说,刘绮瑶已觉到整张脸登时变得热辣辣的。
原来他二人同床共枕将近三月,却从未见过彼此的羞体,因而都扭扭捏捏的。
李都匀不自觉地微微嘟嘴,“哦”的一声,转身背对着刘绮瑶和灯光,磨磨蹭蹭地将长衣掀起。借着灯光,刘绮瑶只见他后面淤青好大一块。
平日里两人虽然打打闹闹,但这样敞衣相对之时,却都沉默了。
“这里看似伤得最厉害。”刘绮瑶的声音比平时小、比平时轻,“那我擦啦,要是痛的话,你忍着点罢。”
说着,她在帕子上多倒了一些药水,慢慢地将手伸过去,温柔地为李都匀涂擦。
因那药水冰凉,李都匀猛地僵了一下,后感觉到刘绮瑶的力道很轻,心中受用,便才忘了害羞,道:“这药擦上去怪舒服的,好像有什么跑到肉里去似的。”
“那便好,涂几次估计那淤青便散了。”刘绮瑶说着,俯下身子,呼呼地朝那刚刚涂了药的伤处吹了吹。
“娘子,好痒的!”李都匀被她那样冷不防一吹,笑出了声。
“喔,那便算了。”刘绮瑶没好气地说。
“娘子,再帮我吹一吹。”李都匀两手依旧抓着衣裳,央求道。
“你是怎地,”刘绮瑶嗔道,“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别罗里吧嗦的,快再帮我吹一吹,那样才好得快呢。”
凉夜静静悄悄的,有一支蜡烛的火绳儿卷下了,火苗摇了摇,屋里静静悄悄的,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清晰有声。
刘绮瑶见李都匀一动不动,便停下来,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伤处。
李都匀不防,“啊”一声叫出来。
“睡吧,我困了。”刘绮瑶说着,举手挡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李都匀将衣裳放下,站起来回过身,像是被刘绮瑶传染了一般,跟着她也打了一个哈欠。
刘绮瑶看着嘴巴张得大大的李都匀,笑道:“今夜是妇唱夫随!”
李都匀见她调皮,在她将药放到桌上之后,走到他身后,每手伸出两指,伴随着嘴巴中“叮”的一声,在刘绮瑶的两肋上捅了一下。
刘绮瑶是最怕痒的,被他那样冷不防的偷袭,她“啊”地一声笑了,转回身,小拳头密密地捶到李都匀的身上。
他一把将她抱住,令她动弹不得。
“总是这样闹我,你再不放开,我就要用适才嫂嫂对付大哥的那一招了。”刘绮瑶发狠道。
“是哪一招?”李都匀仍不知。
“你既想知道,我这就用上罢。”说着,刘绮瑶抬脚狠狠地在他脚上踩了一下。
李都匀一吃痛便松开她,大叫道:“你们——最毒妇人心!”
刘绮瑶转身朝他伸舌头、做鬼脸,“是啊,我们的心就是这样的了,你可仔细些,别再动不动就捉弄我,不然还能使出更毒的来呢。”
李都匀见她说上了头,便发狠要捉住她,只可惜被刘绮瑶一闪而过,向床那边跑去了,他追了过去,轻易便摁住了她,两手齐下,挠得她满床打滚,又不敢放开笑,便咬住嘴唇,好容易才抓住李都匀的手,连连求饶:“我不敢了,不敢了!”
“老老实实睡觉罢。”李都匀看着刘绮瑶,忽觉得这个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二人了。
原本很累,想是因为换了房间和床,刘绮瑶睡不着,她翻过身,面对着卧睡的李都匀,想了想,问道:“傍晚之时,你和大哥因何事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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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冲鸭鸭
第33章
李都匀听刘绮瑶问起,方又想起了与他哥哥之间的不快事情,他的脸本是侧向外的,为了好答话便将面庞扭朝里面,结果在暗暗的灯光下,二人四目相对。
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低下眼帘。
“不过是读书之事!”李都匀的语气听起来沉沉的。
“那读书之事有何可争执的,早前你不是已经答应过要好好读书么?”
“我几时说过?”
“此前你我在书房里比字,那日你说了的,说不能在画画上再浪费功夫!”
李都匀料不到她竟记得如此清楚,那时他不过是急中扯谎,为的不过是想掩住私心,如今他心中已再无任何隐瞒,因而坦诚道:“娘子,对不住!那一日是我心虚说了违心的谎话,我怕你见到赵姑娘的画像才那般讲。”
“三郎,你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么?”
“我李都匀对刘绮瑶已无任何隐瞒,现只如同那赤子一般纯诚了。”
“那便好,若不然以后我再无法与赵姐姐相见。”
“你为何还要见她?”
“此前我书信给她时曾表明期待重逢,此一者;再者,我与她情同姐妹,自然要见;三者,赵二哥到了临安,自然与她要见,你与他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的,此亦要说清楚;最后,我亦不想失去知己。”
李都匀听她提起赵忆棕,只觉得心中不快,道:“你们姐妹见便见,为何要把赵忆棕也拉进来?”
刘绮瑶见他听差了,解释道:“我是说,赵二哥到了临安,赵姐姐自然知道我在临安,因此岂有不相见之理?我从头到尾说的只有赵姐姐,把赵二哥拉进来的是你。”她发现他在吃醋,不自觉地笑了。
“随你罢,反正我也不能把你绑起来,总之我是不能再见他了。”
“哪个,她还是他?”
“两个都不必再见了。”
“你可是心虚?”刘绮瑶虽心有芥蒂,但从未想过反对他与赵家兄妹再见,然事已至此,相见不若不见。
“对你心虚的事情,除了写字那一天之外,我李都匀一件都未曾做过。过去发生的种种,再无力改变,且你也不必对那种轻薄的感情耿耿于怀,若非你们提起,那些在我心中早已淡了的,即便我再见赵姑娘,心中已不会再起涟漪,因为我已经遇到更好的,更值得我守护的了。”李都匀料想她又想起画像和提亲之事,便赌气似地再一次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部道出。
刘绮瑶听了,直觉得心头暖暖的,很受用,因而亦附和着他道:“三郎,你也不必太在意赵二哥,我对他是全然无心的,你放心罢。”
“我不放心的人不是你,是他!你还是离他远一些罢,我总觉得他手段多得很!”
刘绮瑶见离一开始自己询问之事越来越远,且有了不愉快的气息,于是调转了话头,道:“对了,你与大哥为读书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泉州家中,爹爹允我到临安学画我才来的,怎料大哥今日一回家,不分青红皂白说不好好读书之人才喜欢打架生事,且他说的与爹爹此前讲给我的大相径庭,说甚么让我快将伤养好,过几日要带我去书院。我与他理论,说自己只要学画,绝不会去什么书院,结果不合便争论起来。”
“三郎,你既心意已定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刘绮瑶只短短地说。
然这短短的话却深得李都匀的心,他平日虽总喜欢对刘绮瑶弄嘴玩舌的,此时反而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悦,只说:“可现在咋们在大哥屋檐下,很为难。”
“若为此烦恼,那再简单不过。”刘绮瑶道,“你手中既已有阿舅给你写给赵千里的推荐信,只要将信送了去,若他点了头,入画院并非难事。如果你生怕住在大哥家不便,只要你愿意,我们亦可以置一个院落,或是搬去我家临安宅院,那更是简便的。”
李都匀料不到刘绮瑶是如此有魄力之人,自己尚未想到的,她只一瞬之间便道了出来,仿佛那真的是轻而易举之事,实乃高瞻远瞩、胸襟广大。
“过几日再说,这事我自有分寸。”李都匀道。
“是了,我们初到临安,先好好玩几天最要紧。”刘绮瑶心中的阴霾渐渐扫除,终于有了已到临安的真切感。
“嗯,我们歇息罢。”李都匀说着,伸手将刘绮瑶揽入怀里,二人无间地闭上眼睛睡下了。
隔日清晨,李都匀一边揽镜自照,一边问道:“娘子,我脸上的淤伤如何了?似乎一夜之间消去了十之八九。”
刘绮瑶以为他又诳她,回道:“哪有那么快,我才不信。”
“你看一下。”李都匀说着,转身面向刘绮瑶。
她一抬头,只见他脸上那些斑斓的淤青确已大多消退,面上生出新肌光彩,不禁啧啧称奇,道:“嫂嫂给的药真是神奇,只才一夜便有此奇效。”
“看来今日再用两三次,明天我便能恢复往昔风采,娘子,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李都匀正兴匆匆说着,刘绮瑶想回他要如何庆祝,忽传来扣门的声音,便改口道:“进来罢。”然后二人出了卧室,只见春春和夏夏一人端着水盆,一人提着一壶水前后进来,往木架上的两个盆分别倒了水。
“三郎君、三娘子,请罢。”春春说着,退到一旁,将沐巾准备好。
“春春,这水可有用茶叶子泡过?”
“用我们带来的茶叶泡过,滤过之后凉下的。”
“那便好,我想着初来乍到,多有不便,想不到你竟如此周到。”
在她们说话的时间里,李都匀已洗好了脸,他接过沐巾胡乱擦了擦便出门了。
刘绮瑶想着他定是内急,因而也不问他,兀自开始洗脸,洗毕,春春帮她上了薄妆,一会儿妆毕,正想着李都匀怎去了那么久,便见他返回来唤她一同去见哥嫂。
经昨晚赵溪恬提醒之后,李都泰今日的脸色更和缓了许多,然即便如此,在他人面前他依旧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温柔的那一面只在他娘子眼前时才会流露。
说起来,李都匀亦是如此,他在刘绮瑶面前每每总是巧嘴滑舌、爱闹爱笑的,只一到他哥哥或他人面前,他不只面僵了,连话亦少了,只不过李都匀年轻脸嫩才没让他人觉到他不易亲近,这便是兄弟二人性格的相近之处。
“三弟,刘妹妹,不知换了地方可还睡得习惯?”赵溪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