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会笑姐姐?初进入这样的大家,夫君不在身旁,困难可想而知。”
“还是妹妹懂我,虽名上得了如意郎君,只不过却天各一边。”
“姐姐何不往襄阳去?”
“我信中不是说了他们无人赞成的?怎能够。”
“既然姐姐想去,他人亦难奈何?只怕你意志不坚定。”
“即便我意志坚定,但那襄阳在千里迢迢之外,我一个弱女子,岂是能的?”
“若姐姐去意坚定,妹妹倒是有一个办法。”
“快说说看。”
刘绮瑶便凑到赵忆桐耳边,将自己的办法悄悄地说与了她。
“这却是一个办法,只是——”
“姐姐不用只是,你只要定下心来便知会妹妹,妹妹在所不辞。”
赵忆桐不知那方法可不可行,只犹豫着点了点头,道:“我再想想。”
“对了,亦不知赵二哥如何了?”刘绮瑶思索再三,觉得理应一问,“明州之事,想必姐姐已经知道了罢。”
“妹妹不用担心,我二哥早已无碍。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实在万分抱歉。”
“姐姐又何错之有?”刘绮瑶淡淡应着,看了看众仆,露出不便开口的神情。
赵忆桐会意,令众仆退下。
“只是有一事,我很不明白,为何连姐姐也不说与我?”
“妹妹可是指的提亲之事?”
刘绮瑶点点头。
“那都是去年的事了,一来这是寻常的两家问亲,既不成,因而并非紧要之事;二来那时我与李三郎并不认识,且那时只怕连你也不认识他;最后便到了今年二月,得知你二人喜结缘,若我再提这事不仅无益,且是煞风景的;我特意将妹妹约到家中,亦有为这一层,我生怕妹妹听了我二哥之言,心生芥蒂,因此要当面与你道明才好,别人的心,我们是难以管束的,只是你我姐妹一场,断不要因过去之事生分了才好。你与李三郎,现今如何呢?”
赵忆桐那一句“别人的心,我们是难以管束的”轻轻刺痛了刘绮瑶的心,尽管现在她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没有信心,但是她已经越来越能感受到李都匀正在渐渐向她靠近,因而答道:“我与他,挺好的。姐姐,你的担心我亦能理解,只不过姐姐多想了,若我生分,怎会来见姐姐?又怎会如此坦诚问姐姐那过往之事?”她犹豫了下,最终保留了那画像之事,就如同赵姐姐所言,今再说不仅无益,反添其乱。
“罢了,让过去的过去罢。”
“确是,如今我们该让眼前的生活好起来。因此姐姐,你决定了便知妹妹。”
“一定的!”
尔后,她们出了屋,一女使道:“二娘子,膳食已经备下,可现在用么?”
“传罢。”赵忆桐道。
那女使答了是,带着两个丫鬟去了。
一会儿她们带着午膳,又折回。她二人用膳之时,赵忆桐问道:“我们几时划船去呢?这夏日荷中游,若少了还算什么夏日!”
“妹妹亦觉如此,我们午后便去罢,虽不是以前的院子,但只愿你我依旧有一样有美好的夏天。”
“待会儿我们且去罢。”
说着,二人举碗遮嘴,相对笑了。
第36章
赵忆桐夫家的花园在宅邸的东南方,花园之中有一个约七八亩的池子。她二人用过午膳之后,坐着喝了消食的茶,便准备去划船。
“妹妹,今日你的头钗也太多了些?”刘绮瑶下马车之时,赵忆桐便见了,然她知在这个临安城之中,但凡家有能力的女子,谁又不是戴得满头满身,竞相奢华?且刘绮瑶是哪种不论怎么打扮都不会让人看着不适的类型,只是此时去坐船,她担心那样不便才说与她。
“何尝不是呢?压得我脖子酸疼。”刘绮瑶甜甜一笑,“出发前,我因想着姐姐夫家是大族,因而才盛装一番,免得让人以为我是你的落魄亲戚!”
赵忆桐笑着道:“想亦是如此,以往我们都不是很爱奢华的,只是如今我也与你一样,只要出门,婆婆定要嘱咐我,年轻息妇不能太淡太素,免得让人以为没有、看低了云云。其实,我同妹妹一样,只觉得那些簪钗压头。”
“那有劳姐姐帮我摘掉一些罢,我再不戴了。”
赵忆桐听了,便扶着她到镜前坐下。刘绮瑶的发髻真谓“鬓耸巫山一段云”,应是挽了许久,费了一番功夫的,以及“金银珠翠插满头”,一时间赵忆桐只怕摘了金钗乱了发,竟无法下手。“这云髻,是谁帮你梳的?”
“春春。”刘绮瑶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指向不远处的春春。
“是个手巧的姑娘,这双髻梳起来最考验能力。”
刘绮瑶见赵忆桐迟迟不动,便问道:“姐姐只管摘罢,若发髻乱了让春春再帮我梳头便是,无妨。”
“那我便把这镶玉的步摇和这坠重的挂珠金簪摘了。”
“姐姐帮我把那花和宝钿也摘下罢,还有耳坠,今天的大了点,吊得我耳垂痛。”
“是了,你这金环镶珠,宝珠亦未免太大颗了。”
“这是我母亲给我做的,她特意要求那金匠镶了最大颗的,却不知大颗虽贵却不耐看,如今还令我的耳朵遭罪,冤哉。”
“也不能怪你母亲,你们刘家不就是做金银珠宝的么?”
“金银珠宝这四个字,只有第二字。”
“是了,那银两能够买到其他三样。”赵忆桐笑。
“姐姐你信么,我爹爹说一个人执着于什么就拥有什么,比如我爹娘,是最爱银钱的,因此他们真拥有了一座银山。”
“若真若此,世间必会少去很多遗憾罢。”
摘下了那些浮夸的头饰,刘绮瑶顿觉得头上轻松了许多,于是她便把脖子上、手上戴的也一并摘掉了。
“像姐姐最喜爱弹琴和作画,因而有好手艺。”她笑道。
“我们去罢。”赵忆桐亦笑。
相见之前她二人心中皆七上八下,觉得姐妹之情必因日前之事大打折扣,然事实并非如此,叙谈一番之后她们不但心结解开,二人在异乡见面,看上去更加情真意切、惺惺相惜。
十来个姑娘前后相随,一同出了院子,赵忆桐和刘绮瑶行在最前,跟在后面的女使有的拿着罩纱的帽子,有的手提装着坚果的小篮,有一个手中拿着一瓶刘绮瑶适才带来的果酒,旁边的一个手里提着一个小袋,里面装了酒杯,还有的带了花篮的,准备摘荷花……
因已到了夏天,姑娘们的罩衫都很轻薄,她们身上或穿着粉紫、或荷绿、或葱白、或茶青、或银灰……一群人竟几乎没有重色的。
她们沿着长廊,穿过庭院,绕过一座假山,走过一座拱桥,再顺着一条铺着齐整石块的道路,姑娘们沿路说笑,最终行至一座四面敞开的大长方亭。
“妹妹,码头到了的。”赵忆桐回过头,向刘绮瑶伸出右手。
刘绮瑶早已闻见暑气中的荷香,她也将手伸出,两人相牵,迈上石阶,进了亭子。
“姐姐,我看这里是极优雅的,待我们划船归来,在这里弹奏一曲,如何?昔日你我二人一同拜师学艺,学成之后竟鲜少再一同弹琴,今日是十分合宜的。”刘绮瑶一时兴起,率性说道。
“便依妹妹的罢。”赵忆桐点点头,“这亭子本是我阿舅与他的朋友吟诗喝酒的地方,这桌椅一概都现成,今日你我便尽兴顽乐。”
“这地儿又宽,即便跳舞亦能够的。”
“妹妹既然有此雅兴,待会儿你定要给姐姐跳上一段了。”
“既姐姐钦点,妹妹自然没有不从的。”
其他姑娘听她们又要弹琴,又要跳舞的,不禁交头接耳悄悄讲话,说说笑笑的,无不期待十分。
“小满,你带人去把我的琴带来,这地方有虫子,顺道把香也带过来熏上。”赵忆桐对她的女使道。
那名叫小满的答了是,带着两个丫鬟去了。
亭子的另一边,一个女使已将划船的张妈妈唤了过来。
那乌篷船只够坐五六个人,及至船在亭边水中停稳,赵忆桐道:“妹妹我们上船罢。”
刘绮瑶点点头,道:“姐姐请。”
于是她二人在女使的搀扶中和张妈妈接带下上了船,接着,春春和一个名唤小稻的姑娘也上了船,另一名女使将果酒、坚果和酒杯递上了船。
“其他姑娘坐后面的船罢。”张妈妈说着,点了槁,船便推开水波,缓缓离了亭子。
她们的船才划开,另外一条船又划过来,剩下的人一同上了船,后便跟了上去。
初夏的午后,太阳算不上十分热辣,刘绮瑶小心走到船头,只见船已快要接近荷花丛,她见到青绿的荷叶间散布着许多半开的、已开的荷花,以及更多的仍是花骨朵。
“妹妹过来,仔细落水。”赵忆桐坐在篷内喊道。
“姐姐你过来,晒着日光,很舒服的。”
赵忆桐看着她,只见她在船头木板上坐了下来,然后回头答道:“你忘了么?我是会水的。”说着咯咯一笑,然后半躺下去,用手杵着脸颊,继续回望,阳光下她那透白的面庞像是度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许是因为她的衣裳过于洁白,那慵懒的、懈怠的模样竟如同涌动活现的画卷一般,以及她那淡然的笑颜,赵忆桐不由得心中赞叹,仙女亦不过如此罢。
“姐姐,过来呀,我们饮酒。”刘绮瑶又娇声唤道。
赵忆桐依言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向她,后在船沿上坐下。
小船晃了一下,几个姑娘不禁大叫起来。
张妈妈道:“姑娘们当心,别动得太过厉害,这船身小,不很稳。”她熟练地点槁撑船,调了一个方向,然后进入了荷花间的水道。
那池水清澈见底,受惊的鱼儿四下闪躲。
“后面的船就要追上我们了,张妈妈你撑快些罢。”小稻喊着。
刘绮瑶与赵忆桐翘首回望,果见后面的船已挨得很近。
“她们是不能超越我们的。”张妈妈笑着回道。
姑娘们看了看那水道确实不能容两船并行,都笑说:“确是的。”
过了约莫一刻钟,她们已到了荷花深处,天蓝云白,飘散着水汽的空中交杂着荷香,赵忆桐令张妈妈停下来,她们静坐着谈天,夏日的风吹得她们的发丝飘飘。
“我想起来,你我十六岁那年的夏日——”
“我也想起来了的。”赵忆桐笑着打断刘绮瑶,在刘绮瑶身旁,她亦会变得开朗许多,“不过你还提那糗事做什么?”
“怎能不提?那日的事情,够回忆一辈子的。”刘绮瑶也笑着,“那时荷花开得比今日要灿烂得多,应是六月中了,那一日也是这荔枝酒。”
赵忆桐一边听她道陈年往事,一边倒了一杯酒,先递给刘绮瑶。
刘绮瑶接过酒杯,继续道:“那时我只叫姐姐莫要贪杯,可姐姐偏偏不听,说什么荔枝酒的滋味竟那般美好,‘人生得意须尽欢’云云,”她举杯一饮而尽,模仿者赵忆桐那时候的语气,“今日让你我一醉方休!最后亦不知喝了多少,竟在那船上睡死,直至天黑,把两家人慌成一团。”说完,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是啊,那日亦不知着了什么魔,竟不让任何人知道。”
“我知道——”
“我亦想起来了!”
“那是我们偷喝酒。”
“对的,那是我们第一次喝酒。”
“最后都被罚了。”
其余的人听了,无一个不笑的。春春道:“那次真的把人急坏了,两家人几乎翻遍整个泉州城,以为你们被人掳走了的。”说着,她们又都笑了。
“姐姐,你也喝。”
二人又对饮了几杯。坐了一会儿,张妈妈再次点槁撑船,离开了荷花丛。这时远处有几只白鸟忽然振翅而飞,许是受了惊吓。
绕着池子游了一圈,约过了半个时辰,她们返回到适才出发的亭子。亦不知是因为那荔枝酒,或是日晒的缘故,姑娘们的脸都红彤彤的。
“姐姐成了女关公。”到了亭中,刘绮瑶怔怔地看着赵忆桐道。
“妹妹亦不用五十步笑百步。”赵忆桐回道。
亭子里一股淡香冲散了荷花香气。这时,小满已将琴备好。
赵忆桐因心中思念郎君,见到桌上的琴便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在琴桌旁坐下,忘我地弹起《鹧鸪天》。
刘绮瑶听到她的乐声,乃不由自主地唱起歌来。
在琴技上刘绮瑶虽比赵忆桐稍逊一筹,但她的歌喉却是天赋异禀,现今她合的词乃是晏叔原的《彩袖殷勤捧玉钟》,唱着唱着,她察觉到了赵忆桐的心事,尤其唱至“犹恐相逢是梦中”,在场的姑娘们无不静默下来,只有春春和夏夏茫然,不知赵忆桐与她夫君相隔千里万里。
赵忆桐思绪万千,又继续弹奏了一遍。这一次,刘绮瑶甩动衣袖,舞着双手,莲步轻移,她的歌声从这亭子远远地传开去。
恰巧,不远处有两个男子正在闲话,忽听到琴声和歌声,他们便循着音声走来,因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赵忆桐和刘绮瑶身上,绝大多人竟未察觉他二人,那时她们才开始弹唱第二遍。
只有夏夏见到他们,她欲开口,却被其中的一个男子嘘声的动作制止了。
及至她们弹完唱毕,两个男子的掌声响起,众女子皆被吓了一跳。
刘绮瑶一回头,只见两个衣着不凡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赵忆桐立刻起身,道:“大哥,我等不知你们在附近,见笑了。”
“弟妹见谅,是我们扰了你们的兴致。”其中一个男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