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店中看了一番,眼看着午时过半,膳时已到,李都泰便站到中间显眼的位置,大声道:“今日笑春风开张,谢谢各位亲朋好友捧场、光临,现请大家移步五鲜楼用膳罢。”
这五鲜楼是李都泰的岳父赵亲王所经营的其中酒楼之一,是最负盛名的。
他说完,便引领宾朋出发。
一会儿之后,店中只剩下李都匀夫妇,何管家和小樟、春春他们,以及新雇的账房孟聚宝。
“何管家,你也去罢。”李都匀道,“这月以来,辛苦你费心费力!”
何管家回答:“应该的。”说着便离去了。
“三郎,我们也去罢,这儿自由孟大哥他们看着便可,忙了半日亦乏了。”刘绮瑶道。
“再等等,还有一个重要的人没来。”李都匀回道。
“是谁?怎地——”刘绮瑶正说着,忽被她身后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李兄弟,恭贺新店开张!”这道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
刘绮瑶见李都匀迎过去,她亦转过身,只听到李都匀说:“多谢赵兄亲临!”
这时小樟接了对方厮儿手中的贺礼。刘绮瑶只见适才打断她话语的人恰巧亦向她看过来,果然一如从前地,赵忱依旧流露着令她觉得有负担的笑容。
刘绮瑶怔了怔,心想何时起他成了李都匀的赵兄?
“我只以为赵兄被事务绊住,抽不开身,适才还与我娘子说等你,其余宾客已先到五鲜楼用膳去了。”对刘绮瑶和赵忱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李都匀兀自说着。
赵忱从刘绮瑶身上收回目光,道:“是有些事情,所以晚了。”
“我为赵兄介绍。”李都匀又回到刘绮瑶身旁,“赵兄,这是——”
刘绮瑶打断了李都匀的话,道:“三郎,我和赵大哥见过的。”
“真是巧,李兄弟。”赵忱笑道,“绮瑶姑娘竟是你娘子!”
李都匀如同丈二和尚,一脸懵然。
“三郎,此前我曾在赵姐姐夫家见过赵大哥。”刘绮瑶道,又想起那梳篦之事,一阵不适。
“原是如此,真是巧的,娘子你有所不知,赵兄他是赵伯伯的侄儿,这些日子我在画院中多得赵兄的照应。”李都匀并未察觉到他二人之间的异样。
“李兄弟言重了,”赵忱依旧面挂笑容,“照应说不上,不过日后若你们有所需,我赵某定在所不辞。”
刘绮瑶只听他们聊着,心中复杂十分,不知为何赵忱对此前之事云淡风轻的模样,难道说他已经忘到脑后了么?
尔后,李都匀亲带着赵忱看画去了,刘绮瑶望向他二人的背影时,赵忱忽回眸,怔怔地看了看她,这一次他没有再笑。
“姑娘、姑娘,”春春在一旁小声唤道,她亦是记得日前荷池旁及六和塔上之事的,“姑娘你没事罢?”
刘绮瑶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声张。
原本赵忱没出现之前,今日的气氛都是喜气洋洋的,虽然说画铺的风格是淡雅、清宁的风格,然而因为人多,气氛是很好的,且在短短的一个多时辰里,已经售出了近十幅画,真可谓算得上开门红。
只是这赵忱一到,刘绮瑶不知是因他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还是他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接下来的一整天,她一开始那种轻松的心情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论是在五鲜楼的午膳,还是孟聚宝午后又卖出好几幅画;不论是李都匀给她讲趣话,还是赵溪恬说她如同聚宝盆,她都心不在焉的。
直至忙完回到家中,李都匀才问道:“娘子,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的,”刘绮瑶摇摇头,“三郎,我问你你觉得赵忱是怎样的一个人?”
“娘子为何如此一问?”
“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
李都匀思索了一会儿,回道:“赵兄是一个和善、热情的,脾性很好,待人很热心,还有他很爱笑。”
“他确实爱笑,”刘绮瑶回想起她的笑脸,心中依旧怵然,可听李都匀如此评价,她不禁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毕竟今日他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三郎,我说了你可不要恼我,此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人送我梳篦么?那个人便是赵忱,也许那时只是由于他不知我已婚,且梳篦亦已退还,但后来我和嫂嫂一起去六和塔,再遇到他的时候,那时他明明得知我已为人妇,然而他依旧言语轻浮,因而今日再见他我才会心绪不宁的。”
“原来之前你说的人是他!”李都匀的面目忽然凝重起来,“那我且防着他些,实不敢想他居然有那样的一面,怪哉怪哉!”
“遇到一个可交之人不易,我们对他且再看罢,亦有可能那时因他甫一见便不分青红皂白地送我礼物,我对他有了成见亦说不准。”刘绮瑶面色亦不轻松,“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我不喜欢他的笑容。”
“我与他交情亦尚浅,只因说话投机,且他与赵伯伯有助于我因而才格外看重一些,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会很快与人交心的,如今既然知道他与你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日后我自会留心。”李都匀叹了一口气,“且他是一个有教养之人,又与嫂嫂是亲戚,料想着亦不会犯糊涂的。”
“只愿如此罢!”刘绮瑶亦是一叹,“虽是我们开店,其实今日的宾朋多半是大哥请来的,我们初到临安,既然开店亦确实需要广结善缘的。”
“嗯,今日嫂嫂的父亲已托我为他的店画新年画,一共十几家店要用,有够忙的了。”
他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方准备洗漱歇息。
第69章
笑春风开张之后,最先在天街上传开并不是因为店里所售卖的画作,而是因为坊间都在口口相传,说笑春风店中有一个仙女一样的人物。
闻风而来的岂止风流客,连同大家闺秀亦每每结伴而来,有的人是想一睹芳容,有的人是质疑仙女传说,非要亲自来比一比。
因而,孟聚宝每天接待最多的并不看画的人,而是来寻刘绮瑶的。
孟聚宝只要看到那些进店之后东张西望,眼睛不看画的人便知来者何意,他只觉到奇怪,不懂为何亦有不少结伴而来的小娘子,因而直摇头。
刘绮瑶并非总时时在笑春风之中,她到店里的时间从来都不是固定的。
进入笑春风的好事者,能不能看到传说中的美人就全看缘分了。
便是这样若即若离、常常求而不能的状况增加了笑春风的神秘感,因而每天店中总是顾客不断,并不像其他画铺那般门可罗雀。
起先刘绮瑶怕在画铺中再遇赵忱,到笑春风的次数并不多,后来去了几次并未发生自己担心的事情,且李都匀总忙于年画和上学,她待在家中亦无事可做,去笑春风的次数便渐渐多了起来。
后来,那掌柜的孟聚宝又说他一个人时常忙不过来,刘绮瑶便向李都匀要了小樟,欲让他去做掌柜的助手。
李都匀问道:“小桂做事更加利索,更善于与人打交道,为何不要他去?”
“那孟聚宝已经很利索,现在他需要的是一个踏实的人。”刘绮瑶回答,“利索的小桂留在你身边好了。”
于是小樟便到笑春风做事去了,他是一个爱学习,平时做事勤勤恳恳,没事的时候便请孟聚宝教他如何做账、管账。
一天午后,刘绮瑶携春春到了笑春风。
因那日天气很冷,孟聚宝烧了一炉红通通的炭火。
进了店中,春春替刘绮瑶将披风解下,刘绮瑶道:“孟大哥,看你这暖烘烘的炭火,我只想着今日会不会下雪?”
“看这安静的天空,是很像下雪之前的天气。”那孟聚宝说着,往边上挪了挪,将宽敞的地方让给刘绮瑶。
这时候店中并无顾客,想来是天气太冷,大家都不出门。
刘绮瑶坐下来,她见到旁边桌上放着一个铜锅,锅里又酒瓶,铜锅中的水还在冒着热气,她道:“我这一来,扰了你们喝酒。”
“三娘子言重了。”那孟聚宝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乃是卖画的行家,且又精于管账,今日因大半天无顾客光临,因而才煮起酒来,他才将酒煮好,从火炉上拿下铜锅,刘绮瑶便进来了,还未曾来得及喝。
“不知是什么酒,看那腾腾的热气,我亦想饮一杯!”刘绮瑶又看了看那铜锅及锅里的酒瓶,笑道。
“适才煮的乃是一堂春。”
“听名字像是烧酒。”
“确是的,这酒辣,并不太适合女子。”孟聚宝据实说道。
他们正说着,忽听到有人掀门帘的声音,于是一旁的小樟向门口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他返回,身后跟着两个衣裳单薄的姑娘,只见其中一个背着布包的长筒,她抓着筒带的手冻得通红。
孟聚宝站起来,走近她们,问道:“不知二位姑娘有何贵干?”
手中空空的女子闻言低下头,那背长筒的姑娘嘴角嗫嚅了几下,好半天才说道:“我们——我们听闻你们这儿是收画的,所以、所以带了一幅画来。”
刘绮瑶见她二人冻得够呛,便道:“二位姑娘,过来坐下说罢。”
那两个姑娘闻言,一起看向刘绮瑶,并未挪动脚步,她们只等着孟聚宝的答复。
孟聚宝道:“我先看看你们的画罢。”
那姑娘犹豫了下,道:“实不相瞒,这是米芾的真迹,因而我们、我们——”
“二位姑娘,你们放心,我们是公道的,你们且让孟大哥看看画,若确真你们再报价不迟。”刘绮瑶亦站了起来,走近她们,“外面天寒,你们且先过来暖暖身子罢,确认画作需要一些工夫。”
两位姑娘互相看看了,对视着点点头,那姑娘卸下背上的长筒,然后打开布包,拿出一个古旧而雅致的画筒,然后递给孟聚宝,道:“请看罢。”
孟聚宝接过画筒,往柜台后面去了。
“春春,快去点茶,水要滚滚的才好!”刘绮瑶吩咐道,然后带着那两位姑娘走近火炉。
那两个姑娘犹豫不前,刘绮瑶又对她们温和一笑,道:“放心罢,我才是这画铺的当家。”她们听了,方随着她到火炉旁坐下来。
及至坐定,烤了一会儿火,两个姑娘的神色才缓了一些。
“斗胆问两位姐姐,不知你们怎会有米襄阳(米芾)的画作?他的传世作品并不常见!”刘绮瑶道。
“说来惭愧,”适才背着画、望着年长一些姑娘答道,“我们先辈实乃是米襄阳的女婿,后来国变,举家南下辗转到了临安,子孙不孝家道中落,如今母亲病了,才出此下策的,让姐姐见笑了。”
“又何笑之有?世事变迁,岂是我辈可左右的。”刘绮瑶顿了顿,“我们这里,名家名作因价格原因,是只能代为售卖的,既然姐姐的母亲病了,想必是急需银钱的罢,只怕这画一时半刻不易出手,你们何不去那拍卖行、典当铺或其他家画铺一试?”
“我们亦去了的,只那拍卖行需要先付拍卖金,我们——”
刘绮瑶听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春春端来热茶,在一旁的桌上放下,然后先后呈给那两位姑娘,她们接过,吹了吹趁热喝里几口。
这时孟聚宝已验过画,又将画作卷好装进画筒,带了过来还与她们,并对刘绮瑶道:“三娘子,这画确是米芾的真迹!”
“不知两位姐姐,你们欲售画给我们还是想让我们代为出售?”刘绮瑶问道。
“若能够,便请姐姐买下罢,如今我们母亲还在等着看病。”
“既如此,那姐姐们先出个价罢。”
“此前我们曾在典当行估过价,他们说可典当两千八百两银子,然我们担心日后无力赎回,所以才——”
刘绮瑶听了,看向孟聚宝,道:“孟大哥,你看这价格如何?”
“回三娘子,按米襄阳作品的市价,这价格是合理的,只是我们开店至今尚未接过价格如此高昂的买卖,我看还是请姑娘们另寻高处罢。”这孟聚宝所言非虚,笑春风的主营的乃是新近出的画作。
那两个姑娘一听,才放松了一些的神情此刻又黯淡起来,那一直未曾开口的姑娘眼睛都红了,年长一些的姑娘将茶碗放到桌上道:“好姐姐,我们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也去过好几家画铺,然他们要么压低价,要么说难出手,竟无人肯收,请姐姐高抬贵手,亦不用按照那典当行的价格,你只给个价格罢,我们还等着带母亲去看病的。”
姑娘的一番话,听得在场的人无不沉默下来。
“要不这样吧,你们的画就按照典当行预估的价格放在笑春风代售,现今我们先预支你们八百两,日后按典当行预估的价格售卖,若售出我们且收你们售价一成的回扣,如此既不耽搁你们母亲看病,又不至让二位姐姐吃亏,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如若售不出去呢?”年长些的姑娘不无担心地问。
“这个姐姐便不用担心了,你只交给我们做买卖的即可。”刘绮瑶笑着宽慰她们。
那两位姑娘本觉无望,现今听了,只觉得刘绮瑶不似其他人那样趁机勒索,见她如此仁义、救人于水火,遂转忧为喜,点头答应了。
“孟大哥,你去开具收契和预支会子票给两位姐姐罢。”刘绮瑶道。
孟聚宝听了,又返回柜台,照办了。
尔后年长一些的姑娘在收契上签了名字按了手印,交出画,收下一叠会子票,留下她们的家址后便告谢离去了。
及至她们离去,孟聚宝才道:“三娘子,这画恐怕一时间难以售出的。”
“不妨事,若到年后依旧没售出,到时再由我买下送给我大哥罢,他是个喜欢收藏字画的。”刘绮瑶淡然地回道。
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刘绮瑶问道:“春春,几时了?”
“我们出门时是申时,想现今已到酉时。”春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