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我之所以想要开画铺,并非为了买卖,而是为了你。”
“我几时要你为了我去开画铺?我看你还是不要为了我比较好!”
“那我问你,在画院之中的画师有多少人?”
“上上下下应该有好几百罢。问这又是为何?”
“除了画院的这几百个画师,世间想必亦至少还有好几百个喜欢、用心作画之人,然在这些人之中,能够像你这样作品甫一画出便得到当今圣上赞赏的又有几人?”刘绮瑶亦不等李都匀回答,接着继续说,“千里马遇伯乐的幸运儿从来总是是凤毛麟角的,画师若要仰赖官家生活亦是十分有限,因而我想着,不若藉此好时机,我亲自经营你的作品,这样除了在官家之中的名声,你还能够在民间积攒拥趸者。
“昨日你亦见了,为了拍一幅我们喜欢的画与人争了那么久亦未能如愿,这好画是稀罕物,是有价无市的。因而那些籍籍无名的画师要有一个展示作品的地方才好,我想并不只名人名作有人想买,新人新作必亦是有需求的。
“且你的作品若是有了更多的展示,指不定会令你有更广阔的前景。三郎你致力于作画总不该只是喜悦自己罢,难道竟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么?”
“我没想那么多。”李都匀是个纯粹的人,此前他决定致力于字画不过是一腔热情,他自是希望自己的画作像前辈那样,大浪淘沙沉者为金,现今听到刘绮瑶这一番功利的言语,他只沉默下来,因为他确实亦担忧,自己的作品无人问津,将来一事无成。
“三郎,你再想想罢,你的作品在画院之中得到展示的机率一时之间肯定不如前辈,且画院大多是服务皇宫,你亦未必总是喜欢按别人的需求作画的。此时我想开一个画铺亦是想要借风使力,如此你不仅可按喜好作画,若能盈利自是好的,加上我们亦不能一直只仰赖大哥的供养,此前我每拿出银钱给嫂嫂,她见我们全无所入总没收下,我们院里如今亦有十几个人,都是要花钱的。”
“娘子,既如此我先问问大哥的意见。”李都匀听了刘绮瑶的长篇大论,想了想,亦确实不无道理,他们虽不持家,但亦不能一直坐享其成,无所贡献。
后来,他二人便先就画铺之事做了一番详实的调查,将市面上许多画铺都转了一遍,确认市面上确实没有代售未成名画师作品的画铺,更别说专门做个人作品展销活动的先例。
接着他们又抽空,将开店的思路全数理清,写了下来。
一日,画院无课,李都匀带着刘绮瑶一同去见了他大哥,他只说自己想要开一间画铺,并将所写的经营方案呈给李都泰。
李都泰听了并未妄论,他先看了李都匀所写的案子,只见他写的开店计划思路很清晰、完整,包括开画铺的目的、将要经营的品目和模式、临安居民对画作的需求调查、目前临安画行存有的竞争者、以及自己画铺的优势和盈利方式等等,乃巨细无遗。
看完之后,他只疑惑着李都匀何时有了这样的营商头脑,若他是如此有条理的,开一间画铺不论是对他自己的前途还是对他将来的生活,都是大有裨益的。
“这个思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李都泰问道。
这时候,赵溪恬和刘绮瑶只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大哥,这是我和我娘子一起完成的。”李都匀被问得直流冷汗,其实那些思路大多是刘绮瑶所想,他并不擅长那些事情,只不过提了一些补充意见和执笔写下刘绮瑶的想法而已。
李都泰料想亦是如此,营商人家的女儿果然是精通门道的,他道:“原是弟妹。三弟自是有学业的,我只问你们若画铺开业了,你们要如何管理?”
“画铺并不需要很多人手,现今我们身边可抽出二三人,只差一个懂画、会管账的人,到时候雇一个即可。”李都匀道,“所售卖的画作由我把关,画师作展后面再细想不迟;至于铺子选定,自有牙人,那是后话了。”李都匀回道。
李都泰想着若不允,只怕他难以成长,故而道:“既然这画铺于你画师生涯相得益彰,不妨试一试罢,只不过我与你嫂嫂是不会参与的,不论是人力还是资金,你们可有想过能否自行承担?”
李都泰如此爽快实乃出乎李都匀所料。
赵溪恬忽说道:“李郎,若三弟他们真开这画铺子,我这边是能够做一些的,日后我爹爹他们开新店、或旧店逢节日都是用得到画的,到时候我自会知他们多多照拂。”
“大哥,人力和资金这边之前我们算过的,并不成问题。如今秉过哥嫂,那我和瑶儿便开始着手准备,趁着这次得到皇上的垂青,趁热打铁方才好。”李都匀道。
这一次谈话,作为军师的刘绮瑶反而没怎么说话,其实她是自己想要当掌柜的,却又担心他们兄弟反对,故而未曾出口。
“嗯,这样是好的。这开店亦不算小事,选店址和装饰事宜,我让何管家帮你们,他是个老临安,又是个年长的,做事让人放心。”李都泰道。
李都匀和刘绮瑶感激地应了是。
接着,李都泰将何管家与家中的厮儿叫来,李都匀将小樟和小桂叫来,与他们说了要开画铺之事。
李都泰道:“日后三郎君有甚么事要你们去做,你们只与何管家报备一下去做即可。”
何管家与一众厮儿答了是。
当日,何管家只带着李都匀、小樟和小桂去了几家牙人所,诉与他们欲寻一家宽敞的铺子,位置最好能够在画院或国子学堂附近,再次之是天街。
不消几天,那些牙人所便提供了好几家铺子。
最终说了不参与的李都泰放心不下,仍在忙中抽出时间陪李都匀去看了铺面,最终对画院和天街上的两个铺面犹豫不定。
刘绮瑶在他们谈论的间隙说道:“画院附近的铺面,我认为有如下缺点,一是人流少,辐射面窄;二是会影响到三郎的学业;三,亦不利于我们获得画师的画作,文人多清高,他们多不欲让同行知道自己在销售画作;第四,同行易互相嫉妒,不论之于哪一个画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最后,我们家距离画院远,而距离天街近……”
“看看我们弟妹,”赵溪恬笑道,“只觉得她如同那诸葛亮一般足不出户而知天下,真是了得的。”
“嫂嫂,妹妹不过是知无不言。”刘绮瑶才发觉自己不觉间说得多了。
李都匀兄弟又商议一番,最终择定了天街上那一家转让出来的铺子。第二天他兄弟二人便到牙人所,见了铺主,双方在租赁契约上签了字画了押,牙人所在上面盖了印章,那铺面算是租下了。
尔后,李都匀到那铺子里走了好几遭,他亲自设计,按照自己的喜好,将想要的装饰风格画出来,再由何管家带着图纸去寻了工匠,接着开始装饰铺面。
这些日子里,李都匀一边上学,一边还要时不时地到铺子里查看装饰的进展,连夜间睡前与刘绮瑶的谈话也都变成了拟定铺面要经营品目、分类;日间好不容易备了茶,因想起,又忙传何管家带着小樟和小桂去寻店中所需的家具;眼看着装修已接近尾声,才发现挑来捡去,至如今店铺的名字还没想好,他只怕会影响店铺招牌的制作,因而连走路的时候也在想店名……
为了这画铺,李都匀直忙得晕头转向,这时刘绮瑶忽然收到家书,信中说她嫂嫂已诞下孩儿,喜得她手舞足蹈,立即回了书信,末了还不忘提到自己将要在临安大展拳脚,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最终铺名拟定了,铺面亦装饰完毕,画作展位高低有序、大小分明,画架所用的全是上好的木材做成,店中桌椅亦全部到位,李都匀和刘绮瑶才一同松了一口气。
尔后刘绮瑶亲自带着春春和夏夏,小樟和小桂在铺子里摆上花草,熏了香以净化那些木漆的气味。
忙忙碌碌将近一个月,如今只剩下将画作挂上去,择吉日挂牌开张。
第68章
尔后刘绮瑶请人看了黄道吉日,最终画铺择定仲冬(农历十一月)最后一天开张。
天气越来越冷,然而他夫妇二人的心却暖暖的,忙忙碌碌近一个月,就像作画到了最后的阶段,有好结果的每一件事情总会令人心情舒畅。
“三郎,画铺开张是你我成亲之后的第二件大事,这种时候要是阿舅阿婆、我爹和我娘亦在场该多好。”刘绮瑶想起日前接的的家书,忽然有些想家。
“还有大舅子,他是个爱藏画的,我希望他也在。”李都匀笑着应道,“只不知娘子心里,我们成亲后的第一件大事是甚么?”
“你觉得呢?”
“我又没长在你肚里,怎么知道?”
“猜一猜,若对了自有好处。”
“猜错了亦有好处,我才猜。”
“你想得倒是美。”
“小气鬼。”
“对啊,我就是这样的小气鬼。”
“快说罢,卖关子可不是甚么道德之事。”
“还不是跟你学的。”
“我几时叫你跟我学这个了?”
“我自己想学,不行么?你这傻子, 第一件大事当然是你入了画院,我们千里迢迢来临安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这些日子以来,好像忙晕了。”李都匀笑。
刘绮瑶亦跟着笑。二人对望着。
这是一个阴冷的天气,天空似将飘雨,因事情告一段落,二人难得地闲坐在屋里喝着热茶,屋外的空气很沉静。
“对了,娘子,我们画铺开张的时候,我师父赵伯伯、以及我在画院里的一个前辈还有新认识的几个同窗到时候要来的。”
“好啊,看来三郎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知算不算,交往的时间尚浅,且看罢。”
“对了三郎,你说临安今年冬天会不会下雪?我长至如今尚未见过雪的,要是今年能见到的话该多好。”
“断桥残雪乃西湖一景,临安虽不一定每年冬天都有雪,然机率是大的。”
“此前你在临安生活过多久?”
“大约是从十岁时开始,我们一家是我遇到孙道长的同一年返回泉州的,差不多有六年罢。”
“那亦是蛮长的一段时间,在那一段时间里你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么?”
“有一两个,但后来断了联系,六月时我亦曾试图去寻他们,然人面不知何处去,再找不见。”
“那个时候,我竟不知道这世间有你,多可惜!”
“傻子,如今知道、以后知道就好。”
“你才傻,这种时候你应要附和我说,是啊那个时候我亦不知道这世间有娘子你,再叹一口气才是正确的回答。”
“我容易知足,只要眼下和将来便好。”
“你——”
……
十一月三十日那天,天气转晴。果真是一个开张的良辰吉日,一大早衣着簇新的李都匀兄弟夫妇四人携着全部新衣的家仆一同到了店中。
新店已在前一日布置完毕,李都匀的《赏夕》、《刘绮奇》、《大江月》、《刺桐烧空》及《蕃巷十洲客》挂在醒目的位置;他从天下朝临安的主题画活动落选的画卷中选出来的几十幅,事先在画院的布告栏贴了一张布告,说明缘由,且注明若不欲出售自己的画作可到笑春风取回,接着将画按照山水、人物、花鸟和建筑、风俗和宗教等分类挂在不同区域。
铺面有两层,楼下主要展画、售画;楼上做了隔间,既能待客,又可进行售画活动,亦能休闲喝茶。
店中有花有瓶,有桌有椅,待客的水果和甜饮十分丰富。
店外面,画铺的牌匾亦已经挂上,那“笑春风”三个字是李都匀亲笔所写,尔后拿去给能工巧匠依照雕刻出来,此刻这牌匾正被喜气的红布裹挟,又见两边的对联是“剑胆琴心流传四海,诗情画意自在人间”……
距离午时越来越近,受邀的亲朋陆陆续续到来。店外越来越热闹,因刘绮瑶令小樟向过往的行人派发点心糖果,围观的人只见越多。
最先到的是李都匀在画院中的几个同窗,他们带着贺礼,一到店门口便笑着向李都匀道贺,何管家令人接下他们的贺礼,李都匀笑着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尔后带着他们进店看画去了。
此时赵溪恬的父母到了,李都泰夫妇迎上去,将赵亲王夫妇带入店中。
接着是李都匀的师父赵伯驹,李都匀见到他从马车上下来,便急忙小跑过去。
刘绮瑶只见李都匀向那花甲老人躬身行拜,因而亦走近他们。
赵伯驹与李都匀说着话,见到刘绮瑶走来,只觉她似曾见过,忽地他想起来她便是此前李都匀的画中人,因而又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虽已是人妇却依旧如同少女一般纯洁,李都匀此前不过只画出她一半的美。
赵伯驹收回目光,李都匀才说道:“赵伯伯,她便是我娘子,名唤刘绮瑶。”
赵伯驹听了,对刘绮瑶露出温和的笑容。
“见过赵伯伯!”刘绮瑶轻轻行了礼。
“好,好!”赵伯驹说着,朝店里迈步而去。
这时李都泰官场中的几个密交好友亦来了,大家道贺,不外乎“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富贵亨通”等等。
午时已至,店里宾客纷纷,李都泰道:“我们是不是该燃放鞭炮了?”
李都匀和刘绮瑶听了,同时点了头。
“佳儿,你快带溪恬到屋里去。”李都泰吩咐道。
保佳儿应了,她用手护着赵溪恬,一同进了店中。
这时小桂正站在木凳上,在另一个厮儿的帮助之下垂挂鞭炮,尔后李都匀说可以了,他便点了火。线,导。火。索呲呲地燃烧,瞬间,哔哔啵啵的鞭炮响声震彻街坊,炸得人群纷纷捂着两耳避让。
李都匀站在刘绮瑶的身后,伸出双手帮她堵住两耳,只见他二人同时笑着,因四周皆是红红火火的,那喜庆之色令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他们的大婚之日。
及至鞭炮响绝,小樟和夏夏开始给看热闹的人们派发红包,不一会儿,笑春风开张的消息便由那些拿到红包的小孩儿传遍了整条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