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边将手里端着的碟子放到桌上,一个八宝攒盒,装着几样蜜饯果脯,桑落酒看了一眼,居然都是昨天她去魏家路上吃过的而且吃得多点的那几样。
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巧他也低头看过来,四目相对,她先低头躲开。
也就没看见他眼里忽然闪烁出来的笑意。
“魏老板,我有个疑问想请教你。”陆展学这时好奇的问道,“容医大有个助学金叫绍学雍助学金,不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
桑落酒听到这里立刻又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本来想跟以前那样随便敷衍几句的魏桢,接触到她的好奇目光,在灯光下格外的亮晶晶,他愣了一下,忽然就不想敷衍了。
“我买这栋房子的时候,除了购房合同,还跟绍老先生签有另一份合约,在他去世之后,继续支持绍学雍助学金,每年会给设有绍学雍助学金的学校捐助一百万人民币,这个项目是挂在魏氏的基金会之下的。”
他实话实说,为他们几个解了惑,刚说完,酒保就送来他们点的小食,有蔬菜培根薄底披萨、蒜香面包和台式九层塔盐酥鸡,还有后来桑落酒加的小食拼盘。
还特别告知:“因为徐先生已经点了盐酥鸡,所以桑小姐点的小食拼盘里盐酥鸡就换成了鸡米花,还有……”
说着又送上一份水果拼盘和馅饼,魏桢介绍道:“这是康沃尔馅饼,英国酒吧里很常见的小食,你们也试试。”
“看来我们是借了落酒的光了。”徐奇笑着调侃道,“多谢魏老板盛情。”
魏桢笑笑没有反驳,他的确是看在桑落酒的面上才送的,没必要否认。
“希望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有需要可以按铃,马上会有人为您服务。”他笑着说了句,然后离开此处回了吧台。
康沃尔馅饼长得像个大饺子,半圆形的酥皮包裹着调好味的牛肉粒、洋葱和圆白菜碎,和土豆片,然后放进烤箱里烤得两面金黄,出炉后有一股很香的烤酥饼的味道。
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夜晚,桑落酒吃了一块馅饼,喝完最后一口圆融口感的大吉利,还想要一杯,不过这次送上来的却是一杯红色的,她愣了一下,“……送错了?”
“没有错,这是Strawberrydaiquiri,草莓大吉利,我们老板特地为您调的。”阿文笑眯眯地解释道。
桑落酒哦了声,拜托他:“替我向你们老板道谢。”
草莓大吉利是用草莓糖浆代替了原本的无色糖浆,出来的成品自然是红色的,入口既有酒精的香醇,还多水果的甜爽,她觉得比原版的还要讨人喜欢。
无非是各人有各口味罢了。
回去的时候,是魏桢的司机送两位女士回去,陆展学和徐奇各自叫了代驾。
徐薇的酒劲上来,整个人熏熏然,靠着桑落酒的肩膀,感慨道:“酒啊,我终于体会到,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哇!以前哪有司机……苟富贵,莫相忘啊姐妹!嗝~”
桑落酒哭笑不得,伸手将她推开,有点嫌弃地道:“就几杯酒,至于么,又不是没有花生米。”
前排的司机小杨听见这句话,忍不住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等送完人回去,魏桢问路上没事吧,小杨脑子一抽,就把她这话一模一样给魏桢学了一遍,给魏桢乐够呛:“她以为个个都像她这样天赋异禀呢。”
桑落酒第二天去上班,还拿这件事笑了徐薇一通,刚笑完,就看见那位戴百达翡丽表的赵先生又来了。
旁边跟着一个穿墨绿色法式方领裙的女人,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嘴里喋喋不休,“老赵,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这么辛苦操持这个家,你怎么能怀疑我?”
桑落酒眼睛一眨,这话好熟悉。
第十九章
“桑医生,早上好。”尽管已经被女人的喋喋不休闹得很不耐烦,赵先生还是保持着一贯彬彬有礼的态度,向桑落酒问好。
桑落酒点了一下头,也笑着说声早上好,跟在赵先生身边的哪个女人闻声忽然对她怒目而视。
甚至有些警惕和敌意?桑落酒觉得有些错愕,但很快又想明白过来,大概对方可能以为是她说了什么才引起丈夫的怀疑吧。
此外还有一件事让她觉得有点疑惑,那就是赵先生这次带来做鉴定的孩子,跟上次带来的不是同一个。
“这是我的小儿子。”进了办公室后,赵先生主动介绍道,“上次那个,是我前妻生的大儿子。”
桑落酒笑着点了一下头,原来是两个孩子不同妈妈,难怪……性情如此不同。
她留意到,两个孩子在扎针时都怕痛,大的那个是脸色苍白自己强忍,跟爸爸也不亲近,一点都没有同龄孩子对父母的依赖,而今天见到的小儿子则恰好相反,还没扎就开始掉金豆豆,缠着父母说害怕。
赵先生显然很疼爱这个孩子,抱着他温柔地哄着,许下无数的诺言,这才哄得他愿意了。
取完样本,赵先生说要做加急,桑落酒便让他们去接待室等候,临走前这孩子踹了一脚办公室的门,“再也不来这里了!”
“你这孩子……”赵先生连忙拉了她一下,然后向桑落酒道歉,“桑医生不好意思,这孩子不懂事。”
小孩子的行为桑落酒不好计较,于是笑笑说声没关系就过去了,等这一家三口离开之后,她又接到前台的电话,说刘老师过来取结果了。
这次是刘老师一个人来的,桑落酒没问他大哥跟妻子怎么没来,在他进来之前,她就已经看过检验结果,同样是不支持,也就是说,孩子也不是刘大哥的。
没来也好,省得在这里闹起来她还得费心思拉架。
但她没想到刘老师坐下后就不想走了,“桑医生,您让我在这儿躲躲罢。”
桑落酒愣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刘老师苦笑,将报告往桌上一放,然后双手抱头,“……家里闹翻天了……其实我不看,也知道小齐不是我哥的孩子。”
桑落酒闻言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您也觉得奇怪是不是……”他摇摇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您知道吗,在我心里,她一直是从前那个小女孩,开朗单纯,善良美好,我甚至能原谅她跟我哥的事,毕竟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初恋啊……多么难忘……”
“我哥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觉得是污蔑……但事实告诉我,不变的只有我,一如既往的傻,一如既往的自欺欺人。”他说到这里,忽然就掉下眼泪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没什么神采。
桑落酒知道这是受到大打击了,叹口气,将手边的纸巾盒递了过去。
“我妈昨天听人说我带小齐来做亲子鉴定,是不是小齐不是她亲孙子,听完回家就开始打电话让兄弟俩回去,逼问是不是真有此事,闹了个天翻地覆。”刘老师想着早晚要说清楚的,就承认了,还把鉴定报告拿了出来,又说哥哥也在跟儿子做鉴定,结果马上就出来了。
老太太问孙子是不是大儿子的,兄弟说法不一,刘老师说肯定是,刘大哥说不是,“他说小齐长得跟他一点都不像。”
兄弟俩就这样当着母亲面吵了起来,将从前的旧账全部翻出来说了一遍,刘大哥不停地宣泄着自己的恨意,尤其是对母亲的。
老太太听得眼泪直流,不停地骂不孝子,还没骂完,就听儿媳妇忽然说:“对,小齐也不是大哥的儿子,我不知道他亲生爸爸是谁。”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几经盘问,才知道是妻子原本是因为跟大哥婚事受阻,心灰意懒的时候去夜店喝酒,结果喝醉后被人“捡/尸”,和陌生人发生了关系,害怕之下隐瞒了这件事,又跟刘老师发生了关系,顺水推舟地和他结婚。
原本以为结婚就好了,结果没想到自己很快怀孕,要是不被发现还好,被发现了她怕是要身败名裂,于是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但孩子生下来,主要是像自己,隐约也有点像刘老师,她便放下心来,后来把持不住又跟刘大哥旧情复燃,本来偷偷摸摸的隐藏得还好,却偏偏有一天被人找上门来,说知道小齐不是刘家的孩子,还知道她和刘大哥的事,威胁说要是不给钱就说出去。
“然后她就时不时地……难怪我觉得家里开支越来越大,还埋怨过她……”刘老师抓着头发,不停地揪,声音沙哑又哽咽。
这种敲诈勒索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了,桑落酒问道:“你们不报警吗?”
“报了,今天早上我们就去报警了。”刘老师抹了一把眼泪,“昨晚听她说完这事,我妈就晕倒了,现在还在医院……”
至于以后,“她说要离婚,带小齐去外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可能会好点。”
桑落酒听完点点头,事到如今,好像只能这样了,她叹口气,安慰道:“这也算及时止损了,都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只是对孩子的伤害终究是无法避免,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和他的母亲,能对他好一点,慢慢抚平他的创伤,哪怕只是少许。
刘老师在这里坐了挺久,跟桑落酒聊了不少其他的事,比如他的工作是高中数学老师,现在的学生都学什么啊好不好管教之类的,要不是有下一个客户过来,桑落酒可能会咨询一下现在的高中生都用什么教辅资料。
中午休息的时候,她路过中心那一排接待室,在其中一间看见刚从外面回来的赵先生一家,孩子正猴在母亲身上撒娇,当爸爸的则是在一旁用电脑处理工作。
吃饭时跟陆展学他们说起刘老师的事,大家听完虽然没有觉得奇怪,但还是忍不住叹气,“一步错,步步错。”
“但愿她以后会好起来吧。”桑落酒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徐奇,“怎么样,昨晚回去嫂子没骂你吧?”
“当然没有啦,我在家什么地位,哼。”徐奇腆腆肚子,虚张声势道。
刚说完就被大家嘘了一脸。
下午下班之前,赵先生的鉴定结果出来了,桑落酒将一家人叫进办公室,然后将报告递过去,“如果有什么疑问,请尽管询问。”
赵先生嗯了声,低头翻开最后的检查结果,只看了一眼,就惊讶地抬起头,“……桑医生,怎么会这样?这个结果……会不会出错?”
桑落酒摇摇头,“不会,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您,基本没有出错的可能。”
赵先生的脸色顿时就精彩起来,一阵红一阵青,最后变成灰色。
这次的鉴定是赵先生给一家三口做的,结果是支持赵太太和孩子的母子关系,不支持赵先生和孩子间的父子关系。
片刻过后,赵先生恢复了正常,沉默地将鉴定结果递给一旁的妻子,示意她也看看。
妆容精致的女人比早上见到时更加情绪激动,接过报告就往赵先生身上摔过去,“你这是什么意思?存心想侮辱我吗?!”
“我也想问问你什么意思。”赵先生声音还是很温和,只是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淡,“你不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孩子不是我的吗?”
赵太太闻言顿时怔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妆容精致的脸孔上闪过不自然和心虚,看起来有点奇怪。
她许久不说话,赵先生的神情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抬手看看表,然后说了句:“我还有应酬,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希望你能尽快给我一个交代,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说完就径自离开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孩子忽然哇一声哭了起来,“爸爸、爸爸妈妈不要吵架,小宝害怕呜呜呜……”
桑落酒看见赵先生的背影僵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停顿过后,他就加快脚步继续往外走了。
片刻过后,赵太太抱起哭个不停的孩子,摔门而去。
桑落酒觉得有点好奇,眨眨眼,又耸耸肩,叹口气,起身解开白大褂扣子,洗手准备下班。
“落酒!”刚下楼,就看见徐薇正冲她挥手,“快来!”
桑落酒愣了一下,“……干嘛?”
“我们去喝酒吧!”她兴高采烈地道,“我爸妈今天去吃酒席了,我不用回家吃饭。”
桑落酒有点犹豫,“可是……总喝酒不太好吧,酒多伤身。”
“主要是去吃东西啦,喝酒是顺带的,我昨天本来想吃烤鸡来着……”徐薇挽着她的手,说昨天看到有客人点的烤鸡,要不是已经吃饱了她肯定会再点一个的,云云。
然后桑落酒就晕乎乎地被她带跑了思绪,点点头,“……好像是哦,那就、就去吧。”
“好嘞!走起!”徐薇开心得差点就蹦起来,一路哼着歌,跟桑落酒往酒馆走去。
此时是晚上差不多八点,巷子尽头的沉醉酒馆已经顾客盈门,不时有客人跟她们擦肩而过,趟栊上不知什么时候绑了一个铃铛,只要有人进去,拉动趟栊,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铃铃——”
“欢迎光临。”酒保阿文的声音很欢快,招呼完之后,看见是桑落酒和徐薇,便笑道,“原来是桑小姐和徐小姐,老板在楼上,我去帮你们叫他。”
“不用麻烦了。”桑落酒连忙摆手,“我又不是来找他的……对了,今晚有烤鸡吗?”
“有的,要来一个试试吗?”阿文笑道,停下了要去找魏桢的脚步。
不过没过多久,魏桢就从楼上下来了,一眼就看见坐在吧台处的桑落酒,她穿着一件鹅黄色长裙,头发盘成一个低髻,灯光照在她的脖颈后,光影斑驳,她坐在高凳上,晃着腿,笑起来眉眼都是弯的,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快步走过去,“阿……桑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桑落酒刚听李东说完白天的趣事,脸上还挂着笑容,闻声便也笑着打了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