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蕾恭敬地对着闻老爷子道:“您若是觉得不妥,可以加减一二。”
闻老爷子看向她:“加减一二?”
庄蕾觉得自己说加减一二已经很客气了,他居然这么问,一下子不解,难道老爷子对她的方子要全盘否定?
闻老爷子看她皱眉道:“这张方子,我竟无处可加减。阿宇,让人按方抓药!”
“是!”
“慢着,闻少爷,另外用白布包裹芒硝一斤给他外敷。”庄蕾叫住了即将出去的少年:“这个药方暂定七日,七日之后调整药量。”
那个妇人还等老爷子过来给她男人看病,听说抓药了,那妇人几乎跳起来说:“闻先生,您不会就让这个丫头给我男人看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开的方子,您也没有更改过,这病我可不敢看了。”
“那你可以换人家看。”闻老爷子不理睬那妇人,过去轻轻按下那病患的腹部,那病患皱眉,问庄蕾:“要是肝区剧痛呢?”
庄蕾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一块,略一沉吟:“有剧痛,去党参,加九香虫三钱,醋元胡五钱,炒五灵脂三钱,乳香三钱。”
那妇人继续缠着闻老爷子:“闻先生,咱们是慕名而来。您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来给我们看,是不是太过于随便了?”
“上午的所有病患中,你们家的病最重,又是远道而来,想来也是别的地方已经拒绝了。”闻老爷子说着替那个病患搭脉。
“那您也不能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来给他把脉吧?”
闻老爷子抬头:“你家男人若是不用她的方子,就该回家准备后事了。她是在我这里开的房子,我点头了才抓的药,你可以认为这个药就是我开的!”
那个妇人又看了一眼庄蕾,一身的布衣素服,长得还很是标致,就是个黄毛丫头,怎么都不像是能够开药方,治病救人的。
等闻家少年提了药进来,跟那个妇人嘱咐,哪个药先下,哪个药后下。那妇人狐疑着听,被庄蕾看见她的表情:“你家官人耽搁不得,这个要先下后下极为重要。莫要搞错了!”
那妇人看庄蕾,一个小丫头此刻面色沉静,不容她反驳。认真地再听了一遍,闻家的少年才让人来将那个病患给抬了出去。
等人出去,闻老爷子指了指边上的位子,对庄蕾说:“坐!”
庄蕾坐下,闻老爷子开口问:“你这个小小年纪,开出的药方竟比我这般年岁的老郎中都要老练。我能问问是何缘故吗?”
“我这等际遇不能与人说。只是我极喜欢做郎中,不知爷爷能否收我为徒?”庄蕾给闻老爷子跪下。
闻老爷子摇摇头:“你能开这样的药方足以证明你是师出名门,怎么会想要拜我为师,我恐怕也难当你师傅。与你探讨倒是可行。”
“闻爷爷您游方多年积累了深厚的经验,看的病患也多。乃是远近闻名的名医。”庄蕾恭敬地说道:“其一我年纪小,即便是开的药方不错,在世人眼中也不认为堪用。我若是现在说去给人开方,恐怕没有人会让我看病吧?所以若是能在爷爷您这里学医,我能借您的名头积攒名声。其二,我有肺痨预防的一个方法,光靠我自己,没有办法沉下心来,将药研制出来。”
一听见肺痨的预防,闻老爷子眼睛放出了光来:“你说!”
“不知道闻爷爷可曾听说人痘之法?”
“你是说痘疮之术?可以避免天花?”
“爷爷果然见多识广。”庄蕾站起来说道:“你记得人痘之法里选择的痘疮需要何等样的痘疮?”
“水疱光滑,肥大,又光泽放可用,收来之后还需要……”老爷子开始讲述天花的防疫。
庄蕾点头:“不错,肺痨其实也是如此,我们需要进行一代代地将痨毒减低毒性,预先接种在康健的人身上……”
“一代代地减低活性?”
从狂犬疫苗到卡介苗和天花疫苗这些都是一脉相承的疫苗理论,庄蕾用这个时代的人听得懂的话,跟闻老爷子解说免疫学的理论思路。
如果跟太医院那种从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的太医解释这些理论会很困难,因为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父辈的传承。但是对于一个到处游方,一直靠着不断改良药方的人来说,他的思路开阔和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完全不一样。
庄蕾说的口都干了,老爷子听地津津有味,不停的发出问题:“如何确认下一代的痨虫是减毒的?万一要是百来人中接种了,有五个人出现了肺痨呢?这个肺痨怎么治疗?”
“如果用兔子、猴子进行试验呢?”
……
一老一少在书房里热烈的探讨,闻老爷子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了,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他的手开始颤抖,问:“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家中刚刚大丧,官人和公公的七七四十九日尚未过去。我想等家中这些事能够处理完了就搬到城里来。不知可否?”
闻老爷子还在兴奋之中他道:“我家中有一处三进的宅院,我让人先清理那个院子,置办些必要的家什,等你一家子过来就能入住了。不过你那小叔的身体,虽然有你在身边,终究那里药材难得,你还是要早些过来的好!”
庄蕾点头道:“等我禀告过婆母看看她是否能同意,如您所言小叔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哦,对了!等下我拿些艾条,针灸器具回去。今晚给我小叔扎针试试。另外我要抓一副打胎药,您帮忙让人准备。”
闻老爷子没想到她说打胎药说地这般光明正大,庄蕾看他停顿了一下,笑了一声:“是有人托我带的。”
“给人打胎终究有伤阴德,这种事情要三思!”老爷子劝她。
庄蕾弯腰行礼:“多谢爷爷提点,非不得已,我绝不会用。孕妇有心悸之症,在怀孕的这段日子里已经加重。若是任由她怀孕,恐怕到时候一尸两命。”庄蕾只能拿出妊高症来说事。
听她这么说,闻老爷子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若是生产前后子痫发作,的确母子俱危。”
作者有话要说: 能不能冒个泡?还有谁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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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学医
出寿安堂的时候已经的日入时分,老爷子原本想留庄蕾一晚,想着她是不是明日再走?庄蕾一再推辞,自己新寡,在外住宿不方便,更何况家人担忧。老爷子看她这般考虑周全,派了家里的马车送她回家。
等回到家下马车,看见小黑奔跑地直喘气,到她腿边趴在了地上,听月娘一边走出来一边唠叨:“花儿,你怎么出去了一整天。阿娘在门口不知道望了多少次了。你当知道她自从爹爹和哥走了之后,整日过地心惊胆战,生怕家中出事。”
庄蕾心知张氏是真心挂念她说:“是我让阿娘担心了!”
张氏脸色看上去忧心忡忡:“花儿,是不是二郎不大好?”
“也是,也不是。二郎的病确实重,不过闻先生太忙,我等了他大半天才得以见他一面。老先生说二郎的病最好是住在城里,让他能日日号脉根据他的身体情况调整药方。”
张氏听着话在理,只是她是一个乡下女人,没有主意,真要去城里,可怎么弄?
三人走进了家门看见桌上摆着饭菜,还没动过一口,庄蕾问:“娘,你们怎么不先吃?”
“你不回来,娘哪有心思吃饭?”陈月娘说着从饭篮里盛出了饭,庄蕾接过饭,见陈熹从屋里出来,陈熹叫了她一声:“嫂子!回来了?”
月娘给陈熹盛了饭,陈熹接过饭碗,坐下一起开始吃饭。陈熹侧过头咳嗽着,庄蕾进去给他倒了一盏茶,他脸上黑气浓厚,也从不停他说自己是不是难受,这个孩子太能忍了,庄蕾说:“等下我给你扎针。刚刚在闻先生那里学了金针,他说你最好配合金针,这样能恢复地快些。”
张氏一听说道:“你一个孩子家家的,哪里会这个东西?”
“闻先生说我如果学医的话,极有天分。今儿他教我扎针一教就会,他说我可以给二郎施针。”庄蕾对张氏说道。
张氏一听也深深地皱眉:“你爹和你哥还没有出七,如果就你带着二郎和元喜过去的话,我又不放心。”
“我也跟他说恐怕不行,毕竟家中官人和公公还没有出七,若是这个时候离开家里。如何对得起刚刚去世的官人和公公。”
庄蕾看见张氏果然脸色为难,却见她咬牙道:“你爹和大郎定然也是希望二郎的病早日能好。若是这样对二郎是最好的办法的话,你带着元喜和二郎去城里治病。”
庄蕾回客堂里住着道:“娘,若是把你和月娘放在这里我不放心,二郎的病固然要去城里治,咱们一家人也不能分开。”
张氏听着庄蕾这么说:“那这事情什么办?等个把月稻子就要收起来了,我想把家里的另外三十亩地也给租出去,我们娘仨儿都是女人,二郎那个身子恐怕都没法子种了。”
“娘,索性现在就把地给卖出去!拿了钱咱们去城里开个铺子做点小买卖。闻先生说我机灵,他想收我做学徒。”
张氏一听忙着摇头:“不成,不成,哪有女人做郎中的?以后走街串巷的。再说了医家的方子都是传给自己的儿子的,哪里会传手艺给你?这里的田地是咱们家的家业。丢了,怎么对得起你爹?背井离乡的苦,你没吃过,当初我和你爹从北边儿讨生活回来吃了多少苦?还把孩子给换错了,如今二郎换回来了。可到底阿焘我养了这么多年……”
可能是陈熹在边上的缘故,她停下了话,庄蕾伸手按住了张氏的手,知道她想陈焘了:“娘,阿焘到底是侯府的公子,日子不会过得差的。”
陈熹笑了笑说:“娘,您放心,阿焘肯定日子过得不错。我倒是觉得嫂子去做个郎中也不错,您看京城的太医给我开的药没什么用,闻先生开的药,虽然刚刚吃,好歹人家有不同的见解。敢否定御医开的方子,这就是本事。他一眼看中咱嫂子,就证明嫂子真有天赋。娘,我身体不好,若是嫂子学了医,慢慢给我调养,兴许我就能好起来,好了起来,以后就能娶了媳妇,和嫂子一起孝敬您!”
张氏本觉得说那话有些不顾及陈熹的想法,没想到这个孩子反过来安慰他。看他那暗沉的脸色,还要说这些话来让他开心,张氏一下子忍不住了眼泪:“好,我等着以后你们都成家,都来孝敬我。只是花儿,你是个姑娘,以后总要嫁人,做这一行,找婆家就不好找了。”
庄蕾吃完站起来收碗:“娘,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我真不会再找人家了,除非娘您要赶走我,否则我就伺候您到老,养大月娘的孩子。”
张氏大叹气道:“你这孩子,现在还小。你真的不懂,等长大了你就知道,一个人守寡熬这么些年的是多么凄凉的一件事了。”
“所以我觉得行医不错,您看闻先生这个年纪了,每天还有那么多的病患,每天从早忙到晚,哪里还有空想什么独守空房,日子难熬。想来倒在床上就要睡,睡醒了又是一天。这样的日子太充实了,以至于不需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上辈子的生活,一辈子沉迷于医术。自己的公寓就在医院和医学院的中间,早上七点不到进医院,查房,门诊,手术,讲课,研究,每天不到晚上七八点是离不开医院或者学校,周六周日一有休息就泡在父亲的中药公司的实验室,做新药的研究,一年到头还有论文等着要发表。谈恋爱真是很浪费时间也是很奢侈的事情。上一辈子既然能这样过,为什么这一辈子不能呢?
张氏看无法说服这个丫头,张嘴之后又闭嘴,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庄蕾想起前两日跟月娘商量的事情,对张氏说:“阿娘,二郎身体不好,咱们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把当初爹给大姐收租的二十亩地给卖了。就说要给二郎治病用。这样李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张氏一听抬头起来,眉头皱成了川字:“若是月娘一直住在家里,卖了也就卖了。可她肚子里的到底是李家的子孙。那一日领回来是领回来了。可以后生下来李家上门要,岂不要母子生生分离?万一要是,为了孩子还要回去呢?”
陈月娘看着庄蕾,又看看她娘,她脸色苍白。庄蕾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娘,我是这样想的,若是生个女儿。他们李家定然不稀罕,那样的家里。想来过得也就跟我似的,不会好过。不如我们就养在身边,也不多一个丫头在身边。若是生个儿子,他李家真的要,送回去也是合情合理。好歹我姐的命还留着。那男孩儿总归是他们李家的孙子不是吗?李家这种人家,那天说的话,您都听见了。只要咱姐回去,命肯定没了,再说了咱爹咱哥还是他害的,反正我是没法子和他们家做亲戚了!”
张氏听到这里,眼眶子红了起来,她捂住了脸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只以为人家穷点没事儿,就是看在他能读书会读书的份儿上,谁想到是这个一头恶狼。”
陈熹咳嗽了几声:“娘,嫂子说得不错,这种人家我们还是断了的好!姐是肯定不能回去。”
庄蕾看他喘地厉害,扶着他起来:“二郎,咱们回屋里去,这事儿,等几天再说,我等下给扎针。”
扶着陈熹进了屋里,庄蕾拿出从闻家要过来的金针包,将金针放入沸水中煮了,再把他的药给煎上。满了半个时辰,这才取出了金针。进了陈熹的房间,元喜正在为陈熹洗脚,庄蕾看着垂在脚盆的一双跟鸟爪子没差别的脚,摇了摇头。
陈熹见庄蕾进来,道:“嫂子先宽坐,我马上就好!”
等元喜帮陈熹洗好了脚,陈熹道:“元喜,你出去吧!”
“少爷,我在这里伺候您!”
陈熹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走:“不用了,嫂子给我扎针,没事的!”
元喜虽然不想出去,不过自家少爷这么说,也没有其他办法,往外走去。张氏从外边跟着进来,陈熹笑了一声道:“娘,您也出去。”
“我在这里看看!”
陈熹对着张氏扯开了笑容:“娘,若是您看我身上那个样子,定然伤心,倒不如在外等着。有些事情该熬的,我也要熬过去不是?我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