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君侧——沉水沉沉
时间:2021-03-12 09:55:16

  她原本还想问问裴溪故为何处死朱珩,如今看来也是不必问了。
  定是为了那个女子。
  云青枝眉头紧蹙,脑袋里乱成一团。
  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以至于裴溪故竟不许旁人过问她的事?
  她摇了摇头,在长长的宫道中央停下脚步,将身上系着的狐皮大氅解下来丢给身后的侍女灵音,“你先回去,叫人去打听打听大夏送来的那个女子到底是何身份,我去库房清点下东西。”
  灵音这才看清,她里头穿着的并非贵妃所穿的宫服,而是方才练武时所穿的那身极简单的碧色骑装,甚至腰间的佩剑都还未解下。
  她吓得连忙出声提醒:“娘娘,您怎么穿这身就去见陛下了?”
  云青枝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步子也没了刚才的规矩,“叫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灵音只好闭了嘴,望着云青枝走远了,才小声嘟囔了句:“哪有贵妃娘娘这样的呀。”
  *
  御书房。
  裴溪故出了前殿,便赶着回了御书房,一进门便看见宋栖迟还裹着他的那件大氅,有些虚弱地坐在榻上。
  见他过来,宋栖迟连忙强撑着直起了身子,小声唤了句:“陛……陛下。”
  裴溪故的脸色在听到“陛下”二字后明显地僵了僵,但看见宋栖迟那张仍旧苍白的小脸,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在她身旁轻轻地坐了下来。
  “还冷吗?”他问。
  宋栖迟摇摇头。
  他的大氅很暖和,她裹了这么久,身子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只是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的风寒,所以脸色仍是有些苍白。
  裴溪故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一会儿叫人给你煮些姜汤来,祛祛寒。”
  宋栖迟低着头,极小声地说道:“多谢陛下。”
  裴溪故的眼眸一瞬间就变得幽深晦暗。
  他伸出手,轻轻勾起宋栖迟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话里满是委屈:“为什么叫我陛下?”
 
 
第45章 暖阁   “陛下竟然在给她赔罪?”
  宋栖迟愣了愣, 抬头对上少年那双楚楚可怜的凤眸,咬着唇慢慢道:“因为……陛下如今是楚梁的国君, 我不能对陛下无礼。”
  若是换做从前,裴溪故用这样软的语气对她说话,她一定会忍不住将他揽进怀中,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发丝。
  可是现在她不能了。
  昔日伏膝讨宠的少年,已成了万人之上的君王,而她,却沦为一个供他取乐的玩物。
  她与裴溪故明明挨的这样近,可那明黄的龙袍却仿佛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将他们生生隔断。
  宋栖迟垂下眼睫, 不敢再去看少年的眼睛。她很害怕, 她不知道如今的裴溪故会如何对她, 不知道这陌生的宫墙里等着她的是什么。
  她苦涩地笑了下, 忽而觉得一阵头晕,紧接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裴溪故慌忙伸手去扶她, 却被她轻轻躲开。
  他眼中流露出受伤的神色,视线落在她发白的小脸上。
  “你怕我?”
  宋栖迟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 昏昏沉沉地抬起头, 嗫嚅道:“没……没有。”
  她倒不是怕他, 她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他。
  “那为何一直躲着我!”
  他委屈极了,话里不禁带了几分气恼,语调也拔高了好些。
  有小宫女从外头端了刚煮好的姜汤进来,见了这副情景, 以为他正在训斥宋栖迟,吓得直接跪了下去。
  她一面颤抖着手捧住那碗滚烫的姜汤,一面在心里暗骂, 自个儿怎么这么倒霉,挑什么时候进来不好,偏偏挑在陛下发火的时候。
  宋栖迟也被吓了一跳,她的身子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眼眶也微微泛红,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裴溪故原本积压在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全散了,他慌张地凑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赔着罪:“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本来正在心里默默祈求上天,保佑自己能平安走出这御书房,不要被陛下的怒火所波及,骤然听了这话,险些没吓晕过去。
  这是陛下能说出来的话?
  陛下竟然在给她赔罪???
  她震惊地张着嘴巴,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宋栖迟几眼。少女端坐在软榻边上,脸色苍白如雪,唇.瓣却是莹润娇红,对比之下,倒显出些透着病态的风情来。
  她不由得惊诧地歪了歪脑袋,怪不得宫里头两位妃子陛下碰都不碰,原来陛下……喜欢病美人?
  小宫女正想的出神,手里的汤碗却被裴溪故一把夺了去,她连忙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地跪在一旁。
  裴溪故端着汤碗,本想坐到宋栖迟身边去喂她,可一想起她方才躲闪的样子,心就隐隐疼了起来。
  她是不会让他喂的。
  他只好将汤碗递过去,温和道:“把这姜汤喝了,好不好?”
  宋栖迟伸手接了碗,他这才放下心来,就这么站在榻边,看着她一点点将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喝完。
  “陛下。”
  小太监贺迎弯着腰从外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禀道:“几位大人在外头求见陛下,陛下可要让他们进来?”
  裴溪故皱眉道:“叫他们先去偏殿等一等。”
  “是。”
  贺迎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走,又被裴溪故喊住:“你带几个宫女,把她送到峦山殿旁边的暖阁里去,先服侍她沐浴歇息,朕处理完国事就过去。”
  贺迎愣了愣,小心提醒道:“陛下,峦山殿可是您的寝殿啊……”
  他瞧着裴溪故的脸色,硬是没敢把剩下的半截话说出口。
  那处暖阁与峦山殿内室相连,本是为了冬日里取暖所建,只是裴溪故素来不怕冷,从未去过,所以便空了下来。
  如今裴溪故竟要让这女子在那暖阁里住下……这,这和住到陛下的寝殿里有什么区别?
  宫里可从没有过这样的事呀!
  裴溪故睨他一眼,不耐烦道:“你师傅难道没教过你,在朕面前不要多话么?”
  贺迎吓得连忙低下头去,告罪道:“奴才知错了,奴才这就去办。”
  他一面退下,一面赶紧用衣袖擦去额上的汗。他师傅王年是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平日里没少叮嘱过他,千万别在这位新帝面前多话。
  他本是牢牢记着师傅的叮嘱,可这事儿实在太过骇人,他也是禁不住一时口快,才问了这么一句。
  一向不喜女色的新帝,竟然要把这大夏送过来的女子送到暖阁里养着。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贺迎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揣摩着裴溪故的心思。
  他取了钥匙,打开暖阁的小门,吩咐身后的宫女把宋栖迟扶上二楼,让她在软榻上躺下。
  宋栖迟的头愈发昏沉,浑身都没了力气,挨着枕头便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她这一路折腾,早已累极了,且从方才起她便一直咳嗽,只怕是染了风寒。
  而贺迎却全然不知这些,他低头端详着宋栖迟的脸,雪一般的肌肤上嫣红点缀,睫毛纤长卷翘。
  她虽闭着眼,贺迎却也能想象到,那双眼睛定然是极漂亮的。
  他盯着宋栖迟看了半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时一阵窃喜。
  陛下方才说,让她“沐浴歇息”,而且这又是在陛下的寝殿……难不成,陛下是要让她侍寝?
  贺迎想明白之后,几乎是笑开了花,连忙唤过一旁的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师傅曾对他说过,帝王之心最难揣度,若想活命,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
  而若想要富贵荣华……便得猜对陛下的心思。
  今日,可算是让他猜对了一回。
  *
  御书房。
  裴溪故坐在花梨扶手椅上,淡淡望向底下站着的几人,“几位大人今儿怎么都过来了?”
  云郴上前一步,行礼道:“臣等今日求见陛下,是想问问和谈的事。”
  裴溪故一向敬重云郴,见他开口,脸色稍稍柔和了些,道:“劳云大人挂心,和谈一事,朕已处理的差不多了。”
  “如此臣便放心了。”云郴点了下头,便没再言语。
  站在一旁的纪丞相倒是开了口:“陛下此番避战和谈,实乃明智之举,臣等佩服。”
  若说心里话,他一开始并没瞧的上这位冷宫里头长大的三皇子。
  生母早逝,没人管教,又不得陛下看重,能有什么本事?
  可当那清冷寡言的少年坐上龙椅之后,他才惊觉,原来有的人,生来便是要做帝王的。
  裴溪故借云家之手,翻出太子弑父一事,又借这不忠不孝之罪做足了文章,太子失势,只在一夜之间。
  他似乎生来冷血,暴戾又果决,朝中人人皆以为他会看在兄弟的份上留太子一命,可他偏偏没有。
  纪丞相到现在都记得,那日雪后初晴,一身龙袍的少年站在龙椅前,背对着朝中众臣冷冷一笑。
  “他不配活着。”
  纪丞相一度以为,他如此狠戾,只怕会是和太子一样的性子。可在崔凛即将攻破华京时,他偏偏又下了急令,让朱珩带着玉玺前去阻拦。
  他那时说:“以崔凛的性子,若攻破了华京,定会将华京满城屠尽。”
  “朕不愿如此。”
  纪丞相惊诧之余却又暗自佩服。
  崔凛那时虽是太子一党,但在百姓看来,臣子所行之事,便是君王想做之事。他很清楚,一个喜欢屠城的新君,和一个愿意和谈的新君,哪个会更得民心。
  且经此一战,大夏元气大伤,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法再与楚梁抗衡。楚梁更可趁此机会,借着和谈之机占尽好处,将大夏压的永世不得翻身。
  可纪丞相并不知道,对裴溪故来说,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
  只因那些华京百姓,皆是宋栖迟心中牵挂。
  这样的理由,裴溪故自然也不想旁人知道,所以听得纪丞相夸赞他时,也并未说旁的,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道:“丞相过奖。”
  崔凛站在一旁,眼中颇有几分不服气,可却也不好说什么。
  裴溪故的视线扫过来,见只有他们三人来了,不由得皱眉道:“吴家没来人么?”
  云郴见他问起,便答道:“回陛下,吴道子前些日子说瞧见了一种极为稀有的天象,正在朱雀观里潜心卜算,已有数日没看见他人了。”
  楚梁四大望族之中,吴家为最末,曾以一手占星之术名动楚梁,而这吴道子,便是吴家这一代唯一的传人。
  其实按吴家的资历,根本算不上什么望族,只是原来的蒋氏一族突然没落,这才让吴家攀上了边儿。
  蒋家世代经商,整个楚梁的粮草货运,都由蒋家掌管,论起富裕,没人可比得过蒋家。
  可偏偏蒋氏夫妇喜爱云游,常常四处游历,有一次不知去了哪儿,竟是再也没能回来。
  蒋氏夫妇失踪数年,朝臣们虽没把此事放到明面上议论,心里却都清楚,他们多半已经遭遇不测。
  他们这一死,蒋家商路无人经营,便渐渐没落下来,吴家趁机靠占星奇术得了先帝欢心,一时倒也风光无限,勉强算是顶替了蒋家的位置。
  按着规矩,每次议事都是四家各派一人,一同前往御书房面见国君。可是裴溪故一向不信占星术这些东西,每次也没什么话可跟吴道子说,吴道子觉得脸上无光,渐渐的便开始找各种理由,不再来御书房议事。
  裴溪故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听云郴这样说,便微微点了下头道:“既如此,就让他好好在朱雀观里观天象,往后议事,便不必来了。”
  反正那吴道子只会占星,来了和没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云郴应了句是,又问了些朝堂上的事,便准备带着几人告辞离开。谁知已经走到了门口,崔凛偏偏又停了下来,转身问道:“陛下,不知小妹崔鸾,近日在宫中可还安好?”
 
 
第46章 照顾   “像只猫儿朝他喵喵叫唤。”……
  裴溪故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崔凛直挺挺站在原地, 眼神毫无顾忌,等着他的回答。
  裴溪故慢慢转过头, 望着窗外的积雪,沉声道:“鸾妃好的很,崔将军不必记挂。”
  “如此甚好。”
  崔凛大剌剌地笑了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御书房。
  裴溪故盯着他的背影,眼眸渐渐暗下来,手慢慢捏紧成拳。
  他知道,崔凛这是在警告他。
  崔家表面上虽然宣布效忠于他,但背地里打着的小算盘可不少。
  裴溪故不是不知道崔家的野心, 当年崔家替太子做事, 便是为了太子手里的兵权。
  他登基之后, 虽借着各种由头将崔家手里的兵权收回了大半, 但崔家在东南边疆一带仍有不少兵马,一时难以收回。
  崔凛便明里暗里地以此为要挟, 提出要将他的小妹崔鸾送入宫中为妃。裴溪故忌惮他手中兵权,纵然心里百般不愿, 也只得勉强答应。
  只是他虽然封了崔鸾为妃, 却从未踏足过她宫中一步。今日的事, 定是她向崔凛抱怨了什么,所以崔凛才故意问出这样的话来。
  为的便是警告他,要他多去崔鸾宫中看看。
  裴溪故冷嗤一声,警告他又如何?他不喜欢的女人, 便绝不会多看一眼。
  这辈子,除非把他双眼剜去,否则他的眼里, 便只能容下宋栖迟一个人。
  一想到宋栖迟,裴溪故的眼神立刻变得柔软,他连忙收起桌案上的奏折,起身出了御书房,快步往峦山殿走去。
  地上积了好几日的雪,本是极难走的路,可他的步子却迈的飞快。
  走快一点儿,就能快点见到栖迟啦。
  他微微笑起来,厚重的靴履将地上的雪踩的咯吱作响,轻快又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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