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峦山殿。
裴溪故连衣裳都没顾得上换,进殿便匆匆推开内室的小门进了暖阁,顺着木梯上了二楼。
暖阁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裴溪故朝躺在床榻上的人走过去,侍立在一旁的两个宫女立刻跪下来,向他行礼问安。
“栖迟,我回来了。”
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努力放轻了脚步,生怕吵着她歇息。
可当他走近了,看清了床榻上的情景时,却骤然变了脸色。
宋栖迟平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昏睡了许久。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那衣裳轻.薄.露.骨,箍着她纤细的腰身,雪白的肌肤隐隐若现。
“谁让你们把她弄成这样的?”裴溪故怒不可遏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
那两个宫女吓得不轻,连忙答道:“回陛下,是贺公公吩咐的,他说陛下今夜要让她侍寝,所以便让奴婢们把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裴溪故气的咬牙切齿,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什么时候说过侍寝两个字?
再说了,他怎么敢让殿下侍奉他?若说侍奉,也该是他侍奉殿下才是。
裴溪故好不容易才压下心里的火气,他大步走到榻边坐下,一眼便看见宋栖迟脸上透着淡淡的红,额间全是细密的汗珠,眉头也微微皱着,似乎十分难受。
他忧心忡忡地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竟是滚烫的厉害。
“去叫太医。”
裴溪故沉声吩咐,那两个宫女慌忙起身,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暖阁内顿时安静下来,他垂眸凝视着宋栖迟的脸,视线慢慢移到她身上。
那件衣裳将她姣好的身段勾勒的淋漓尽致,他只不过偷偷瞥了几眼,耳根早已红透了。
他从来没见过宋栖迟穿这样的衣裳。
妩媚娇娆,又风情万种。
裴溪故直愣愣地看着,不知不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唔……”
榻上的人儿突然轻轻挪了挪身子,眼睛仍旧紧闭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裴溪故回过神来,眉宇间浮起担忧之色,他看得出,宋栖迟的身体正被那件衣裳箍的十分难受。
他想了想,便伸手去解她腰间的细带,打算把这衣裳脱下来,给她换件舒服一些的。
他尽力不去触碰宋栖迟的身体,可那层薄薄的衣料和不存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少女如凝脂般细滑的肌肤仿佛已贴上他的指尖。
他慌忙松开手,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来。
算……算了,这件事还是让别人来做吧。
裴溪故走到楼梯口处,唤来一个当值的小宫女,吩咐道:“去把蕙女官叫来。”
小宫女得了令,便飞快地跑出了暖阁,不多时便将蕙女官带了过来。
蕙女官一进门,便朝他低头行礼:“奴婢拜见陛下。”
“姑姑不必多礼。”裴溪故侧身给她让出位置,示意她到床榻跟前来,“有劳姑姑为她更衣,旁的人,朕信不过。”
蕙女官有些吃惊,但很快便收敛了神色,恭敬应道:“是。”
她本以为陛下叫她来,是为了什么极要紧的事,不曾想竟只是要她替这个女子更衣。
她如今是峦山宫里的掌事女官,这种服侍更衣的小事,通常是不必她亲自来做的。
裴溪故转过身,只留蕙女官一人对着宋栖迟。她不免多看了宋栖迟几眼,心里暗暗猜测着她的身份。
陛下送了个女子进暖阁,此事早已在宫中传开,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女子的身份,却极少有人知晓。
蕙女官除去宋栖迟身上的纱衣,又取了件软罗裙帮她换上,便转身恭敬道:“陛下,奴婢换好了。”
她虽好奇,却什么都没问。
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
蕙女官话音将落,就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方才请的太医到了。
杨太医提着药箱上来,朝裴溪故行过礼,便去替宋栖迟诊脉。他皱着眉诊了好半晌,才起身道:“陛下,她这病症,乃风寒入体,加之忧思过度所致,需得喝药静养些时日。依臣所见,陛下应当将她挪到别处静养,免得陛下染了她的病气。”
裴溪故淡淡道:“无妨,朕在这里守着她。”
杨太医吃了一惊,忙道:“可是……”
“去配药吧。”
裴溪故沉声打断了他,转身坐到宋栖迟榻边,低头细细擦拭着她额上的汗,不再理会杨太医。
杨太医无法,只得领命退了下去。
蕙女官犹豫了下,还是小心地上前一步,试探着劝道:“陛下,杨太医的话在理,您要不还是把她挪到别处……”
“蕙姑姑。”
裴溪故突然开口,蕙女官吓了一跳,觉着他定是生气了,连忙低头道:“奴婢失言。”
“姑姑是关心朕,不曾失言。”裴溪故笑了下,“当年若没有姑姑关心,朕也活不到今天。”
蕙女官睫毛颤了下,忙道:“都是旧事了,难为陛下还记得。”
那时,她还只是个负责御书房洒扫的二等宫婢。
有一次她无意中瞧见,年幼的裴溪故被那个叫春杏的宫女揪着罚跪,少年眉目清冷,身子跪的笔直。
她心生怜惜,便偷偷从冷宫院墙下的小洞里塞了瓶祛瘀止痛的药膏给他。
后来她听人议论,才知道他平日里连口饭都难吃上,于是便每晚都从那处小洞里递些食物进去,虽然不多,于裴溪故而言却是可以救命的东西。
其实当初她帮裴溪故,也不仅仅是看他可怜,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裴溪故是清禾的孩子。
昔年她与清禾同日入宫,又一同被分配到御书房做事,清禾长她两岁,平日里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照顾着。
只是后来……先帝一道圣旨赐死了清禾。
蕙女官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的紧,她默默地低着头,努力掩去眼里的哀伤。
“姑姑救命之恩,朕不敢忘。”
裴溪故顿了顿,转头看向仍旧昏睡着的宋栖迟,轻声道:“只是,朕已决意留在这儿守着她,姑姑就别再劝朕了。”
蕙女官连忙应道:“是。”
裴溪故动作轻柔地替宋栖迟掖了掖被子,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对蕙女官低声说道:“其实这样的事本来不必麻烦姑姑,但朕身边实在没有可以信得过的人了。以后,就请姑姑留在暖阁里,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有姑姑在,朕也可放心些。”
“是,奴婢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
到了晚上,宋栖迟依然迷迷糊糊地睡着,并未有清醒的迹象。
裴溪故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甚至叫人把御书房里的折子都搬到了暖阁里。
床榻前就是一张紫檀木的八角案,他披衣坐在旁边,借着烛灯一页页翻看着那些写满了字的奏折。
少女睡着时的呼吸声轻而均匀,令他觉得无比安心和舒畅,批折子的速度也比往日里快了不少。
“陛下,鸾妃娘娘来了。”蕙女官站在他身后,轻声禀了一句。
裴溪故立刻皱起了眉,不悦道:“她来做什么?”
“说是许久未见陛下,特意来看望陛下。”蕙女官颇有些无奈,“鸾妃娘娘执意要进来,奴婢拦也拦不住。”
话音刚落,就听崔鸾的声音极响亮地从木梯口处传了过来。
“臣妾见过陛下。”
崔鸾穿着一件杏红流烟百合裙,杏眼桃腮,眉目带笑,走路时蹦蹦跳跳的,如春日里一抹灵动的朝霞。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朝裴溪故走过来,把怀里捧着的几只贡橘摆到他面前的桌案上,笑道:“这贡橘可甜啦,臣妾特意给陛下带了几个,陛下尝尝吧。”
裴溪故不动声色地望旁边挪了挪,离那几只贡橘远了些,沉声道:“朕不爱吃橘子。你若无事,便回宫去吧,朕还有事要处理。”
崔鸾明显感受到了裴溪故的冷漠。
她撅了撅嘴,并未离开,而是看向躺在榻上的宋栖迟,睁大了眼睛问道:“她是谁呀?”
其实她今日来,不过就是想看看,这位能让陛下养在暖阁里的美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裴溪故神色冷淡,转头吩咐蕙女官,“天色不早了,送鸾妃回宫吧。”
崔鸾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她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仍是不死心地往床榻的方向瞟着,陛下不告诉她,她自己看还不成吗?
蕙女官平静地上前去挡住了她的视线,恭敬道:“陛下还要批折子,鸾妃娘娘还是请回吧。”
崔鸾看不清榻上的人,只得恨恨地收回了视线。她又看向裴溪故,见他神色专注地批着折子,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讪讪地说了句:“那陛下早些歇息,臣妾告退。”
待崔鸾下了楼,裴溪故才撂下了手里的折子,微微皱起了眉。
方才崔鸾不过在他身边站了一小会儿,现在这屋子里便全是她身上那股极浓的香粉味道,闻的他一阵恶心。
裴溪故站起身,将崔鸾刚刚拿过来的几只贡橘全都丢了出去,又将窗子打开了一道缝儿,好散散这屋里的气味。
开了窗,他又怕宋栖迟冷着,便走到她榻边坐了下来,用身体替她挡着些背后吹过来的冷风。
少女身上的桂花香气淡淡的,他深深嗅了几口,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宋栖迟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脑子晕的厉害。
裴溪故的手探过来,覆上她的额头,一股熟悉的冰凉感渗进她的肌肤,她慢慢地有些清醒了,挣扎着侧过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少年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慢慢清晰,宋栖迟烧的有些糊涂,只当自己仍在清宁宫里,她伸手就去拉裴溪故的衣袖,含糊不清地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来:“阿朝……”
她的声音弱弱的,软软的,像只猫儿,在朝他喵喵叫唤。
裴溪故眼中瞬间被惊喜填满,心剧烈地跳着。
天知道,他等这一句阿朝,等了多久。
第47章 橘络 “殿下……阿朝很想你。”……
裴溪故赶紧靠过去, 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阿朝在这儿。”
宋栖迟晕乎乎地眨了眨眼, 看见自己正扯着一截明黄的袖子,立刻皱起了眉,想也不想便松了手。
“你才不是阿朝呢……”她口中嘟囔着,疲惫地合上了眼,“阿朝最喜欢穿白色的衣裳,才不会穿这样丑的黄色。”
裴溪故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龙袍,这……很丑吗?
眼看着好不容易醒了一会儿的宋栖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不由得有些懊恼, 恨恨地掸了下那绣着龙纹的明黄色衣襟。
都怪这破衣裳, 殿下才叫了他一声阿朝, 转眼便又不认了。
裴溪故思忖片刻, 暗自打定主意,从明日起, 便再也不穿黄色的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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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香宫。
崔鸾忿忿不平地进了屋,一进去便气呼呼地在美人榻上坐下, 伸手扯过一旁的软毯胡乱盖在膝上。
“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陛下竟连她是谁都不肯告诉本宫!”
“娘娘消消气。”
侍女阿缈连忙端了茶过去, 小声道:“奴婢刚刚向陛下身边的王公公打听了下, 王公公只说那是大夏送过来的人,别的就不肯多说了。”
“大夏送来的?”崔鸾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缈凑过去,殷勤地替她剥着桌上的蜜橘, 笑嘻嘻道:“管她是从哪儿来的,难道娘娘还怕她么?娘娘可是陛下的妃子,而她无名无分的, 拿什么和娘娘争呢。”
“可是……”
崔鸾正要反驳她,外头的宫女忽然朝殿内禀了一声:“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她一下站了起来,不安道:“都这个时辰了,她来做什么?”
不容她细想,云青枝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睨着她淡淡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崔鸾讪讪地挤出一个笑来,连忙否认:“姐姐哪儿的话,臣妾自然是盼着姐姐来呢。”
云青枝懒得听她说这些客气话,转身吩咐灵音将外头的几个木箱搬进来,开门见山道:“这次和谈大夏送了不少珠宝首饰,我分了些出来,其他的都收进库房里头了。喏,这些是给你宫里的,你好生收着吧。”
崔鸾一面让阿缈去收下,一面闷闷不乐地撅着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有闲心管这些?姐姐没听说么,陛下今日,竟把一个女子送进了峦山殿的暖阁里头。臣妾方才不过是想去问问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倒被陛下冷着脸赶了出来。”
云青枝冷笑一声:“活该。”
“你……”
崔鸾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她。
“陛下白日里处理国事已经够累了,晚上难得休息一会儿,你还要去扰陛下的清净。”
云青枝双手环.胸,神色淡漠,懒懒道:“你要是想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我可以告诉你,你就别再去烦陛下了。”
崔鸾吃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云青枝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云家是做什么的。”
崔鸾将信将疑,“那你且说说,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是大夏的清宁长公主。”
云青枝的口气淡淡的,落在崔鸾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她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愣愣地跌坐回美人榻上,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若她没记错的话,当年陛下被送去大夏为奴时,做的便是这位清宁长公主的寝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