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赵赢正在发愁,季府的马车停在他面前,他架着沈昶青上前求助:“季公子,劳烦您送我家爷到季府,一个时辰后,小的去接我家爷和夫人。”
季東龄点头应允,他的小厮和马夫赵赢合力把沈昶青抬进车厢内,这辆马车缓缓朝季府驶去。
车厢内,沈昶青腰板挺得笔直,眼睑微合:“你还记得乌帮案吗?”
“什么?”季東龄不解看他。
沈昶青身体一震,闭上眼睛,掩盖震荡的瞳孔,靠在车壁上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季東龄再三确认沈昶青睡着了,他下了马车,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季東龄从偏门进入徐府,在侧厅候了两个时辰,才见到徐阁老,跟徐阁老到了书房,他惶恐说出‘乌帮案’三个字,试探问:“阁老,您说永安侯什么意思?”
徐阁老顿了一下,继续喝茶,问:“永安侯就没有提到其他有用的信息吗?”
季東龄摇头,徐阁老盖上茶盖,把茶杯放到一旁说:“今天咱们的皇上带小张大人出宫,回来就去张妃那里坐了半个时辰,还抱了一会儿十一皇子。”
自从永安侯班师回朝,成为皇上身边红人,张府也跟着水涨船高,借助永安侯,也成为皇上身边红人,张妃生的十一皇子也跟着受到皇上宠爱,徐阁老心里着急,害怕张家取代徐家,十一皇子取代大皇子。
徐阁老没头没脑一句话,让季東龄摸不着头脑,他左思右想,绞尽脑汁,倏然抬头:“永安侯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到乌帮案,您说皇上是不是又要重提乌帮案,给程卫二人翻案,不可能是皇上提,永安侯提吗?还是张家提?”
徐阁老若有所思盯着季東龄:“皇上大张旗鼓宠爱张妃、十一皇子,一定是张家做了什么惹皇上高兴的事。”
“下官也是这样想的。”
徐阁老让季東龄先回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琢磨皇上铁了心要为程卫二人翻案,他要是还反对,遭到皇上厌弃,徐妃、大皇子被他连累,母子俩的处境将糟糕至极,要不要把那几位大臣暂放(送)的几箱黄金还回去?
*
季東龄离开徐府,回到季府,在大门口和酒醒的沈昶青相遇,两人点头,沈昶青扶着季敏菀登上马车。
快到永安侯府,季敏菀忽然开口:“爹说他会处理好你信上提的事,让你不用担心。”
“嗯。”那封信上提到季敏菀父亲季太傅的庶兄的儿子投靠大皇子,就不知季太傅的庶兄知不知道这件事,不管庶兄知不知道,沈昶青断定季太傅会反过来利用季東龄,把季東龄当做太子监视大皇子的一枚棋子。
马车停了下来,沈昶青摇了摇头,把满脑子的事情暂时甩到一边,扶着季敏菀下了马车,刘满疾步走过来:“爷,张家三舅爷来咱们府上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三舅爷前脚走,老夫人马上病了,小的给老夫人请了大夫,老夫人不让大夫看病,让夫人回府就到荣樘院侍疾。”
“走,去荣樘院。”沈昶青眉头微动了一下。
季敏菀落后他一步,表情端庄刻板,心里却起了波澜。
两人踏进荣樘院,就有丫鬟跑去告诉沈老夫人这个消息。
沈老夫人躺在床上,额头搭着一条湿手绢,瞥见儿子绕过屏风进来,手和那个女人紧紧相扣,刚被俞嬷嬷劝说压下去的火,立刻又窜了上来。
这个女人盛装打扮出门,只说儿子接她出府,没说去哪里,她还以为儿子带领她和李献祖对峙,可把她高兴坏了,急忙吩咐下人清理掉所有季敏菀的痕迹,就等着儿子回来休妻。
谁能想到她等了两个时辰,等来的却是三弟,三弟不顾丫鬟婆子在场,痛斥她和俞嬷嬷,在丫鬟婆子面前丢了人,她想一头撞死,被俞嬷嬷劝住了。
俞嬷嬷说的对,她以前太仁慈了,没给季敏菀立规矩,导致季敏菀不把她放在眼里,怂恿儿子和张府离心,在府里作威作福,她活着的时候,季敏菀都敢这么嚣张,她死了,季敏菀岂不是变本加厉嚣张,把持住儿子和季府亲近,挑拨儿子和张府反目成仇!
想到儿子耳根子软听从季敏菀挑拨坑娘家,娘家仁义不计较,反而给儿子擦屁股,沈老夫人不满儿子,神情恹恹扭头背对儿子、季敏菀:“娘这里不需要你,你回去吧,让你媳妇留下来侍疾。”
沈昶青疾步走上前,坐在床榻上,愧疚说:“母亲,都是儿子不好,您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让您劳心劳肺管家,都把您累病了,您放心,儿子想通了,让敏菀管家,您好好身体——”
“咣当——”床旁边放的铜盆受到撞击摇晃几下,摔到地上转几个圈,一盆凉水飞溅,离床畔最近的沈昶青衣摆被打湿,导致他的话被终止。
沈老夫人收回手,扶着胸口窝直喘气,沈昶青阴冷盯着衣摆,刚刚要不是他躲闪及时,那一巴掌不是落到盆上,而是他脸上,沈老夫人觉得自己满腔慈母爱被儿子刻薄的话以及难看至极的脸色伤到了,她痛苦闭上眼睛,无力说:“娘好的很,你带你媳妇回去吧。”
“您年龄大了,精力跟不上,还是让敏菀管家,她年纪轻,没有管家经验,儿子到皇上那里请两个嬷嬷教她。”沈昶青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说完,他就拉着季敏菀离开。
“俞嬷嬷,你瞧见了吧,这就是我吃斋念佛求回来的好儿子。”这一刻,沈老夫人在想,如果小儿子和老侯爷、大儿子一样死在战场上,或许她心里全是小儿子的好,不会像现在这般,心被小儿子伤的千疮百孔。
俞嬷嬷伸头往外瞧,亲眼看到侯爷、季敏菀出了院门,她关上门,上前给沈老夫人顺气,说:“誒,也不知道侯爷咋想的,他出征十余年,季敏菀只知道躲在院子里弹琴作画,看一些乱了性子的书,从不伺候您,您日日夜夜在佛祖面前祈求侯爷平安无事,如今侯爷回来了,对您冷漠,对季敏菀呵护备至,就算如此,您也没埋怨过侯爷,结果侯爷变本加厉,连最后的体面也不愿意给您。”
俞嬷嬷的话说道她心坎上了,沈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如果儿子的媳妇是小侄女或者任何一个贵女,她愿意放手管家权,但小儿子的媳妇偏偏是薄凉、狠辣的妇人,如果她放手管家,季敏菀一准逢年过节给她娘家送的礼物拿不出手,她父母把她精心养育成人,她无法回去奉养他们,还任由季敏菀羞辱他们,她配做人吗?
“老夫人,侯爷回来不到半月,他的心彻底偏向季敏菀,和季東龄一起替大皇子办事,坑张家几位爷,最后连累小皇子,如果任由侯爷继续把张家几位爷的容忍当做理所当然,肆无忌惮算计张家几位爷,恐怕张家不久回祖籍避世,宫中小皇子最可怜,没有外家撑腰,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俞嬷嬷揪着心说。
“你也看到了,他根本就不听我的。”虽然昨天儿子对她态度不恭敬,但是也不像今天这样直接不给她脸,沈老夫人悲从中来,倒在俞嬷嬷怀里抹眼泪。
“老夫人,咱们给侯爷下药怎么样?让他病上一段时间,等张家几位爷处理好侯爷给他们惹的麻烦,咱们把药停了。”
沈老夫人推开俞嬷嬷,一脸惊恐看着她,俞嬷嬷匍匐在地上,悲恸磕头:“老奴该死,老夫人把老奴乱棍打死或者丢出去喂狗,老奴无话可说,求老夫人可怜可怜您的同胞兄弟,可怜可怜皇宫张妃娘娘,小皇子,就让侯爷病上一段时间,哪怕几天也成,只要张家几位爷摆平了侯爷闹出来的乱摊子,就停了药,成吗?”
沈老夫人想扶床框支撑身体,扑了一个空,她倒在床上,俞嬷嬷壮烈哀求的话一句句刮她的心,她的心疼的厉害,颤抖的厉害。房间被黑暗笼罩,沈老夫人闭上眼睛,两滴晶莹滑下,隐入鬓发间,声音抖得厉害说:“侯爷病了,季氏侍疾,把季氏身边丫鬟全换了,侯爷身边的小厮慢慢换。
我这样也是为了侯爷好,侯爷性子左成这样,好赖不分,全怪季氏教唆,他身边小厮乱说话。”
“是,还是老夫人想到周到。”俞嬷嬷站起来,胡乱擦干眼泪,小心问,“季敏菀明日拿账本和管家钥匙,我们是不是让侯爷今晚病了,季敏菀今晚侍疾?”
老夫人的眼睛和黑夜同色,也迟迟不回话,整间屋子静的让俞嬷嬷心里发毛,俞嬷嬷吞咽口水,掏出火折子,要去点燃蜡烛。
“你有药吗?”
俞嬷嬷手一抖,火折子掉在蜡烛上,烛火由弱变强,她看到老夫人心如刀绞捂着心窝,暗暗松了一口气,说:“老奴有让人身体变弱,却不会伤身体的药。”
这是张三爷给她的药,说是连太医都检查不出来病状的药,让她放心给侯爷吃。
第32章 位高权重被贼惦记那点事6
沈老夫人缓缓点头, 弯曲的脊椎忽然挺直,死死盯着俞嬷嬷的眼睛:“军权是小皇子优于其他皇子之处。”
俞嬷嬷下意识想避开和老夫人对视,却被她忍住了,坦荡荡任由老夫人打量,沈老夫人收回视线, 俞嬷嬷上前为老夫人按摩头皮, 近距离观察老夫人神色,小声说:
“老夫人, 老奴懂侯爷手中的兵权对侯府以及小皇子的重要性,就是借老奴十个胆,老奴也不敢伤害侯爷身体, 让侯爷失去兵权。”
再次确认儿子不会出事,更不会失去兵权,沈老夫人疲倦挥手,俞嬷嬷立刻唤丫鬟婆子进来伺候老夫人洗漱,自己则悄无声息离开荣樘院。
*
这边, 沈昶青、季敏菀回到主院, 季敏菀报了几道菜,叫红映催促厨房做晚膳,并吩咐丫鬟外间候着,便愁眉不展往里走, 沈昶青英气逼人的眉眼因舒展,眼尾外延,深邃的如同一汪深潭, 季敏菀呼吸一滞,心跳漏掉半拍。
“我还以为你气狠了。”季敏菀低头上前,染上寒意的指尖微颤替他穿衣。
沈昶青“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情绪,季敏菀仰头瞧他,沈昶青拍拍她头顶:“祖父祖母去得早,母亲嫁进来便掌管侯府,父亲又常年带兵打仗,没有人能够约束她,整个侯府她最大,导致她做什么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都这样肆意活了大半辈子,你要管她,她肯定接受不了。
所以你管家,想她不找你麻烦,就不要给荣樘院丫鬟婆子立规矩了,反正母亲喜欢松松懒懒没什么规矩的丫鬟婆子在她面前讨她欢心,还有,侯府只有四个主子,每个主子每月开销定额,如果超出开销额度,自己掏腰包。”
她嫁进来,婆婆没提让她管家,她生下安隅,婆婆也没让出一部分管家权,后来婆婆最喜欢的小表妹住进侯府,三舅母不止一次暗示婆婆分出一点权力给小表妹练练手,不知道婆婆真的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懂,没提小表妹管家练手。
由此,季敏菀断定婆婆爱极了管家,不会轻易放弃管家,昶青夺了婆婆的管家权,不知道婆婆想出什么办法折腾人,季敏菀说出心中所忧。
沈昶青沉思一会儿,说:“我把刘满借给你用一段时间,让他替你挡住母亲的刁难,你尽快把除了荣樘院之外的地方统统换一批人,该卖的卖,该换的换,这样以来,母亲想闹事情也有力无心。”
昶青铁了心不让婆婆碰管家的事,季敏菀心里有底了,便不再提这件事,一心一意给他系腰带,替他整理好衣服,季敏菀的手掌被大手裹住,被他牵着到外间用餐。
桌上摆放的菜饭比以往更加精致,香味也比以往更加诱人,味道也是极好的,沈昶青不知不觉吃撑了肚子,跟季敏菀说了声到园子里溜溜食,便独自沿着长廊向前院走去。
刘满从黑暗中走出来,胸腔因克制暴怒而疯狂震动,他抿了抿干裂出血的厚唇,血腥萦绕在舌尖,嘴角诡异上扬,靠近沈昶青耳畔说:“爷,你和夫人吃的饭菜里,全部被俞嬷嬷下了毒,饭菜被小的偷偷替换了,下了毒的饭菜还留着……”谁下的毒,就让谁全部吃下去。
沈昶青没心思琢磨刘满未说完的话,他处于极度震惊中,俞嬷嬷竟然下毒害他和季敏菀,是张家的意思,还是老夫人、张家都有授意。
“你想办法从俞嬷嬷那里拿到毒.药,撒在库里药材上,明天早朝,爷想办法让张家吃大亏,张老太爷也该急火攻心吐一次血,老夫人也是时候回家看望年迈的父亲。”
张家要是在这个时候丁忧,估计张家三位爷剥了毒.害张老太爷人的皮,都不解恨,一定让她们生不如死,想到这里,刘满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砸吧砸吧嘴,拍拍胸膛揽下沈昶青交待的事,手掌被坚定的东西硌了一下,刘满懊恼捶脑袋,摸出坚硬的东西,谄媚奉上:“爷,大公子亲手做的弹弓,托守门的小子交给小的,让小的送给您。”
“这小子打算唤醒爷的父爱,提前放他出来……”沈昶青接过弹弓,眼中笑容散去,眯着眼睛,“刘满,你说肖尚书嫡长子遇险,和张家有关吗?毕竟张家连爷都敢杀。”
“小的这就派人去调查。”
“不必,你找机会让肖尚书对张家起疑。”沈昶青阻止刘满。
刘满稍想一下,就明白侯爷的用意,因为大公子救了肖明翰,如果侯府出手调查这件事,被肖尚书后来调查知道这件事,恐怕肖尚书认为侯府早知道这件事,怀疑大公子救了肖明翰绝不是偶然,以为永安侯府对他有所图,这反而就不好了。
见刘满要走,沈昶青把弹弓别到腰间,提醒他一句:“目前他被禁足,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你别胡乱给安隅出主意,教他讨爷欢心。”
刘满装死闪的特别快,假装听不懂侯爷说什么,他绝对没有(必须有)教大公子装既懂事又辛酸唤起侯爷的父爱。
沈昶青掀了掀嘴唇,刘满是他见过最机智的人,却总在沈安隅那里犯蠢,他都懒得计较了。
继续散步,走了两圈,沈昶青唤石塑送他回书房,叮嘱石塑不要惊动任何人,到永康医馆找易大夫。
大夫刚进府,俞嬷嬷就从心腹口中得知消息,她双手握紧佛珠,跪下来对着佛祖的半身塑像念了好几句经文,认为佛祖理解她的苦衷,不会怪罪她,她站起来阴森说:“夫人那边没传大夫吗?”
“夫人胃口不好,吃了几口就不吃了,饭菜全部进了侯爷的肚子,所以侯爷传了大夫,夫人那里没有动静。”刘林家的蠕了蠕唇角,小心翼翼说。
俞嬷嬷有些后悔自己胆小,药的量下少了,没能把季敏菀药倒。她闭上眼睛深呼吸,没病就没病吧,到时候把她丢进侯爷的院子看管起来,也碍不着她的事。
她不耐烦出让刘林家的退下,匆匆到张府,把这个消息告诉张府的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