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美人榻上,声音戛然而止。
三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动作,气氛陡然凝固住了。
草丛里的蛐蛐发出细弱的鸣叫。
郑姒乌发尽散,纤细欲折的皓腕撑着榻缘,慢吞吞的直起身。
盈绫恍然回神,不发一言的退了出去,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郑姒有些恍惚的戳了一下自己的脸。
指尖压到伤口,刺痛明显。
她悄悄吸一口气,目光试探着落在身下人身上,一触即逃,面上腾的浮起热意。
她咳了一声,目光心虚的落到别处,抬手胡乱的替他拢了拢衣襟。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僵在那里,尴尬的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忽而听到他闷闷的低笑一声。
“阿姒,我的极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极乐被盈绫搅和了。)
还有一更要晚些,明天来看,晚安。
第27章 【27】三更
郑姒颊似火烧,狼狈的落荒而逃。
当天晚上,她蒙着被子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摸着余热未散的面颊,觉得自己没脸见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坐起身,做贼似的悄悄地离开了星河苑。
她强行将心思放在自己的铺子上,一连数日都没有再去星河苑。
那晚经历了那么一番搅合,她的心思全放在了自己做的荒唐事上,连之前的惊吓和谜团都无暇顾及。
过了一两日,她冷静下来之后,才腾出脑子想那些事。
她抽丝剥茧,首先确定的是,绑架的事一定是郑明义暗地里动的手脚。
她在回郑家的第一日就与他狭路相逢,当时他看她的目光像见了鬼似的,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有一就有二,既然他已经对她下手一次,那一定会有第二次。郑姒知道,自己必须要想出自保的法子,不然有朝一日还会落入那样的境地。
郑姒暗想,那个车夫已经死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在密林中发生了什么,也不会知道她一个柔弱的女郎,被绑成那样,带到那么远的地方,最终是怎么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这会成为他心头永远挥不散的疑云。
郑姒打算从这方面下手,让他再也不敢动自己。
那天在白梅园中,她曾预言过那个神婆的死亡,后来她确实被活活烧死了,这件事,郑明义一定比谁记得都清楚。
两桩事情加起来,他心中必然有疑虑。再加之郑家人都知道一点她身上有仙位的事情……
只要她结合剧情适时地故弄玄虚,合理的装神弄鬼,不愁把他吓破胆子。
郑姒微微的笑了一下。
至于那半路杀出来的红衣人……
郑姒原本觉得,他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截下她是想要她的小命。
可是,他在将那个车夫杀死之后,没有动她们,还自己当车夫,把她们送到了叠翠山下。
送到之后,便把她们弄晕,自己跑了。
回忆起来,倒像是他救了她们。
只不过救的过程处处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
郑姒捋了好几遍,都想不透他是在干嘛。
只不过有一个点,她始终很在意。
他在茶楼中见她第一面时,说了一句,“原来是你啊。”
而后在马车上,又用血刀抵着她的脖子问:“他在哪。”
郑姒猜测,他是在找什么人。
在这个假设下,她想起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契机——是那颗滚到他脚边的鸽血石。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腕上的红手串上,盯住那颗鲜艳欲滴的鸽血石,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郑姒眸中闪烁不定,轻轻地磨蹭那颗细腻的鸽血石,暗道,若他是为他而来,那为什么……又忽然消失了呢?
她闭上眼睛,回想当日的场景。
盈绫后来告诉她,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她不在车厢里,以为她被那个红衣人带走了,这才慌乱的四处寻她。
她进星河苑的时候询问了门房,那人说小姐并没有来。
她当时几乎要急疯了,没头没脑的找她,万幸在闭月楼中找到了。
盈绫还对她说:“当时我看到小姐还活着,便觉得其他什么事都不叫事了。”
“可是那日退出来之后我冷静了半宿,觉得当时的做法不太对。”
她语重心长的劝她爱护自己,给她讲了些床笫间该懂的私密事,叮嘱她贪欢可以,但是不能让自己养的玩意欺负了去。
郑姒虽然都懂,可还是听得脸上直发烧,不停地喝水,连连的点头,正襟危坐的低眉说晓得了。
隔了几天,郑姒回想起那场景,还是忍不住尴尬的掩面。
她掩着面,从盈绫对她说的话中扒拉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她那日没有经过大门,被人带着避开了众人的耳目,直接到了闭月楼中。
想到这一节,郑姒心中的那条线愈发清晰了。
此人定然与玉郎有关系。
他忽然消失,说不准……是他的授意。
……
西城门外天清地阔,叠翠山上春叶舒展。
高茂掠过几棵高高的树尖,熟练地落在星河苑的内院里。
容珩站在廊下的红柱旁,神情淡远,仿佛在等什么人。
高茂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过可以确信殿下总归不是在等他。
他从听到动静,到侧目发现他来,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不过高茂很知足,他觉得殿下已经比先前柔和许多。
“怎么样?”容珩开口问。
高茂将肩上抗的小厮扔下来,一脚将他踹醒了,“把方才我问你的事原原本本的再说一遍。”
那圆脸小厮看着这面白如鬼的人,吓得抖如筛糠,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全招了。
“你是说,这些都是东家吩咐你做的?”容珩问。
他瑟瑟的缩着身子,欲哭无泪,“对、对…小的奉命行事,别无选择……”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圆脸小厮看了他一眼,眸光闪烁。
他方才故意将郑明义隐去了,就是因为知道他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
可是现下如果不把他供出来,又如何解释东家无缘无故为难一个女郎的事情呢?
他一时间有些踯躅。
容珩看他一眼,面上浮出点浅淡笑意,“你觉得自己今天还能活着离开?”
他的脸唰的一白,惊恐的看向那个不像恶人的小郎君,听到他轻飘飘的道:“若你照实说了,我便只斩你一双手如何?”
他的牙齿直打颤,语不成句。
容珩没那么好的耐心,淡淡的说:“那便先从小指开始吧。”
高茂提刀切葱似的轻轻削了一下。
他一声惨叫响彻云霄,惊起一排林中飞鸟。
容珩皱了皱眉,高茂会意,立刻将他的嘴塞上了。
他涕泪流了满脸,想求饶,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那小郎君不再理会他,偏头看向院门的方向,抬手压了一下。
高茂将刀尖横在了他颈前,他一下子噤了声。
门外传来人声。
“是这里面传出来的吗?”说话人似乎是个三四十岁的仆妇。
“我听着像。”另一人与她年龄相仿,似乎很害怕,“可是小姐最近没来啊,这门一直锁着,里面应该没人才对。”
“莫不是……闹鬼了?”
“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她啐了一口,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依我看,说不准正如二小姐所言,那个表小姐在这里面偷藏了人。”
“哪能啊。”另一人不赞同,“那表小姐看上去正正经经一个姑娘。”
“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不是咱看着长大的,谁知道她私底下是什么人呢?”
“哎,小五往这边来了,咱快避一避,不然有少不得听他一顿数落。”
“唉,咱在郑家熬了半辈子了,到头来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管着。”
“谁让表小姐看重他呢,快走吧,省得麻烦。”
人声渐渐远去之后,高茂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殿下出声。
他疑惑的抬头看去,见他唇边勾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浅笑,静静地出了神。
他回忆了一番自己方才听到的那两个仆妇的闲言碎语,不明白殿下在笑什么。
容珩眼眸半阖,笑意清浅。
他想到了那个正正经经的姑娘。
只不过……
他眉目轻敛,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来了。
她还肯不肯来呢?
容珩忽然想起前些天,她曾说过,她不久后就会随郑家人离开。
他笑意渐褪,薄唇轻抿,指腹轻轻地碾磨了一下。
一旁的高茂再也忍不住,低低的唤了一声殿下。
他回神,眉眼微沉的侧目,“想好怎么说了吗?”
那小厮发出一串呜呜声,直点头。
容珩授意之后,高茂将他嘴里塞的布挑出来。那小厮喘了一口气,再不敢有什么小心思,哆嗦着说:“是郑明义让我这么做的。”
“郑明义?”
“翡州郑家的掌舵人,郑明义。”他捂着自己流血的小指,哽咽着将什么都说了,“那女郎平日里唤他一声二叔。”
“哦?”他面色一寒,片刻后想到什么,又云开雨霁,浮出点笑意。
他低低的自语了一句,“怎么能让你和这样的人走呢?”
我的阿姒。
第28章 【28】
高茂提起刀,瞟了一眼那小厮的腕子,“说完了?”
那小厮颤抖着仰起脸,面色苍白如纸,惊恐的盯住他的刀尖,“没、没有……”
“啧。”高茂不耐烦地将刀插在地上。
小厮吓得一抖,高度紧张之下脑海中一片混乱,有些语无伦次的道:“…是要为那女郎报仇吗,为什么找上我呢,这都是郑明义的错,他马上就离开翡州了,他走了,我替她偿命吗?”
高茂的目光阴恻恻的瞟过去。
这说什么鬼话呢?殿下的耐性必然要被耗尽了。
可他抬眼一瞧,却见殿下颇感兴趣的偏了偏头,问:“你说什么?”
那小厮颠来倒去的将自己的话又说了一遍。
“郑明义要走了?”容珩眉梢微动,“什么时候?”
“应、应该就在这两日了。昨日他已经与我的东家吃酒辞行了,听说要去北方的筠州避疫消暑。”
小厮此刻什么旁的也顾不住,只想将他推出来挡在自己身前,“如今翡州这么混乱,他一去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郎君,你何必将时间耗在我这无名小辈身上,让真正的仇人逍遥法外呢?”
容珩微微颔首,觉得有理,阿姒都要走了,他确实没时间耗在这无名鼠辈身上。
“高茂。”他道,“杀了吧。”
高茂一直等着这一声呢,当即便抽出了插在地上的刀,作势要削下去。
这时候,容珩忽然偏头侧了侧耳,眉目一动,豁然出声喝止,“住手。”
他的刀堪堪的停在他颈边,小厮两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高茂望向门的方向,听到咔嘣一声开锁的脆响。
容珩低声吩咐,“把他带走,别被人发现。”
他应声而去。
容珩听到门被推开的响动,还有自己熟悉的脚步声,随即,他看到自己的那朵花。
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径直走过来,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停下了。
心头笼着凝重的暗紫,代表深深的疑虑。
容珩一如往常的开口唤她,唇边染着笑意,“阿姒。”
郑姒心情复杂的看着他。
若是她的推论没错,若他真的暗中藏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那他这样单纯无害的面孔之下,说不准是一颗城府极深的心。
她想到那个诡异的红衣人,想到自己腕上的那枚鸽血石,终于不能再对他的来历不闻不问。
凝视他许久后,她轻声开口,“你是谁?”
容珩偏头微笑,“我是谁?”
“阿姒,为什么忽然问这些?”
郑姒盯着他,不答反问,单刀直入的说:“你这几日,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容珩抚了抚自己的手指,暗想,高茂的动作果然惹得她怀疑了。
他思忖片刻,再抬眸时没有否认此事,反而颇有些乖顺的道:“嗯,见到一个曾经的家臣。”
郑姒见他如此爽快的承认,心中的怀疑倒是淡了几分。
还没等她继续问什么,容珩便像盼着坦白从宽似的,低眉继续道:“他曾受过刺激,行事有些疯癫。我知道他对你有些失礼的举动,本想和他撇清关系……”
他轻轻地扯了扯唇,露出有些失落的样子,“我觉得你会生气,所以才想瞒过你。”
“阿姒,对不起……”
郑姒一句“没关系”差点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她按住自己的恻隐之心,问:“那个人如今去哪里了?”
容珩瞳眸动了动,“我已经没有家了,自然也不需要家臣。”
“他不是善人,可对我却忠心。家门覆灭之后,他四处寻我,怕我遭遇不测,或是过得不好。”容珩诚恳的低声道,“他原本误以为你将我囚禁在此处虐待我,所以对你有很大的敌意,样子可怖了些。”
郑姒听到这里,心头大部分疑惑都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