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那种路过主角家宅前为其指点迷津的云游道人,给她一块玉或者为她批个命,可能连姓名都没有,却又不可或缺。
那时郑姒想明白之后,不走心的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说:“我是自愿留在翡州城的。”
“便是命运引我回京,我也是要留在翡州城的。”
吴钱听了这话,也萌生出留在翡州城的念头,于是郑姒立马为他租了这个小院,替他解决了后顾之忧,让他安心的在这里住下了。
半生穷苦的吴钱打心眼里感觉到,有个徒弟真不错。
而日日捧着那些艰深书籍向他讨教的郑姒也很庆幸,她想,幸好没让师父溜走,不然这些让人看着头晕的卦辞,我问谁去?
她选的这处小院位置很好,不仅清幽隐蔽,而且门口的窄巷和曳月馆的后院相通,为郑姒行事带来了很多便宜。
她将幂篱摘下放在车子里,与屋子里的吴钱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左拐走入窄巷,行了大约十余步,转身推开了一扇朱色的小门。
曳月馆后院彩纱飘扬,郑姒在其中穿行而过,走入前店,与洗去妆容换下衣服的袖珞说了两句话,便出门去了。
今日围观她卜卦的翡州城民众不少,她今日为自己加的那个鬼仙buff,稀奇古怪,闻所未闻,是个很好的谈资,现在想必已经传入了不少人耳中。
未免那些人不知道那个身有鬼仙的女郎是谁,郑姒得穿着与袖珞一模一样的那身光彩照人的衣服出去晃一圈才行。
她在热热闹闹的市井中慢行,从这头逛到那头,又从那头逛到这头。
逛着逛着,她遇着一个人。
她人生的臭水沟——周泽润。
郑姒一抬眼瞧见他,立马低头转身快步走。
可惜许是她今日华美的衣裙和明艳的妆容太过惹眼,尽管反应速度很快,周泽润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她,匆匆的追至近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目露惊喜的看着她,“是你,你没有随姨母一家一同去筠州吗?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他看着她妆点后愈发明艳的眉眼,面上的惊艳几乎要藏不住。他本就对她心存肖想,久别乍逢,忽见她的美貌更胜当初,一颗心不由得就热了起来,几乎有些难以自持。
郑姒不想与他多言,反应平淡的点了点头,绕过他埋头往前走。
他好不容易才遇着了她,哪里肯就这样放过,紧紧地跟在她身旁纠缠不休,自以为很幽默的和她搭话。
郑姒烦不胜烦,“周公子,我还有事,你就此留步吧。”
周泽润拿出一个灰黑的香囊,潇洒一笑,“收下这个。”
一副她不收下就不让他走的架势。
郑姒差点就冲他翻白眼。
这人难不成觉得她是个傻的,不懂这举动的含义?
两人互换信物,私相授受,几乎等同于暗自定下终生。
若她还在京城中,与男子行这番勾当的话……
往好了说,她不得不与那人成亲,将这丑事用一床锦被遮盖,如若对方真的是如意郎君,倒是皆大欢喜。
而事情若是稍微出了一点岔子,两人不能成亲,那她估计会被自己看重名声的父亲送进尼姑庵里去。
这还是轻的,若是换做那些在家族中地位不高也不受宠的庶女,那得到一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周泽润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有自信,能带着那样的迷之微笑送她这个呢?
郑姒实在想不透。
她面色如冻,理也不理他,绕过他往前走。
谁知他居然恬不知耻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拉住了她。
郑姒着实没有想到他能不要脸面至此,惊得说不出话来。
随即,她听到他压低的声音,“表小姐,我的名声已经臭了,如今没什么不敢做的。你若是识相的话,还能留得一点体面。”
郑姒面无表情。
真不好意思,你的名声就是被我搞臭的。
她抬手抓下那个香囊,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冰冰的说:“让开。”
周泽润心满意足,咧嘴笑起来,直白的目光扫了一眼她的身子,语气中含着那种让人恶心的油滑腔调,“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
郑姒忍住心中的怒意,没给他眼神,径自走了。
回到曳月馆之后,她将那个香囊交给袖珞,“找个人把这个给眠花苑的柳嫣送去,就说是周泽润的物件,让她好好收着。”
袖珞看到郑姒的表情再联系这香囊的来路,差不多将事情猜了出来,不由得在心中暗骂那个不要脸的人,又有些担忧的问:“若是他看到这个东西落到柳嫣手里,岂不是就会知道当初毁他名声的事是我们做的?”
郑姒冷笑一声,“他已经撕破脸皮了,我们又何须再顾及这些?”
袖珞忧虑不减,“可是……”
他毕竟是知府的儿子,是翡州这地界头等的地头蛇,若是被他恨进了心里,小姐一个弱女子,要如何招架?
郑姒明白她的心思,瞟她一眼,淡淡的道:“他娘经常来我这里卜卦。那位夫人,是个要脸面的人。你只管去就是了,我自然有对付他的法子。”
袖珞这才点点头应下。
郑姒因此事败尽了兴致,不想再在外面多留,早早地回了星河苑。
她的世外桃源清幽宁静,他的小郎君听到响动,一如往日的踏出了门槛,一袭白衣站在廊下。
郑姒默不作声的走过去,抱住他,额头靠在他的肩头。
他觉察出她的心情不对,抬手回抱,手掌抚了抚她的头发,带着询问之意轻声道:“阿姒?”
郑姒只紧紧地抱着他,不说话。
容珩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脊背,“怎么了?告诉我。”
被他这么一问,郑姒忽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下一撇,眼眶发热,鼻头泛酸,喉间拥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挨挨蹭蹭的将头埋入他的颈窝寻求安慰。
他一下一下的抚她的脊背。
过了好一会儿,郑姒缓过来一点,情绪低落的低声说:“有人欺负我……”
第38章 【38】
情绪稳定下来之后,郑姒轻描淡写的提了提事情的经过。
她有些后悔方才没控制住情绪,以至于不得不将这种令人不快的事情倒给他。
毕竟他在目不能视,成日在这星河苑的深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就可能心思敏感,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用处的废人。
如今知道她在外面受了人的欺负,而他却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为她做,那他岂不是会更难受?
郑姒有些自责。
而后在容珩追问事情经过的时候,她故意弱化了周泽润的恶心嘴脸,只说有个权贵家的子弟想要强娶她,她有些不愿意。
“谁?”容珩沉声问。
郑姒摇摇头,没有提他的身份。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郑姒说,“我与那人的母亲关系还不错,这两日与她说一说,让她回去教训一顿那个纨绔儿子,这件事就过去了。”
她亲了他一口,语调轻快了些,“不是什么大问题,别担心。”
容珩没有再说什么,目光却落在她的胸口上,似乎在专注的观察着什么,眉间露出几分罕见的不虞之色。
郑姒对他这个怪毛病无奈得很,一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不许看。”
他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才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说:“阿姒,我是个瞎子。”
他说的平淡,郑姒却听得难受,小声嘀咕了一句,“别这么说。”
“我会去打听各地的名医的,会好好治你的眼睛。”
“没关系。”容珩说。
他的眼睛会好的。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方才郑姒伸手覆他的眼睛的时候,他嗅到了一缕龙涎香的味道,和上次在她颈间闻到的气味很相似。
如果这两次皆是同一个人的话……
那阿姒究竟被他纠缠多久了?
容珩神情沉冷。
他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郑姒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好。
她想了想,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说起开心的事,“我今天去算卦了。”
容珩因她的举动扬了扬眉梢。
今日他们走的方向似乎不太对,阿姒想带他去哪里?
他把自己交给她,配合的反问了一句,“算卦?”
“对。”郑姒兴致勃勃的道,“这段时日翡州城出了一个青篱娘子,听说算卦算的特别准,而且一次只收一个铜板,我心下好奇,便去找她算了一算。”
说到这,郑姒卖了个关子,“你猜她给我算出什么了?”
“算出什么了?”容珩偏了偏头。
郑姒眉飞色舞的将自己上午编的那套说辞讲了一遍。
到最后,她感慨的说了一句,“所以啊,虽是那个权贵子弟来找我的麻烦,然而到最后,倒霉的不一定是谁呢?”
她一边说着大话,一边在脑中疯狂的想,她要怎么样才能让周泽润倒大霉。
不然她刚立起来的人设就要轰然崩塌了。
容珩对倒霉那一段很认同,他确实要倒大霉了。
只不过……
他很想问一问郑姒,你说的那个青篱娘子,究竟是不是你自己?
昨天晚上你说的狼和羊,是不是也是你自己?
见郑姒似乎完全不觉得他会听出来,容珩也就没有故意戳破,扫她的兴。
“你希望他怎么倒霉?”容珩随口问了一句。
郑姒思忖了一会儿,“不举。”
多好,比让他缺胳膊少腿温和多了。
然而让人遗憾的是,这件事实施起来太有难度了。
容珩一顿,神情微妙的变了变。
似乎是个好法子。
郑姒不想再提那人,酝酿了一会儿,对他道:“你每天留在院子里闷不闷?”
“还好。”容珩答。
对如今的他来说,越是熟悉的地方越能给她安全感。外面的环境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哪里有墙哪里有坑他完全不知道,所以他一向不太喜欢出门。
在裕陵的殿中是,在这里也是。
郑姒那道门锁还是不锁,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显然,她并不这么觉得。
她觉得自己将他锁在这里好几个月,实在是太坏了。
好在如今,她可以稍稍放肆一些了。
郑姒握紧他的手,“以后我每天带你出来走走吧。”
容珩低眉笑了一下,“好。”
自那之后,叠翠山的山阶上,常常出现他们二人的身影,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日暮,有时阳光普照,有时细雨霏霏。
星河苑中那些不知情的人起初见到容珩的时候非常吃惊,那两个被郑雪怜打过招呼的仆妇,也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原来二小姐说的是真的,我还一直不信来着。”
“这藏的可真深,我们在这里这么久,竟都没有瞧出不对劲来。”
“嗐,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完全不能靠近内院。不然这种事,早发现啦。”
“那可不。不过这小郎君也是真能沉得住气,这么多天不声不响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他是个什么来路?”
“那谁能知道呢,不过……我瞧着他好像是个瞎的哟,你说这表小姐,要养小白脸也不养个健全的。”
“啧啧,说不准就是喜欢这种能随意拿捏人的情趣呢。这么俊的小郎君百依百顺的,谁不喜欢?”
她们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阵,话题渐渐变得有些不知羞起来。
因为讲的不是什么好话,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近乎耳语,周遭的人根本听不到。
郑姒更是毫无所觉。
不过容珩耳力过人,却将她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在场围观的人,谁效忠郑姒,谁怀有异心,谁惊异,谁鄙夷,他都瞧得一清二楚。
之后,他费点心思,慢慢替她除掉吧。
……
郑姒陪着容珩在山野间逛了一圈,一路上觑着他的神色,兴致勃勃的给他转述自己所见的风景。
见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开心,郑姒渐渐放下心来,自己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晚上回来吃过饭后,她又拉着他在星河苑的外院逛了逛,告诉他这里有一个水榭,那边有一处假山,回内院的路上,有一排海棠花树,春天很好看。
他很认真的听。
郑姒原本想问他,你想不想看这些风景。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这个问题多余又残酷,十分没意思,便闭上了嘴没有说而那时,容珩其实确实想借一缕光明偷窥一眼。
不是想看风景,而是想看她的面容,还有带着笑意说海棠花开时,她脸上的神情。
后来,他那么喜欢眸色沉沉的盯着她,喜欢一遍遍的吻她的眉眼鼻尖和嘴唇,喜欢她露出笑或是显出怒的生动表情,还有无措和欢愉交织的失控样子,大抵都是因为,他曾经留下的遗憾太深吧。
……
当天晚上,郑姒回房去睡后,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似乎是奇怪的哨声,又好像是高亢的鸟鸣。
她没有在意,闷着头酝酿睡意,恍惚之中好似听见了隐约的人声,含含糊糊,听不真切。
她的脑子清楚了一些,凝神细听,那声音又消失无踪了。
外面起了风,她的窗子没有关紧,被骤起的风一下子拍开,哐当一声响。
郑姒惊了一跳,起身撩开帘子,赤足踩着绒毯去关窗。
今夜无星无月,天幕漆黑,窗外的灯火尽数熄灭了,四周皆陷在一片黑暗中,平日里熟悉的建筑物影影幢幢的,仿佛蒙了一团黑乎乎的鬼影。
郑姒抚了抚自己的胳膊,抓住窗框正要关窗,余光处却瞟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