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云知这下听懂了,敢情林楚仙是提前宣占主权来着?
  “我没这么无聊。”她想绕开,楚仙却不松手。
  “无缘无故的,你跟着去我哥学校的聚餐,是不是早就知道沈先生也在的?”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在他酒里放醋?”楚仙道:“你不是不喜欢惹是生非的么?”
  “这些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他突击考核,把我今天入学报到搅黄了,我就作弄了他一下,有什么好质疑的?”
  楚仙没想到一向软糯的五妹妹忽然转变的如此强硬,不觉愣了愣,又迅速恢复了气场:“那他为什么会替你说话?”
  “他说什么了?”
  楚仙抿了抿唇,“他说,今天如果没有你的配合,我哥也不会抢救得那么顺利。”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他没有这个必要。”
  这句话扩展开来的意思是,沈先生那样尊贵的人,没必要专程来为你解释这些。
  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倒可以打个哈哈不开罪人,但事关沈一拂,五格格藏匿的心气愣是给激了起来,她将手一抽,道:“那三姐姐应该去问他啊,反正我没有这个意思,如果真的想引人注意,至少不会用这么作死的方式。”
  说罢阔步而去,只留下楚仙一人呆在原地,一时没品出话里的意有所指。
  (二)
  医院里外三层走廊都跑了一圈,没找着人,出了医务大楼,远远瞧见林赋厉与沈一拂在树荫下,不知在聊什么。等走近些,但见大伯主动握起沈一拂的手:“还是得感谢沈先生倾力相救,否则犬子今日定是难逃此劫。那就约好了,这周日下午飞南路蓝冰咖啡厅见。”
  “好。”
  沈一拂出于礼貌送大伯至医院楼下,云知没找着机会上前,他就已经离开。
  大伯见到云知,无外乎先夸了两句,随即问起在巡捕房的情况。巧的是,大伯最关心的点是警察对他们态度。她与沈一拂有约在先,自不好多说,只说了两句片汤话,其余一问三不知。
  一直到回家,她都神思不蜀的,就连楚仙有意无意给她甩脸色,她也没去留神。
  大哥留院观察,大伯母与荣妈作陪,这夜的林公馆比往常更空旷。
  云知洗漱过后,靠在阳台边晾头发,眺着园林树影幢幢,回想着今夜发生的每一幕。
  起先还在想着下毒的前前后后,后来走了神,便又忍不住去想他。
  也不知为什么,他站在远处,总若有若无散发着一种不近人情的清冷感,但只要稍微走近些,又会给她带来某种错觉。
  错以为是关心,仔细想,又分明只是对同事妹妹礼貌问候。
  难道他早知她是伯昀的妹妹,才给她批阅卷子的?
  不像。
  又怎么会注意到她的画?
  她是在他离开北京城之后才学了画,别说认,他见都没见过。
  云知想,大概是今夜气候不佳,才导致她接二连三的会错意。
  她又回到书桌前,捻开台灯,为了让自己再清醒些,拉了面镜子来,自言自语道:“爱新觉罗妘婛,你的忘性大,心也大……”
  话戛然而止。
  不知是不是玻璃罩的关系,奶黄色的光映在脸上,难得照出了一点儿娇皮嫩肉的假象,刘海湿漉漉的分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原本不算优越的五官这样搭在一起,竟搭出了几分灵秀的气韵来。
  云知哑然片刻,忙伸手把刘海放下,恢复了往日呆头鹅的模样。
  她朝镜子捏了个猪鼻子,学了个猪叫声,总算将自己逗乐了。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她拉开抽屉,发现本该躺在里边的那串钥匙,不见了。
  云知的房间不大,能藏东西的地儿并不多,她将屋里的角落仔仔细细搜罗个遍,仍不见钥匙踪影,一时懵在原地。
  早上出门前,自己分明把钥匙放在台灯边上的小抽屉里,且是压在了脂粉盒子下边,怎么入了夜就不翼而飞了呢?
  她心头焦急,唤来小树,小丫头原本一脸的睡眼惺忪,听说钥匙丢了吓得一个激灵:“五小姐,我收拾你的房间,向来都是守规矩的,怎么会动抽屉里的东西。”
  “你傻呀,这钥匙不就是你给我找出来的,哪还能起你的疑?”云知把她拉到阳台外,小声问:“白天在家里的时候,有没有谁来过我的房间?”
  小树蹙起眉头:“我今儿都在后园干活呢……”忽然又想起,“中午收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三小姐从楼道里出来,我还奇怪呢,她平日一般不来这儿的。”
  “你是说楚仙姐姐?”
  小树:“但我看到她的时候,房门是关着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进来过……应该不会吧……”
  云知也觉得不大可能,“这没影的事儿,我就是问一问,你别多心。”
  瞧着五小姐有些失神,问:“那钥匙很要紧么?”
  她摇了摇头,“你先回去睡觉,等天亮了我再去花园找找看。”
  云知找了一上午,连后园里的喷泉池底都没放过,依旧是一无所获。按理说,那玩意儿也不是金银铸的,谁没事会偷个破铜烂铁玩儿?
  云知寻思着是否自己记错了,没准当时把钥匙捎出门了,不留神弄丢也并非没有可能。
  本来还答应了归还,如期没找着,总不能没交待。
  一看时间,记起大伯同沈一拂相约的咖啡店好像就在附近,便想着等他们聊完,见面说也无不可。她换了件显白的米色衬裙,沿着树荫一路找,这飞南路十步一巷,要找家咖啡厅竟也不容易。
  只是,蓝冰咖啡厅的店牌用的是英文,字母不识几个的五小姐毫无悬念的错过b露eice。
  小小的咖啡厅需得提前预约,这会儿并没其他客人。
  桌上摆了两份咖啡与糕点。林赋厉等沈一拂扫完企划书,有些紧张地问:“沈先生可感兴趣?”
  企划书是打字机印出来的,其中一行“石油勘探技术”分外醒目,下边则附带一些技术可商用范畴等规划。
  沈一拂神色平平:“企划书的内容,令公子可知悉?”
  “我不做科研工作,不是他给我,哪来企划书?”林赋厉看并无反感的意思,笑说:“这项研究伯昀从英国留学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了,沈先生也是优秀的科学研究者,当一看便知,若获得独家专利,收益链会有多么可观,当然,伯昀亦有一颗赤子之心,不论日后的发展如何,总归是不吝报效国家的。”
  石油生意,岂止收益可观?说是暴利也不为过。
  听到“不吝”二字时,沈一拂的嘴角微不可见的一挑,“既然大功在即,不知林先生今日找我何事?总不能要沈某分一杯羹吧?”
  “沈先生说笑了,项目的研究还只是初级阶段,这一年来亦有不少洋行提过合作,只是伯昀那性子,说难听些就是很容易钻牛角尖。他越想要安分的做科研,麻烦却三番两次找上门来……唯恐今后这样的事恐怕再次发生,特来拜托沈先生,但若有您为他保驾护航,那我就放心多了。”林赋厉话音衔接的很紧,“当然,沈先生贵人事忙,我不好过多叨扰,若能适时帮衬,相信凭您的声望和家世,谁敢拂您的面子?”
  沈一拂不置可否转动着咖啡杯,“沈某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与家中也有多年不曾联络,谈不上有什么颜面。”
  林赋厉只当是推脱的说辞,本不指望一次就能说服,道:“昨日巡捕房承蒙您的诸多保护和照顾,云知回家都说了,沈先生不必过谦。自然,这企划只是草书,具体筹划还得等研究出来,沈先生可多作考虑,有任何想法都好作商议。林某一介商贾,也许话语间会有些词不达意,最终还是希望中国人自己的研究成果,不让那些洋鬼子窃了去。”
  正话反话随时转圜,无怪能上海商会扎下根的人物。
  沈一拂却没什么继续坐下去的兴致了。
  等云知找到咖啡厅时,他正好阔步而出,恰好看到了站在对街的她。
  她招手示意了一下,刚穿过马路,但见他跨上摩托车,一拧油门,呼啸而过。
  “……”
  什么情况?没瞧见么这是?
  她兀自怔神,林赋厉迎面走来,奇怪道:“五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买点文具,走岔路了。”
  “逛文具店怎么逛到巷子里头来了?”大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明天有没有空,代大伯走一趟大南?”
  这几日,林公馆因为伯昀的事频繁进出,她也没坐轿车,大致了解了一下乘坐去大南电车站,午觉一醒,便揣着一份地图出门了。
  公馆一带别墅区比较大,步行出去都要费十来分钟不止,等她找到车站,中途转换了两次车,抵达目的地时已然是傍晚了。
  万没料到,再次来找沈一拂,不是来还钥匙,而是送礼来了。
  她自是不愿跑这种腿,但大伯却说:“沈先生对你大哥有救命之恩,谢礼是不能废的,何况你要考沪澄,这种打点本就是礼节。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支钢笔而已,由你来送再合适不过。”
  钢笔的包装盒上印着“摸bnc”的字样,云知纵然不了解这种洋人品牌,也能看出这种钨金尖的大金笔价格不菲,以沈一拂的性格会收才怪。
  林赋厉的意思是实在不收再捎回来也没事,云知私心里却觉得这样推推搡搡的客套场面实是既尴尬又多余。
  但她不好严词拒绝,总归住在大伯家,吃穿用度上学打点,大伯一家子也是费了心的。
  物理系的几大干将还都躺在医院里,实验室没开门,云知只能等在实验室外的走道口,有个手持推车的大学生路过看见,上前道:“你是来这儿找人的?”
  “我是林伯昀的妹妹,”云知先自报了家门:“你知道沈先生的办公室在哪儿么?”
  “沈先生现在还在上课呢。”那男生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办公室就在前边,要不,我先带你过去等等?”
  云知礼貌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刚好我今天帮沈先生搬东西呢。”那大学生听说她是伯昀的妹妹,自然热络了许多,“我听说林教授他们都生病了,怎么会一起病的?现在情况好转了么?”
  她说:“就是……他们一起吃坏了肚子,没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老师们都病倒了,沈先生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呢……”话说着,推开办公室的门,请她先进去,“这儿还没打理好,稍微有点儿乱,你先坐……沙发能坐。”
  同沈一拂在沪澄的教务处相比,这间屋子的摆设更简陋些——书桌是陈旧的老木搭着玻璃面,与等高的几案挨在一起,一看就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两堵墙面是带门的书柜,地上、沙发边全是堆摞的各色书籍、材料,桌子后的窗户墙边挂着一幅用原木边框装裱的字,题曰——科学精神在于寻求事实,寻求真理。
  云知见这学生将推车里的一大叠书搬上桌,问:“这些都是沈先生的书啊……”
  “可不是,咱们院里书痴不少,但像沈教授这样装一卡车书的,绝对大南第一人。”他道:“还好,他要是林教授那样爱攒报纸,可真没地塞了……要不是今天林教授办公室门锁了,我还能带你去逛逛另一种风格……”
  云知轻咳了一声,“其实家里的书房就是报社风格了,我屡见不鲜、屡见不鲜。”说着话,一堆书歪倒在她脚边,她问:“就这么放在地上么?”
  “沈先生不许我动,如何摆放还得他自己来。”
  云知习以为常点头,“他惯是如此。”
  “啊?”
  “没啥,你有事就先去忙。”
  那大学生道:“行,你先等会儿,沈先生一般五点下课,不会太久的。”
  人走后,她忙从包里拿出钢笔礼盒,是想放下就走,又见他书桌杂乱无章堆满书,没准人家不留神当杂物丢了怎么办?念及自己弄丢了人家的钥匙,索性放下挎包,想着帮拾掇一点儿,算互不相欠了吧。
  云知叉着腰柜子旁稍作打量——每一层都以类别区分,顺序则是由小本至大本、由薄至厚,她蹲下身翻了几个箱里的书名,果然一开始挪书时就分好了。
  她啧了一声,“吹毛求疵的毛病倒是根深蒂固嘛。”
  昔日在王府伴读时,他俩时常会被老先生打发整理书房——更别提她嫁入沈家后那独守空房的半年,卧室里外全是书——对于沈二公子的摆放习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是以,为他归纳书籍,倒不费多少工夫,半小时不到,除了她认不全的外文书籍以及专业教材以外,满地“疮痍”清空大半,正想趁着热乎劲把桌底下那一箱一并端了,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冷冽的斥问:“谁擅自动我的书架的?”
  (三)
  “不、不是我……”
  问话的是沈一拂,答话的则是方才搬书的学生,云知要起身,背一挺一着桌,桌上一个铁铸地球仪掉下来,正中脚踝,砸得她眼泪瞬间冒出来。
  沈一拂听到里头传出“咚”一声闷响,踩进办公室半天没见着人影,刚踱到桌旁,但见一个清瘦的女孩子慢吞吞站起身来。
  沈一拂怔了一下:“怎么是你?”
  她疼的额头都沁出汗,哪里腾得出劲回话,学生替说:“她说要找沈教授您,我就让她进来坐等会儿……”
  地球仪滚到脚边,学生拾起来一看,跟被咬了一口的苹果似得凹了一大块,他觑向沈一拂,果不其然,沈教授犹如被冰封印的脸沉了下去:“王泽,我不是说过东西摆放无须别人插手么?”
  王泽想说自己提过了,看人小女生脸色苍白的,又不好应这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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