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乔氏问:“就是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
  “他们沈家是从同治帝开始做将军,现如今北京**里可谓举重若轻……沈教授要是在大南出了什么差池,整个上海滩都要动荡一回。”林赋厉道:“你当**那次,警察厅怎么会那么快就捉到凶手?”
  乔氏琢磨着这番话:“可上回你找他合作,不是没有回音么?”
  “毕竟项目还没成形,他也是需要多番考察的。你没发现伯昀和他走近了许多?近来实验室也没再出过什么乱子了。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你在家中自然不晓得这些。”
  “原还有这些瓜葛。你早些告诉我,也省得我担惊受怕……”
  林赋厉拍了拍她的肩,“行了,你别给弟妹一两句话就戳慌神,她没见识,你也和她一般见识?”
  这种捧高踩低的安慰法最是奏效,乔氏一听推了他一把,“我只是关心则乱,哪是真的把她的话当一回事的?”
  “我看你们要好的时候,弟妹说的那一套套,你听着也挺是受用,”林赋厉重新打开报纸,“上回你把五丫头的钥匙拿来的时候,不就跟着一惊一乍么?”
  “钥匙才不是我拿的,是艳芝给几个丫头送头饰时无意中发现的……”乔氏说:“这个你也可不好怪我,谁都知道当年婆婆的嫁妆是占满一整条阊石街的,公公也说过,他没有动过一分钱……”
  “父亲那么说是为了教育兄弟几个好好振兴家业,你倒听了个十全十。”
  乔氏道:“婆婆还在世的时候,是成天揣着一把钥匙嘛……你也不是没见过……”
  “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不是我娘的东西。”林赋厉懒得再说,“好了好了,我让你把钥匙放回去,你放了没?”
  乔氏含糊其辞,“我交还给艳芝了,东西是她拿的,可不得由她去还。”
  林赋厉递去了一个“别又节外生枝”的表情。
  乔氏:“别这么瞅我,我明天再问清楚就是了。”
  云知写完作业,打电话给伯昀问他借留声机,然则大南宿舍也不知是占线还是出了故障,接线员始终联络不上,她只好先去楚曼屋里搬机片。
  傍晚那会儿走得急没给带上,等见家中灯大多熄了,她才拧开手电筒摸到对屋去。
  毕竟白天走过,这回再进去,倒也不至于犯怵了。
  这间房较她那间宽敞不少,不论是床还是书桌都大了不止一圈,一眼扫去是雕花式的北欧风格,成套的沙发可比伯昀的书房讲究,架上书籍之琳琅满目不遑多让,足见大堂姐也是个爱读书的人。
  机片的箱子被宁适随手搁在一方小桌子上,她想拿了就撤,挪开时却看到了一幅半人高的相框——是林家的全家福。
  照片上厉、行、节、约四个林家兄弟携家带口,围绕着祖父祖母而立,姑姑林骄华端着一副林家大小姐骄矜神色,楚仙幼歆还有二伯家的孩子们都半蹲在前排,而她……应该说是小云知是被人抱在怀中的,抱她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大堂姐林楚曼。
  虽说在苏州老宅时也见过不同时期的家族合照,但这张她是第一次见。
  她举着手电筒凑近端看——照片里的小云知目测不过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很是惹眼,看神色像哭过鼻子,母亲拉着她的脚踝想让她从楚曼身上下来,小小云知紧紧搂着姐姐的脖子,楚曼顾着腮帮子哄小妹妹,都没顾着瞧镜头。
  看起来姐妹关系很和睦的样子。
  心里莫名浮起一种复杂而又难以言喻的感觉。
  有些暖……有些难过……这也许是属于身体原主的情绪,但她还感觉到一丝怪异。
  云知下意识收回胳膊,碰到了桌角的罐子,灯照过去,发现是一瓶空香水瓶,旁边的开口木盘里还放着胭脂盒、几只口红以及粉扑等化妆的小工具。
  这是楚曼生前用过的东西,换而言之,这张桌子……是梳妆台。
  云知终于觉出某种违和感出自何处。
  这张梳妆台上没有镜子。
  大伯母如此爱女心切,连过期的化妆品都原封不动的保留着,那么现在屋中的所有陈设,大抵还维持在楚曼去世时。
  本该是放梳妆镜的地方摆着全家福,已经不大对劲了,整间屋子一面镜子也没有,更不像是女孩子的房间。
  云知心道:难道楚曼姐姐病重之时觉得自己形容狼狈,不愿照镜子?
  转念一想,又否决:果真如此,这些胭脂水粉她也该一并丢了去。
  她环顾一圈,目光停留在身后那张床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立在床铺四周的铁艺栏杆呈现着微微的扭曲感。
  屋内一切陈设装饰处处讲究,这不平行的床栏,想必挂上床幔也并不美观,何以不拆?
  正犹疑,忽闻走廊处传来脚步声,她忙关上手电筒,一时无处可躲,只好蹲藏在沙发后边,但听“咔嚓”一声,有人旋开门跨入。
  来人带着手电筒的光束,阖上门后并未拉灯,云知心下有了猜测,待听到玻璃柜被拉开的动静,她稍稍探出脑袋,见到林楚仙将一本黑色笔记本塞入柜中。
  楚仙的注意力都在柜上,没察觉到屋内有人,她匆匆忙忙挑了一本红皮的夹在臂弯里,出门时不忘挡着手灯的光,左右张望两眼才安上门。
  等脚步声远了,云知重新拧开手电,踱到方才楚仙所站的位置。
  书桌一角堆了两沓女性时尚刊物,上方悬的是玻璃柜,其中一排放着七八本颜色不同的牛皮本,云知取下黑色的那一本,信手翻看了两页,不由一怔。
  是楚曼姐姐在世时写的日志。
  每一篇结尾都标注了日期,但从书写习惯来看非限于日记形式,有随笔、有散文、有读后感也有正儿八经评论时事的文章。
  原本只是好奇楚仙偷偷摸摸拿什么,这会儿只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不是因为什么文采斐然,虽然楚曼的文笔确实不错,但字里行间的奇思妙想、语意革新,即使未见过字的主人,也能看到一颗有趣的灵魂。
  譬如春郊,一句“听蚊声咂咂,死缠烂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挠痒。”半是逗趣半是无奈;或是一篇《嫁人有险》,笑称“男人自我进化有限,约束自我无限;所谓宜嫁男子多是靠了祖传的财产,若无才干,总要败光,若有才干,总会纳妾;女子被动,此乃社会之不公,指望依仗男子,倒不如多读几年书,在这不公的社会里谋得立足之地。至于爱情,可信,不可迷信。”
  读到这里,云知忍不住一笑。
  妙笔生花,莫过于此。
  但不仅限于此。
  看日期,大抵是在17年末,一篇名为《探病记》小札写道:“总说学生当以学业为重,蚍蜉若想撼动大树,是求死。小志在游街时被**打中的膝盖,我和孟瑶赶到医院,看他一只腿吊着,双手捧着一本《化学史略》。我恍然,于小小蚍蜉,冲锋是求生,求的是‘**、自由、平等’之生,因畏惧而钻回地洞,才是求死。树烂了根,土崩瓦解后没有幸存者。”
  回屋时,天降绵绵细雨。
  云知将留声机片收好,整个人躺在床铺上,一时心绪起伏难平。
  无怪楚仙几度潜入姐姐的房里,连她都差些没捎一本回来……但毕竟是日志,即使是逝者的**,她也无意冒犯。
  只是此等女子,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难免令人惋惜。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见到几只飞蚊围着灯打转,才起身关窗,去柜里找蚊香。
  这儿之前塞了一堆伯昀的报纸,后来大多都让他拿走,腾出的空间用来放杂物。
  云知开了几个铁皮盒子,总算找到蚊香和火柴,放回去时瞄见了一叠刊物。
  与大堂姐书桌上的刊封是一种画风。
  她将杂志拽出来,松了绳,拾起最上一本《玲珑》,末页上面印着:民国八年三月九日出版,每册宝价法币一角。
  “今年是民国十年……”云知喃喃自语,“两年前……”
  不正是林楚曼去世的那一年么?
  云知一本一本翻起杂志的发行日期……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一个月四册的周刊,直到七月份一本不落,也仅到七月第三期为止。
  因为大堂姐没有活到八月。
  小树说过这屋子曾是给少爷小姐们放杂物的,楚曼就住在对屋,把看过的刊物放在此处本来不足为奇,只是常理挪旧留新,怎么就反其道而行了?
  拿起最后一本时,偶然间掉出一沓红线竖纹的信纸。
  纸虽空白,仍有一两个模糊的字迹,应是前一页叠写时力透纸背,才渗了墨。
  一个“救”字,一个“求”字,皆在信的开端。
  云知瞳孔一颤。
  虽然仅凭一隅,不好臆测,但这零星二字,实是令人难以漠视。
  她捡起信纸,飞快踱到书桌前放平,从笔筒里拿起铅笔,轻轻斜扫着纸面,字的痕迹很快浮现眼前。
  然而她只涂完第二列,手已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先生,冒昧通函,甚歉。”
  “恐我不日将遭灭口,身畔亲人皆不信我,无力自救,唯有求助于您。”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文,哪怕是楚曼的小作文,我都要琢磨蛮久,虽然我知道正常看文节奏可能就扫两眼,关注点还是在情节上,但有时候看到有读者留评会g到一些小细节,我真的很感动,特此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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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夜游空楼(二合一)
  “三月初,我有幸于广华园结识先生。虽短短一叙,但先生之灼见使我撼动,我方知何以恩师临终前念念不忘先生。
  先生既为可信之人,我不敢隐瞒实情,自上回一别,我于广州被人绑架,后虽获救,仍不幸被注射吗啡含量的药物。
  先有恩师遭刺,今我遭遇此劫,纵是家中父亲以为是我纨绔染上毒瘾,我亦不能辨白。
  我知敌人不得恩师遗物必不罢休。本该将此物及时送出,但家中杜绝我与外界一切联络,后才得知几个社员举家遭灭,更不敢轻举妄动,使灾祸降临无辜家人。
  我曾一心想要戒毒,但药物之烈胜于鸦片,毒瘾侵蚀我的意志,日夜难辨真实与虚妄。死局已定,无需赘言。今我服下红丸,恢复稍许神志,无力走远,只可寻隙离家片刻,您若能收到此信,我已将恩师遗物藏于先生府邸双亭之内,虽您久未居住,但我未经首肯毁锁入园,祈恕不恭。
  我知先生非社中成员,然此物系千万人之生死存亡,非同道中人不可交托,兄长远在他乡,身畔无信任之人,迫不得已连累先生。
  踏上此道,我心不悔,唯有家人是我牵绊,此间种种,既盼先生保密,又唯恐兄长受我拖累,步我后尘,还望先生届时提醒一二。
  楚曼。”
  故日的字迹透过薄薄的纸就这样一字一句被描摹出来,仿佛写信的人近在身畔,风声呼啸被隔档在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点撞击如泣。
  云知手心无端出了一层冷汗,她忽觉瘆得慌,下意识放开纸笔,退开书桌两步,目光却无法从信纸上挪开。
  “吗啡”“毒瘾”等几个词刺着眼,脑中浮现着对屋里种种异常,一切又能解释的通了。
  妆前镜也许是楚曼摔坏的,全家福是为了安定自己的心神;当毒瘾发作时被捆缚在床上,几度奋力挣扎之后床栏才会弯曲……
  原来楚曼之所以会成为林公馆的不可言说,是因为她是吸毒而死的。
  只是家中竟无人知道……这背后还另藏着这样可怖的秘密。
  云知的心脏砰砰直跳。
  第一反应是将信给大伯父决断,但看信尾强调的“保密”二字,又止住了脚。
  单凭信上语焉不详的描述,根本连迫害者是谁都无从知晓,提及到社员举家被杀、又说关乎多少人生死存亡,可见对方势力不容小觑,若非忌惮颇深,岂有不求助父母的道理?
  但是两度提到伯昀,“受我拖累”“步我后尘”又该从何说起?两年前楚曼出事时,伯昀人还在英国,若此横祸是因为加入了什么社团,与大哥又有什么关联?
  莫不是毒瘾的副作用,才使大姐姐神智错乱才写下的这封信?
  云知一时被这封绝笔信惊的失去了思考能力,但她很快抓回了重点——假设这封信真的寄了出去,这位“先生”当不会无动于衷,伯昀但凡有被“提醒一二”,也当“知晓一二”才是。
  她将信纸叠了几叠藏在贴身的口袋里,心想:不管怎么说,还得先联系上伯昀才是。
  经历了一个不眠夜,天一亮,云知就到客厅打电话,然而不论是大南大学的教学楼还是宿舍电话,几轮下来都未拨通。
  “五小姐?”小树本还在打哈欠,看见云知坐在沙发上,吃了一惊,“这么早打电话么?”
  “……昨晚睡得早。”其实压根没睡,“我给大哥电话来着……”
  小树揉眼瞄了一眼时钟,“这还不到六点呢,大少爷还在睡吧。”
  这不是睡不睡的事,而是从昨天傍晚开始就打不进大南的电话,实在过于反常了。
  云知到底没说什么,等到家人们纷纷下楼,只好先把打电话的事暂时搁到一边,吃过早餐后,一路小跑赶到沪澄教务处去询问沈一拂的情况。
  “沈校长这一假确实……”对于久未归校的校长,白先生似乎也觉得反常,“最初没说要这么久……”
  云知急切问:“上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上周二吧,他给我打电话延了假。”白先生见她神色有恙,不觉托了托眼镜,“你不止问过一次,找沈校长有什么要紧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云知握紧兜里的钥匙,同白先生鞠了一礼,匆匆出门。
  本来还想借还钥匙为理由和沈一拂见一面,这下好了,大哥失联他失踪,三分担忧升成了七分,整日下来魂不守舍的课也听不进去,只能机械的抄好笔记,好容易才熬到了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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