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搬的。”
“一套六片,加上外包装盒,你怎么搬?”宁适道:“这种黑胶片最怕碰撞的,稍微刮擦一下就不能听了。”
“这么金贵的?”来之不易,云知也不敢冒险,冲他笑道:“那可麻烦你了,我一放学就过来等你。”
弯弯的眉眼,笑花好似隔空溅到自己的嘴边,抿都抿不掉。宁适骄矜地转过头,“回教室去休息吧。”
云知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想起来,“要我转交给四姐的东西呢?”
宁适双手插回兜里,目光瞟到了天花板:“没找着,下次再说吧。”不等她回神,迅速跨出去,“帮我带上门。”
放学铃一响,云知拎起包就往教师楼奔去,没想到宁适早她一步,才到楼下就被他叫住:“机片司机搬过去了,你搭我车一块儿回去吧。”
校门口,宁家司机捧着留声机正要开后备箱,宁适上前接过,步向副驾驶方向:“后备箱太满了,放前边就行。”
“后备明明是空……”司机话没说完,见自家少爷砰一声关上前门,又开了后门示意云知入座,当即噤声老老实实回到驾驶位上。
两人并排坐于后座,宁少爷双手抱胸,为免被瞧出小小心思,面朝车窗保持缄默。
然而开过了两个红绿灯,都没等来她先吭一声,一转头发现她捧着个小书本,全神贯注地默记单词。
学校距家太近,眼见就快抵达别墅区,宁少终于忍不住问:“我看你都是走路上学,家里没配自行车?”
云知折了一页纸,说:“我骑着总怕摔,学不好。”
“谁骑车不摔的?不行的话我教你呗。”看她抬起眼,宁适清了清嗓子,道:“不用误会,我是怕你万一哪天摔倒磕破脑袋,回头又来翻我的旧账,说是高尔夫球给弄的。”
“这自然赖不到宁少的头上,”云知忙说:“主要是我平衡感不好……”
“幼歆当时也不好,不还是周疏临他们帮着在后边扶着?几圈下来就会了。”
云知正要说话,司机道:“少爷,林公馆到了。”
倒车镜里骤然浮现来自少爷的杀气,方向盘打了个哆嗦,差点没刮到铁栅栏。
车停入棚后,不等司机下车,宁适先一步把一箱留声机片抱起,问云知:“你房间在哪儿?”
“二楼……右拐朝东的第一间。”云知下意识答完,“这几步路我自己可以……”
宁适大步流星,头也不回步入洋楼。
云知:“……”
荣妈看见宁家少爷进来,已是吃了一惊,没来得及招呼,人就上了楼,正犹豫着要否紧跟着去,又看到五小姐进来,问:“荣妈,之前客厅里的留声机哪里去了?”
“说是零件坏了,拿去修了。”荣妈小声问:“宁少怎么来了?”
“他来帮我送个东西……”云知换了双拖鞋:“家里还有其他留声机么?”
荣妈说:“大少爷房里也有台,许久没使了,不晓得还能不能用,要不你等他回来问。”
宁适上楼之后,站在走廊中看着左右两个面对面的屋门,停住脚步。
哪面朝东?地理没学好的宁少一时间犯了难。
他心道:就这么放下,不就得立刻离开了?但贸然进人闺房,岂是君子风范?
又转念一想:要是不方便我进,她刚才就开口阻着了。何况那乡下丫头笨手笨脚,明显不懂擦片、装片,总归是我的所有物,盯着教会了她也是情理之中啊。
宁适循着落日的方向,默念了一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最终指向了左侧房门。
于是,就在云知走到二楼时,看到宁大少大喇喇地走进了大堂姐的房间。
她倒吸一口凉气,忙追到门边,正要吱声让他出来,忽然就听到“咚咚咚”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伴着大伯母的笑音:“我在阳台瞧见了宁府的车子,是宁适来了么?”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要是让大伯母误会自己招了外人进入家里的“禁域”,那还了得?
趁没被察觉,她先一步钻入房间里,极快、极轻安上门后,贴在门缝边细听外边。
这间卧室本就是常年窗帘紧闭的,门一关,屋内顿时陷入一片灰暗中,才把留声机片放在地上的宁适吓了一跳,“你……”
下一刻,他的嘴唇让小小的巴掌一堵,不及躲避,整个人被直挺挺地摁在墙壁上。
她踮起脚尖,清瘦的身子贴近他,竖起食指:“嘘!别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评论或者营养液如果多点点,明天更个肥肥的~
第三十章 误入禁区(二合一)
温热的呼吸似有似无地刮过耳廓,宁适喉咙口一动,不大自在地侧过头,余光却没挪开。
大伯母在门外溜了一圈,咕哝了一句“人上哪儿去了”,听到脚步声远了,云知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到这房间来了?”
见她退后一步,宁适整了整衬衫,“……你也没说不能进你房间。”
云知无奈了,“这儿是我大姐姐的房间。”
宁适讶异地抬了抬眉毛。
两家既为世交,林公馆“禁区”一说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宁适自顾自地踱出两步,“我说一进来,就觉得这屋子哪里怪怪的……”
此刻卧室光线昏暗,只能勉强辨个桌床椅凳的大致方向,虽看不分明,隐隐然确透着一股意味不明,云知生怕大伯母去而复返,不愿久留,“咱先出去吧,你将机片放哪儿了?”
话音方落,但听“哗”一声,宁适拉开一扇窗帘,光线当即映了进来,云知吓一跳,“你掀帘子做什么?”说着,快步向前,正要将帘子拢回去,手一握,愣是顿住了。
宁适借光寻到留声机片,刚搬起来,见她怔怔站在飘窗边,不觉奇道:“怎么了?”
偏院的银杏树正对着窗,其中一根枝丫悬着一串金灿灿的钥匙——正是从她屋里不翼而飞的那串。
云知喃喃道:“怎么会在这儿……”
宁适近上来,顺她视线看去,“你的?”
她下意识点头,又摇摇头,“是沈……别人寄我这儿保管的,我以为丢了……”说着,她捻起窗扣推开,发现有点距离,便想着去攀那靠近外墙面的大树杈子。
“哎哎你……”宁适忙放下机片去拦她,“穿裙子爬树,你还有没有点女孩子的自觉啊?”
看她面露窘色,宁适回头,看屋中没有什么长条物件,索性自己翻过窗,一脚往树上蹬去。
云知给他吓一跳,“你悠着点……”话都没说完,见他三下两下越过去,稳稳立在树当中,一伸手就够着了钥匙,略微嘚瑟地冲她晃了晃,“拿什么谢我?”
银杏树给他晃得簌簌发落,她忙说:“你先赶紧回来,当心给掉下去了。”
“你是怕我掉下去,还是怕钥匙掉了?钥匙掉了不要紧,要是摔断了腿,你可得上医院给我做看护。”他嘴上说着俏皮话,手一抛,先将钥匙抛进去,云知眼疾手快一捞,正巧落在手心里。
这时,忽听下边有人喊了一声:“谁在树上?!”
听是荣妈的声音,云知一惊,又听荣妈吼道:“大太太,三太太,家里遭贼啦!有贼爬上了咱公馆的树!”
宁少也给这振聋发聩之声震住了,一着急,裤腿卡在树杈上,再一抬头,发现连窗户被关了上去。
云知退到玻璃窗后边,双手合十,做了万分抱歉的动作,小声道:“宁少,你先稳着,我给你找梯子去……”
“……”
宁适无奈摆了摆手,示意她先撤。
料想她是怕给人察觉进过这间屋,他是客倒无妨,回头林家太太不知得怎么数落她。
云知收了窗帘,蹑手蹑脚打开屋门,见左右廊道无人,这才奔下楼去。
正逢楚仙和幼歆放学回家,听得荣妈吼的这一嗓子,吓得花容失色,不晓得该进屋好还是留外头安全些。小伯湛上赶着要瞧热闹,叫三伯母拦得远远的,她跺着脚说:“天都还没黑呢,别又是伯昀招来的牛鬼蛇神伐?都躲回去,谁晓得是不是带了**的贼?”
大伯母从客厅出来,听到这话脸色当然不好,正慌着神,就看到云知架着个竹梯往花园奔去,一把拦住问:“五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我瞧宁适少爷给困树上了,下不来……”
幼歆闻言,惊叫:“你说树上的那个人是宁适哥哥?”
宁适费了好大劲才把裤子拽出来,眼见几个大小伙儿夹枪带棒地杀来,忙吆喝道:“是我!”
宁少是公馆的常客,府内的佣人认出是他的声音。宁家的老司机看清是自家少爷,连连“唉哟”几声,“我的少爷啊,你怎么……哎,这下边没杈的,别动别动!”
幼歆看他挂在这高耸树端,吓得舌头的捋不直了,“你你你……怎么跑树上了?”
“我手帕飞树上了。”他从衣兜里翻出帕子,挥了挥,看到云知扛着梯子望来,忍不住冲她眨了下眼。
云知只觉得这银杏树高招风,万一不小心跌下来可不得了,哪会注意到什么眨不眨眼的?几个男人接过梯子,刚架住,宁适就敏捷地上了脚,风风火火往下溜,直把所有人再吓个胆战心惊。
他人还没落地,幼歆就冲上去道:“你是属猴的么?帕子而已,没了大不了再买,爬这么高,没摔死可要把人给吓死哩……哎,瞧你手腕都刮破了,我给你拿药酒去。”
幼歆一溜烟抛开,楚仙却仰头望着笔直的树干,又瞟了他一眼脚上的拖鞋:“这你都能爬的上去?”
宁适:“怎么,想看我再表演一次?”
自是遭来了一番制止。连素来温婉的大伯母都忍不住说了他好多句,又一个劲要留他吃饭,宁适有礼有节表达歉意之后,瞧云知为了避嫌站离得远,才摆手推辞。
回去换鞋时,趁她从身旁经过,他小声说:“之前我把你当成贼,这回我为你被当成贼,可算扯平了吧?”
她一愣,随即失笑:“这次算我欠你的。”
本来在低头系鞋带的宁大少,闻言绽出了一个笑。
云知当然没瞧见,她手插入兜里攥着钥匙串,默默犯起了嘀咕。
不像是刻意挂上去的,而是被人从楼上抛出来卡在了树上。
正上边朝北是大伯的主卧,但要是站在三伯那屋用力掷出来,也不无可能。
晚饭后,云知在花园里观望着分析了一番,发觉这很难作为判断谁拿走钥匙的依据。虽不知是谁,但就这么转头丢花园里,可见这人既不知钥匙来历,也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如果不是恰巧悬在了树上,恐怕她都要误以为是自己落下了。
“总不会是拿错了?”
与此同时,三楼主卧内,大伯母乔氏正冲着林赋厉抱怨着:“那个王艳芝是越来越过分了,你是没听见她那个语气,‘别又是伯昀招来的牛鬼蛇神伐’……”乔氏还原了一下三伯母的腔调,“嚯,好在挂树上的是宁家的小少爷,要真进了贼,还得赖伯昀身上不成?”
林赋厉换了件居家棉袍,拣起报纸半赖着沙发说:“弟妹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何必同她较真呢。”
“我犯得着和她较真?”见林赋厉心不在焉的,乔氏也没继续这个话茬,她就着他身旁坐下,“话说回来,伯昀那实验室若总是这么不得安生的也不是办法,要不,咱们劝他换个工作?以他的文凭和学识,去哪儿成就不了一番事业的?”
乔氏摇了摇头,“你懂什么?伯昀他们的科研项目是从英国带回来的,换实验室、换个单位,做的不还是同样的研究。”
“那、不做这个研究不就好了?”
“要劝你劝,”林赋厉说:“反正我是劝不住。”
“老爷……”
林赋厉放下报纸,“他这门研究非同小可,但凡有所成,不说救国救民的那些口号词令,也足以让各大商会、洋行蜂拥而至了。”
乔氏蹙起眉头,“你不晓得伯昀那个脾气啊?他不就是不愿意和那些洋人合作,才被寻了麻烦么?”
“年少气盛,哪还能没点骨气。我同他谈过,当下的国情和局势如何,他心里不是没谱……之前他死倔着没辙,如今松了口,我已经托通利洋行和宁会长那边去疏通过了。”
“你疏通的了一家两家的关系,还能堵了所有心怀不轨的人?”乔氏道:“连宁会长都要瞧那些法国人、英国人的脸色,我们来上海才多久?商会的人兴许能给你面子,其他地方多得是不认识你的人……要说十年前,爹还算和京城有点关系,现在这局势,三天换一个总长五天换一个总理的……你的那些‘点头之交’还能真给咱家遮风挡雨不成?”
她絮絮叨叨,直把林赋厉的眼睛说瞪起来,“还有完没完了?敢情这生意场上的事,你比我还门清?”
“我……”乔氏眼眶一红,声音弱下去,“我也是担心伯昀的安危……之前曼儿那样……当时我就和你说不对……结果呢?伯昀是我的命,我不能再让他担任何意外了……”
“你这又扯到哪儿了?曼儿那事能一样么?”见妻子落泪,林赋厉只好将脸色收了回去,“出不了什么大事,大南实验室新来了那个沈教授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