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吸了两口汽水,“开学这么多天,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能‘偶遇’傅少,不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么?我在图书馆借不到的书,你都专程让人给我送来……”
“放屁!”傅小爷大爆粗口,“小爷只让他们借,没让他们送!”
“那你说说看,那些书本怎么都到我的桌面上了?”
傅闻叫她说糊涂了,“到你桌上了?不、不可能!”
云知“咦”了一声,“你还蒙在鼓里呢?这我就明白了,原来傅小爷心里头的算盘没藏好,倒让你那些朋友拨弄了去。”
“我心里什么算盘?”
云知嘴里衔着汽水的麦管子,笑吟吟望着他,偏不急着接茬。
傅闻急得嗓子都破了音,“你将话说清楚些!”
看他不自觉把拦路的手都放下了,云知方才溜开眼珠子,意有所指道:“都说少年人最爱逞强,往往言不由衷……要是真的厌恶一个人,莫不是多看一眼都嫌烦么?傅少本意如何,不如先扪心自问,想清楚了,今后就不要行此等幼稚之举了,否则频频叫人误会,风里言,风里语,岂不是有嘴也辩不清了?”
话毕,她不疾不徐从他身侧擦肩而过,留傅小爷一人定在原地,半天没回过魂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问的人多,故在此作答:衣服哥得要过两天回归,之后进入“掉马”篇。
虽然(本来就是这么写的)但是(我还是有点疑惑),我也没想到这两天这么多人盼着看衣服哥的剧情,明明前几天评论区都说只想看小五好好学习独美呀!
说笑啦。校园尽管不是本文的主场,但也是小五成长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理解大家关心掉马,所以不想以此吊胃口,特来告之啦,愿没有影响“不喜剧透党”。
第二十九章 留声机片
如果不是被这没完没了的恶作剧整怕了,云知也不至于反其道而行之。
只稍想,他是个曾因“追求女生”被兄弟插刀的人,听到厌烦之人如此误会,当恶心透顶,避之不及。
虽不指望靠这样三言两语令他收手,想来相似的把戏是不会再用了。
凭直觉,云知觉得傅小爷坏的不算低劣,适才找来吓唬她的混混,也并非真正的流氓痞子——这傅小爷看着跋扈,捣乱时竟还留了点底线,云知也就掂量着糊弄回去便是。
尽管不是长久之计,但等到校长回归,姓傅的应该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了。
想到沈一拂,云知又不免心神不宁起来,足足半个多月,他没有去过沪澄,也曾旁敲侧击向大哥打听过,据说是请了个大长假,实验室的人都没见过他人。
这一假,请的也未免太长了些。
不论是沪澄公学还是大南大学,以沈一拂的职务分量,都不该抛下这么多烂摊子不管。
他既然都和家族断绝来往了,还有什么事能令他抽不开身呢?
云知愈发意识到对他的了解微乎其微,连试想都不知从哪处分析,念及于此,她又怒己不争地捏了把脸颊,心道:说好了只把他当成寻常的甲乙丙丁,多管闲事作甚?
回林公馆时天还没黑,云知一如往常来秋千架上学口语,这个点花园里头没人,她的声音也相对放得开。
上海既有十里洋场之名,对英文的重视自然远远高于其他地方,连幼儿的启蒙读物都教写abc,更别提沪澄了——英文老师格朗德是纯种的英国人,教材方面还专程请了中国公学的名家周先生协助编写,不似其他学校那样使用笨拙的汉语注音法,而是将日常生活、趣味轶事融入之中,来勾起学生的兴味。
可对于云知这样零基础、连课都听不明白的人,如何能读懂这样高标准的教本?
倒是提过请外文老师的事,但大伯母时而说熟识的老师已移居外地,时而又说这两年的家教市场太过混乱,谁谁家又遭了洋贼,最好能找个知根知底的大学生来,等伯昀得空了让他帮着找找。
且不提伯昀忙的来无影去无踪,云知并非没见过大南学生的学习强度,晚自修都是要点名签到的,大部分人自个儿都学来不及,哪还有空出门打零工的?
她估摸着大伯母是不舍得费这笔开销,如果为这点小事专程电话祖父,大伯那边自然不悦,指不定还要担个“不懂事理”的名声。
眼下,也只能去找些“笨拙的汉语注音本”,艰难地从“好、欧而得、阿尤”开始自学。
她机械地念着一鳞半爪的词汇,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噗嗤”一声轻笑,一回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女孩。
目测比自己长了好几岁,一身鹅黄丝质衬衫,五官深邃,像湘粤那带深眼窝瘦脸颊的款,乍一眼瞅着倒是很有精气神。
云知不认得她,看她端相着自己,想是笑话自己蹩脚的英文发音,不由微微发窘。女孩站秋千边上看了书本一眼,说:“你得先学好国际音标,发音的注释最好还得自己标,而且每个词儿最好先听到标准版,脑海里才有印象的。”
没想到这陌生的姐姐一上来就认真说起了读法,云知怔了怔,“音标?”
“嗯,虽然各国的音标都不太一样,留学英格兰的应该都读过《正音辞典》,你可以问问。”她说:“对了,去年巴黎进来了一批正音机片,现下恐怕买不着了,你可以关注《申报》或是《英文周刊》,如果有刊登预约广告,记得第一时间去中华书局定。”
云知听的似懂非懂,看得出她说的都是干货,忙问:“那正音机片究竟是……”
没来得及说完,不远处有个穿西服的中年先生往这边喊道:“孟瑶!”
“来了!”这个叫孟瑶的姐姐冲那边挥了一下手,“我爸爸找我了,再见。”
她绕开喷泉池,匆匆奔向停车棚,等云知快走几步跟过去,发现林赋厉以及楚仙她们都站在别墅台阶上,一边招手一边目送着轿车开出林公馆。
幼歆一蹦一跳过来,“欸,孟姐姐和你聊什么了?”
林赋厉回到大厅内,云知说:“也没,她听我口语不对,指正了一下。这个姐姐是谁啊?”
幼歆嘴快道:“她是大伯收的干女儿哩。”
“干女儿?”大伯还嫌家里闺女不够多么?
楚仙说:“之前我们两家关系好,孟瑶姐又是大姐姐的同班同学,有次爸爸和孟伯伯喝高了,也不知怎么就说起收义女的事了。”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也就是名义上的。”
云知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之前关系好,现在呢?”
幼歆道:“交情总是在的……诶,三姐,我刚才经过客厅的时候听了一点儿,孟伯伯这次来是来借钱的对吧?”
楚仙语气轻飘飘地:“无事不登三宝殿,开场白不就是说资金周转不灵么。”
“爸爸说他们家是得罪了银行的大人物,一夜间倒了好几家厂子呢……”幼歆颇有感触:“你看没看到她的皮鞋,鞋头都磨那么旧了,搁以前哪里穿的出来呀。”
云知忍不住问:“孟瑶姐也是留洋回来的么?她看上去年龄不大啊。”
幼歆道:“孟姐姐比大姐小三岁,可是十七岁就考进宾大的天才呢,早些年听大姐姐说起她们在伦敦上学,孟姐的衣裳一整个月都不带重样的呢。”
楚仙睨了她一眼,“瞧你个没出息样,就惦记着瞧人穿的鞋子衣裳,你学习有她一半好,三婶婶可不得敲锣打鼓放鞭炮啊。”
幼歆不甘示弱:“你说我惦记,自己不惦记么?去年你那条湖蓝色的旗袍不就是照着她的样式做的么……”
楚仙拽了一下幼歆的马尾辫,“那是我自己喜欢的,和别人什么相干?”
“仔细你的手劲!”幼歆哎唷一声跳开道:“我心里有数,你啊就是看人家道中落了,不稀罕跟风了呗……”
“……少以己度人了!”
两姐妹一递一声拌着嘴,云知哪里劝的住,思绪默默飘到别处——这位孟姐姐推荐的正音机片,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次日大早,许音时端着两瓶豆浆坐下,一瓶递给云知,“正音机片就是留声机片呀,我只知道做消遣的音乐片,英文学习的我就不了解了……你怎么不问问你姐姐呀?”
“她们也不晓得。”云知发现豆浆是冰镇的,眉头一蹙,“你怎么老是一大早喝冰的……”
“我体热嘛。”许音时吐了吐舌头,“要不你去问问格朗德先生?”
云知还真去问了。
格朗德表示知道:“只有中教的学校才会买来授课的,wedoneed。”
连英文教师都没有的东西,其他教师更不必说。云知的心思都放在留声机片上,连傅闻有没有上门找茬都没去留意。
她没察觉,宁少却因为傅闻的安静而困惑。
据那一二三四号跟班说,书被截胡的事傅闻已经知情,但他没有发飙,甚至没骂句脏话,反而一声不吭地上课、下课,课间的时候坐在位置上看书本发呆、偶尔问人很奇怪的问题,整得那几个心虚的愈发害怕,总觉得傅小爷像是要憋什么大招要把所有人都生吞活剥了。
宁适闻言,皱了皱眉头:“他问你们什么了?”
“问,问我们……是不是都觉得他言不由衷?”
“什么意思?”
“不知道。”四号说:“不过宁少放心,我们没有暴露你……”
宁适嗤笑一声,转悠着指尖的钢笔:“说呗,当我怕他啊。”
“那是。”三号道:“只是降低防备,也有助于宁少的追求事业嘛……”
深蓝色的墨在纸上晕开,宁适冷冷道:“是要我收回邀请函么?”
三号和四号连忙撤了,一旁的周疏临和祁安笑得颇欢,宁适踢了一下桌子:“笑什么?”
周疏临:“没笑你。”
祁安附和:“就是,我们只是在笑司马昭。”说完,两人又同时笑出声来。
宁适无视他们,周疏临对祁安使了个眼色,祁安说:“喔对了,我刚在办公室看到林家五小姐找格朗德先生……”
宁适睫毛微微一抬,默默竖起耳朵。
“……问机片的事。”
周疏临:“什么机片?”
祁安说:“就是中华书局出的那批英文教材。”
“一套三百块的那个?”周疏临道:“当时还嫌贵,结果才两天就被抢空了……欸,宁少,大中午的,你上哪儿去?”
“厕所。”
宁适把笔一放,阔步离开班级,周疏临冲祁安挑了个眉,“我猜肯定是大号。”
祁安忍不住笑说:“别掉坑里就成。”
沪澄的午休时间不短,寄宿生回宿舍,离家近的回家吃,通常留班的只有几个人。
宁适双手插兜,路过三班时故意放慢步伐,瞄进去一眼,大部分人都趴在桌上午憩,靠窗第三排的位置却是空的。
不在?
他踟蹰着脚,多看了两眼,没看到想见之人,肩膀略略扫兴地一垂。
“同学,你找人?”
一回头,竟见她就站在身后,微微讶异望着自己,“宁适?”
大约是因为稳不住心跳,嘴上也就没个把门的一拐,“我那个,找幼歆。”
“我四姐中午回家了。”云知说:“你可以等下午上课了再来。”
眼见她要回教室,宁适的脑海里飞快地转了一百八十度,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背,“我下午还有事,你要是不着急休息的话,跟我来一下,帮我把个东西转交给她。”
“噢,好啊。”
以为去的是他的班级,没想到他穿过走廊,径直往教师楼方向,一口气爬了五层楼。
宁适从兜里揣出一串钥匙,拣看把没对上,又换了一把,云知问道:“这是哪儿?”
“我爸的办公室。”这回成了,他推开门,先一步跨进屋内,见她还站在门口,“你先进来坐会儿,我可能需要找一会儿。”
比起校务处,校董办公室的陈设显得更阔气些,书桌书柜都是成套的,地板上搁着的景泰蓝方樽蒙着一层灰,一看就知道宁会长八百年都不来这里一次。
引她注意的是书桌上放置的一台留声机,比林公馆家中的那台小了好几圈,边上还有个手柄。她好奇心起,弯下腰凑近看,觉得像是手摇发声的,试着伸出手转了半圈。
留声机忽然发出一个男子的声音:“timeis摸ney……”
云知吓得一缩手。
暗中观察却装作应声回头的宁适道:“这是中华书局出的正音机片。”
“这就是正音机片?”云知眼前一亮,又转了一圈,但听机箱里穿来一串流利的英文,“格朗德先生都说没有,宁会长这儿怎么会有的?”
“我去年买来背课文用的,不惯把作业带回家,索性放老爸办公室了。”宁适状似不经意地拉开五斗柜的抽屉,“整套都买了,后来发现太简单了,也没怎么听了……”
“能借我么?”云知欣喜问道:“我刚好在找这个,到处都找不着呢。”
“可以,你要是需要,留声机也可以带走,反正我暂时用不上。”宁适抿了抿唇,努力把笑容压制下去,不小心有些用力过猛,落在云知眼里,倒显得心不甘情不愿了。
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家里有留声机。”
“行吧,放学之后你过来等我,我让我家司机把机片送你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