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没有电灯,大家都围在黑板前的两个汽灯前,正好背对着门,都全情投入于激烈的探讨中,以至于有外人进来都无人察觉。
“还得再实验,先要把几种不同的溶液提取出来,分区域插入电极测算……”老学究蔡穹在密密麻麻的黑板上找了个空隙,画了个电势图,“设钻井液的矿化度为cm……”
夏尔和单子一边摆弄着仪器一边听,偶尔打断提出新问题,气得蔡穹连连跳脚。
而伯昀在整理书桌前无数沓报纸文件的同时,还要不时抬头维持一下秩序。
云知一时间有些恍惚。
总需要修的实验仪器、永远画满图写满字的黑板、以及……似乎总是在斗嘴的五人组。
就像都还在大南的物理实验室一般。
这世上总有些什么,能使风雨飘摇的人们,变得更为坚定不移。
具体是什么,好像还不能清晰的呈现,只是忽然间,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场折子戏,那句当年她没听懂的词古有九死而未悔,今有百折而不挠,万里负行囊,莫问前程,但得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大概进度至半了吧,上海篇快接近尾声了,之后是北京篇(我自己是期待北京篇,毕竟很多悬念都是在北京篇揭晓的,我基友日常问我就是今天去北京了么)。
然后……存稿箱没剩几章稿子了。╥﹏╥
老读者都知道我手速很慢,这种半剧情半言情的民国文对我来说尤其难,除了必须查找的资料、介于古今之间的行文风格,不同身份不同地域的人说的词都要字字斟酌,每一章都在纠结的合理性、逻辑性、连贯性,以及因为想尽量贴现实向而不敢乱开金手指,诸如此类吧。
生活中还有个即将步入小学的娃,虽然为了这篇连载暂停了一些别的工作,但确实是写不快。前面十几万字基本都是一周一章的磨,最近写顺了也最快就是两三天一章的速度吧(但就会很容易不满意)。
所以,存稿将尽。之后更新形式只能改为隔日更(明天没更,后天更),晚七点半,如果迟了评论区通知,卡文了的话会贴请假条提前通知。如果写的顺手就多更,反正我尽我最大的力。
(文不长,我预期40w字内完结,战线也不会拉太久。)
我也知道对很多朋友来说,可能这样很容易看着看着就忘了(我自己也是这种类型),所以囤文是ok的。当然也会有时间一久就不再打开的朋友,我都理解。
今天在此先深深鞠一躬,感谢一路陪伴。
现在采取了实名制,但是我后台都能看得到留言,对我来说是没差的,所以留评随机送红包还是不变的,有追文的朋友还是可以和往常一样。thanks
第四十六章 等我回来
“五妹妹,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伯昀身上缠着纱布,原本只是披着外裳,见到云知,一边整好扣子一边踱上前,其他人看云知来了,都开开心心围过来,问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坐沈先生摩托车来的。”
伯昀略微责怪看向沈一拂:“沈教授,你这口风也太不严实了……”
她说:“不能怪沈先生的,是我自己……”
她没想好措辞,但听沈一拂面不改色说:“她挨了你祖父的鞭子,离家出走流落街头,我偶然见到,顺带捎来。”
“……”这句话乍一听不对,仔细想想又没有骗人是怎么回事。
听说妹妹挨打,伯昀都顾不上计较别的,绕着她走了一圈,“哪儿被打了?”
“没……”云知连连摆手,袖子一垂,露出被包扎的无比瞩目的伤口。
夏尔瞪大了眼睛,“怎么好像比伯昀还严重的样子?”
她有理由怀疑沈一拂是故意将她那个可有可无的伤裹成这样的。
“真没有。”她试图转移一下话题,“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伯昀不给其他人回答的机会,问她:“你先说,离家出走是怎么回事?”
大哥严肃起来,她也抖不起机灵,只得老老实实复述了傍晚的情形,说到一半,就听他叹了一声,拿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子:“哎,你这回,可真是误会祖父了……”
话没说完,沈一拂伸手一拦,中断了这个动作。
伯昀:“?”
沈一拂:“你受伤了,动作弧度别太大。”
“……”
她见伯昀连背都直不起来,“你这个伤不像假的啊,总不会……是苦肉计吧?”
朱黎光笑着抢答:“还真是苦肉计,就是比他的想象的更遭罪些。”
单子:“他这伤十天不能洗澡,遭罪的是我们好吧。”
几人哄笑起来,伯昀扇扇手示意他们一边去,道:“军械司长和父亲提过,想拿下我们研发的项目,这顿鞭子,是我拜托祖父打的……”
话没说完,沈一拂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揽过她的肩将她拦在身后,伯昀几人也登时噤声朝门边看去。
气氛倏然凝起,就听到踱到门边的人喝道:“伯昀!”
一个老者在另一个人的搀扶下,步履急促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你妹妹不见了,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在这里……”
是林瑜浦。
不仅是伯昀,所有人都愣住。
他们进门急,也没瞧见沈一拂身后的人,福叔说:“五小姐挨了鞭子,也没人知道她出走了,后来老爷让我去敲她房门,才晓得她不见了……”
“祖父您别急,五妹妹她……”伯昀说着转过头。
林瑜浦目光望来时,云知的泪水濡湿晶莹。
这几个小时,祖父定将周围找了个遍,实在找不着,急得狠了,才会在深夜里让福叔带他到伯昀这儿来。
她前头怎么能蠢到以为祖父不关心她呢?
他明明是你第二次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亲人。
祖父紧紧握着拐杖,即便是站在原地也有些颤颤巍巍,那架势看去说不准能再揍她一顿。
但这一瞬,她没有犹豫,几乎是奔向前去。
于是在祖父抬起手,揉了揉她头发时,终究还是没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伯昀也深受感染,一并上前拥住爷爷和妹妹,就在这祖孙三抱头痛哭的画面即将上演时,林瑜浦一把将他推开:“你掺进来做什么?谁让你把你妹妹带来的?”
林伯昀:“……”
“是我。”沈一拂近上前去,向林瑜浦鞠了一礼,“林老爷子,好久不见。”
祖父与沈一拂去了对门教室单独谈话,福叔候在走廊,也没法蹲墙角偷听。
连大哥也觉得惊诧,表示祖父与沈教授有什么交集他真是全然不知情的。
她这会儿已经不哭了,索性拉着伯昀坐下,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沈教授带我们来到这儿的。这所学校的校长,是沈教授的朋友。”
实验室爆炸当天,沈一拂说他们暂时离开上海,就是在这个镇上避开鸿龙帮的追捕。只是没有想到,来途中伯昀的助教居然趁乱带走了至关重要的研究文件,于是他一路追回到上海去,尽管在市政府前夺回来了,也因此莫名成了“偷盗市政府文件的通缉犯”。
之后待他们想去找回那个助教时,人已经被灭口了。
“现在看来,我们确实是被人盯上了。”伯昀说,“祖父登报,不止是保全家里,也是为了保护我们研究。”
前面那句她懂,后面……又该从何说起?
“祖父出了力,才让各大报刊在这个案子里不提到我,总还是有人关注。一旦传开,不论我们如何澄清,他们都会认定我们研究已有成果。那真就是到此为止了。”
见她仍有些懵,他道:“咱家本就是经商,这项研究既有大利可图,何乐而不为?”
云知顿时会意,“所以这一登报,就会有人认为这研究并没有什么实用?”
“到时,只要祖父对外称我挪用家族资金却血本无归,登报的原因也就顺理成章了。”
她心下隐隐有些忧虑:“这样会否有损你的名声?”
伯昀笑:“名声事小。”
那还是会影响的意思么?云知莫名有些难过。
夏尔凑上来,“小云知,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们决定踏上征途了。”
“去哪儿?”她愣住。
单子笑说,“上刀山,下油锅。”
夏尔肘了他一下,“别听他瞎说。”
“会去很多地方。”伯昀道:“总有些研究坐在实验室里,是永远完成不了的。”
祖父同沈一拂聊了许久,不知聊了什么,回来后,祖父神色恢复往日的肃然,又拉伯昀到车上,说了好一会儿话。
云知坐在院落里的石墩上,问沈一拂:“你同我祖父说什么了?”
“大人的事。你祖父应该不希望我告诉你。”
“又来。”
听到她还有些鼻音,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她下意识接过,洗了洗鼻涕,“你也和我大哥他们一道走?”
“嗯。”
“什么时候走?”
“明天。”
“一定……要走么?”她心里说不出的闷,“你和我哥做的,不是一项研究吧?”
“嗯。”他说,“但我能帮的到他。”
无论何时何地,一如既往地大言不惭。
她拿脚尖拨开地上的沙,“那……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我,还是你哥?”他低声问。
“我是……”她抬头,意外发现他正低着头,眸光在油灯下显得晦暗不明。
他答:“我争取早点回来。”
她嘴巴不争气磕绊了一下,别过头,“我,才没问你,我就是想说你家的那三只猫……”
“猫,就拜托给你了。我房间床底下有钱,应该够你和猫花。”
“你是老头子么?私房钱还藏床底?”
沈一拂听到“私房钱”三个字,眸光微微一闪,“嗯。”
她感觉到他眼里莫名其妙的笑意,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什么叫够我花,我才不需要。”
夜风吹得她刘海高耸,他下意识想伸手捋顺,还是放下:“把心思放回学习上,其他的,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她一头雾水。
“一分钟前,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
祖父既然来了,回家自然不必再蹭坐摩托车,上车前,祖父同沈一拂握了握手,说了句什么话,直把他说得微微发怔,等车驶出一段距离时,云知贴着玻璃窗往后看他的身影,他都没挪动脚步。
直到祖父“吭”了一声,她才回神。眼下看祖父仍有余气,还得主动撒娇示弱:“祖父,我真的没有想到您一直支持大哥,今天说了那些无知话惹您伤心了,对、对不起。”
祖父冷哼一声:“谁支持他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事到如今要保住这条命,除了离开上海还能如何。”
她晓得他嘴硬心软,只是一回味这话,又觉得弦外有音。
祖父睨了她一眼,“怎么,觉得大人这些事很有趣,还想继续打听?”
“我……哪有。”
“要换作是过去,五花大绑我也不会任由你大哥这么胡作非为。只是一样的绳子我绑过你爹,一样的鞭子也抽过你爹,老林家的倔脾气是一脉相承的,便是打断他的腿,留不住终究是留不住。
支不支持他都会一意孤行,除了帮衬着点还能如何,谁让他身上流着老林家的血脉。”祖父看向她,“知儿,或许你现在看你大哥他们那般为求理想,义无反顾,会深受感染,好生羡慕,今后再看到有谁贪生怕死便会心生鄙夷……可你明白么,作为父母,作为亲人,宁可自己的子孙贪生怕死,平平安安过一生,也好过这般担惊受怕啊。”
林瑜浦的眸中有潮意,在伯昀面前却不肯显露一丝一毫,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祖父,大哥会平平安安的。”她的手覆在他布满皱纹的手上,“我、我能顾好自己就不容易了,而且我很怕死的,所以您放心吧。”
祖父长长叹了一声,“真当祖父老眼昏花?三丫头是伯昀的亲妹妹,我一发怒她都不敢顶嘴,你?你像极了你爸爸,怕是将来比起你大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连连保证不会,开车的福叔都乐了,“五小姐,你扮报童的事大少爷都说过了。”
云知张口结舌。
好在祖父没往下追究,只嘱咐她回家后需得对大哥的事保密,以及今后不再掺和。
她当然说是。
一夜过去后,祖父不再逗留上海,回苏州后几天,各路小报陆续刊登一些关于大哥的“黑料”,很快大南大学张贴出辞退的告示,林公馆愁云惨淡了好一阵都没缓过来。
这种时候云知便会觉得,瞒着确实比告知真相好些,至少现在大家还当大哥是出去避风头,等风波过去再同祖父求求情自能回来。
起初云知以为,楚仙是伯昀的亲妹妹,亲哥走了她好歹会颓上几天。但她很快意识到,要说全家谁最不受影响,就数这位三姐了。
不说正常上课,从社团活动到各种家教日常,在她身上就没断过,幼歆为大哥嘤嘤嘤了三天,连双眼皮褶子都深了,一大早坐餐桌上看楚仙一如既往照镜子涂唇膏,就气不打一处来,“三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伯昀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