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就上套了,“那哪里有趣?你说的上来,我都带你去。”
云知促狭一笑,“你有没有听说过霞飞路新开的和鸣都会?听说能边吃饭边赏乐,大上海最时髦的歌手都是在那里唱歌。可惜只有成年人才能去,你带我进去开开眼界,那我就考虑考虑咯。”
傅闻颇为豪迈一挥手:“这有什么难的,老周,去和鸣都会,就现在。”
入了夜的上海滩,才是大多人缤纷生活的开始。
和鸣都会是祝枝兰来上海后盘下的最大产业,比起鸾凤园,这里不论是地段还是客流量更甚,今儿本也约了小七在这儿见面,虽然半路杀出了个傅小爷,倒也没有影响她抵达目的地的时间。
不就是治一治二世祖嘛,请个二世祖鼻祖出来,不就得了。
灯红酒绿的场合学生自然是不好进的,但傅闻家的车牌足够瞩目,车窗都无须拉下就直入停车场。门口新挂上了个靓丽女星海报,上面写着“佳人白姿”,应该颇有名气,连等候区的吧台上都坐满了人,傅闻将仅有的一个位置让给云知,自报家门后催问服务生要等多久。
“抱歉傅少爷,大厅暂时座满,要不我去搬张高脚椅过来,您再等等?”
“还要等多久?”
“这恐怕不好说,客人们都是来听白小姐的歌的,吧台这儿也能听歌,要不……先上点酒水,有位置我第一时间给您?”
傅闻不大高兴哼了一声,服务生递上两份酒水单,云知一掀开便愣了,酒水单的第一页贴着一张字条,笔记潦草写道:怎么不上来?他是谁?
是祝枝兰的字。
借着黑色皮套的遮挡,她飞快捻起笔在下面回:同学,你找个茬把我带上去再说。
傅闻颇为吃力的辨着全英文酒水单,没留神到云知的小动作,好不容易看到一行字是自己能认全的,对服务生道:“fruitpunch,你要点什么?随便点。”
后半句是对云知说的,她将酒水单还给服务生:“柠檬水就好。”
古典的萨克斯旋律滑向全场,即使是角落地带也充斥着酒杯的碰撞与人们的调笑。舞池中间男男女女随着节奏舞动着身躯,昏暗的灯光下辨不清每个人的面貌,却引导着不同的灵魂呈现出极为相似的形态,兴奋、游离、颓废,仿佛人人平等。
傅闻也想拉云知去凑个热闹,手刚搭上她的肩,服务生便送来酒水:“不好意思傅少爷,这位小姐身着校服,惹来别的客人的注意了,你也知道我们这儿是不允许未成年人入内的……”不等傅闻发脾气,他立刻道:“如果傅少爷不介意,我们二楼的更衣室里有‘和昌服饰’,小姐可以上楼挑选一件,价位与百货商场无异,这样我们也不至于为难。”
云知说:“不用呢,何必浪费这个钱呢?要不我们走吧。”
这种时候,傅小爷哪能不撑足面子,“怎么不用,我带你去挑,喜欢几件买几件。”
“抱歉傅少爷,二楼更衣室男宾是不方便去的。”
傅闻第一次来,不疑有他,只“哦”了一声,“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服务生自是祝枝兰派来的。他带云知越过喧嚷的人群,直通往二楼贵宾室,门一开,便见沙发上七爷先将烟给熄了,挥手示意服务生把门带上,“我瞅那小子的对你动手动脚的,怎么回事,你谈男朋友了?”
“别提了,这位傅小爷是学校的小霸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我做他女朋友……”云知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别急,我就算有空谈恋爱也不可能找这种小男孩,但他爹毕竟是北方的军阀……”
祝枝兰嗤笑,“姓傅,傅业新吧?甭说是个小屁孩,他老子来了都还得喊我一声‘爷’!”
“知道你能,我还要念书呢,人也没上膛呢你就开炮,大可不必吧。”云知问:“有没有法子让他自己打退堂鼓?”
祝枝兰稍微想了一下,“好办。过会儿,我找人扮成客人和你搭讪,他一拦就把他揍一顿,涮他的面子,男人嘛最好自尊心,要是在一个女人面前出了大糗,以后看到这女人十之**都要绕行。”
云知将信将疑,“这……能管用么?”
“管用,我在这方面最有经验。”
亲姐的重点偏移,“你?你哪来的经验?”
祝枝兰一噎,立马岔开话题,“你昨夜那么迟给我电话,说什么退包,怎么回事,不喜欢就搁一边呗。”
不说这个她还没来气。云知戳了一下他脑门:“不喜欢搁一边?现在外边那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的,这么阔气,怎么不去做慈善。”
祝枝兰见她如此严肃,不觉蹙眉,“莫不是那家人又说三道四了?”
“这不是旁人说什么的问题,是你的思想有问题。”
“钱是我自己赚的,我还不能给我姐姐花了?”小七说:“你要说这世道,有人天生是乞儿,有人天生是皇族。我们打一出生,我怀里的玉佩、你手上的镯子,哪一样不是平头百姓家一年的吃穿用度?”
云知被他说的一怔。
她还是五格格时就过惯了金贵日子,别说金银首饰,便是一套茶具、一件衣裳,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么?那时,从未觉得哪里不对。如今一个包,就足够让她觉得奢侈了,不仅是奢侈,更有些负罪感。
在小七给她惹来麻烦时,她心下更多的想法是:必须把包退了,将钱要回来。
向来对金钱没有概念的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了?
“所以我说,你在那家能过什么好日子……”祝枝兰坐在她身旁,头枕在她的肩上:“姐,你还是和我过吧,我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爱买什么买什么,也用不着瞧别人的脸色……”
话没说完,门“砰”一声被人一撞,但见一个清秀的少年闯入门中,一见云知,不由分说冲上前去将她拽到身后,道:“这位先生,诱、诱拐学生是犯法的,请自重!”
第四十九章 和鸣都会
宁、宁适?
云知被宁少这一举措惊得呛到,连连咳嗽起来,“宁、你怎么咳咳咳……”
“我是来救你的,别怕。”
宁少爷其实也怕得很。
从他在校门口听到许音时求救,就第一时间上车追赶傅闻家的车。他本来以为傅小爷最多就是在学校里恶作剧,不想竟还当街将人劫到这酒色场合。
傅家的车能进,他宁大少的当然也能,只是这大都会人满为患,稍不留神就跟丢了人,他好不容易瞄见云知,见她被一个服务生神神秘秘的往一个“外宾不得入内”的地方去,如何不心惊肉跳?他盯梢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服务生离开,这才浑水摸鱼溜进来,一到门口听到什么“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这样的话,也就不管不顾冲进来了。
祝枝兰在人冲进来时第一反应是摸裤腰带上的枪,见是个着校服的少年,动作稍微一缓。这私人地界被人忽然闯入,他不能说是不恼的。只是这会儿让七爷尤为介意的是——这愣头青居然当着他的面牵着姐姐的手?
七爷气得脸色铁青:“你,把你的狗爪给我松开!”
他这一声吼,端的是气势十足,连带招来好几个挟枪带棒的黑衣人,饶是宁少爷不怵大场面,也已吓得心如擂鼓:“你别过来,我、我爸爸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云知好不容易劲才缓来,抽不开手,忙拍着宁适的肩:“他是大都会的老板,而且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们就是……”
“我都看到了,你不用多说!”宁适急促打断她,如临大敌盯着七爷,“即便你是这里的老板,也不代表你可以胡作非为!”
祝枝兰看向云知,手指着宁适,“就是他对不对?恬不知耻,要你当他男朋友的那个……”
“不是!”她说。
“不错,就是我!”宁适说:“我是她男朋友!”
云知:“??”
宁少爷!你不知道情况不要乱讲话好么。
这一句无疑是火上浇油,宁适紧紧拽着云知,奈何那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西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再回头,七爷掏出一把枪来,笑出了一副恶霸的姿态:“想走可以,你们俩只能走一个。”
宁适脸色一白。
云知冲祝枝兰做了个“别玩了”的口型。
祝枝兰俨然将宁适当成了傅闻,见他自己送上门来,当然不会错过狠狠耍他的机会——这般年纪的男孩子,为了活命狼狈而逃,今后就不再有脸面说什么哄骗女孩子的情话了。
“怎么样,谁走谁留,你选,只是留下的那一个,可不敢保证会出什么岔子……”
“我留。”宁适说:“你让她走。”
他这话一出,先是七爷一怔,云知也愣了下。
宁适手在发抖,看她还杵在原地,附耳说:“没事,你出去告诉我家里人我在这儿就好。”
祝枝兰做戏做全套地挑了挑眉:“今夜你坏了爷的好事,就休想全须全尾的离开……”
云知唯恐再往下走,宁大少都要给小七吓出毛病了,她终于忍无可忍,冲祝枝兰一指:“七爷,您可打住吧!他是我朋友!把枪收起来!再叭叭,我就再也不来了!”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下一刻,祝枝兰在宁大少爷一脸不可置信中,不甘不愿地把枪收了起来。
云知指着身后的黑西服,对小七说:“还有他们。”
七爷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们纷纷收枪,退出房间。
大概是这场面给宁大少刺激过甚,他除了张口结舌摆不出更多表情了。
云知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这里边是有点误会,我和祝老板,早前认识……”
宁适呆滞:“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祝枝兰冷哼,“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扭头,见小七仍蓄着一脸怨气,顿时觉得这番解释有种越抹越黑的迹象。
“是这样的,他是我……”
“七爷!”未及解释,隔壁有个女子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看发饰应该是舞女,却光着脚蹬蹬蹬跑到祝枝兰身边,“人家就上了一趟洗手间,衣裳就给人偷了,眼看着就要上场……”
她浑没有发现气氛有什么不对,简直要钻到祝枝兰的怀里撒娇,不料扑了个空,回头看清宁适的脸:“是你?七爷,就是他偷了我的裙子!”
宁适的脸“噌”地红了起来,“我,我没有。”
“你还狡辩。”那舞女踩着小碎步上去,“你们鬼鬼祟祟在门边,我就觉不对嘛,同你在一起的小姑娘呢?”
见云知递来困惑的神色,宁适解释道:“是许音时。”
“啊?”
“她、她不放心你,我就让她跟来了。”
云知被傅闻劫走,许音时说什么也要跟着,情形紧迫,宁适没多想就让她上车了。可一进大都会,男生的校服在花里胡哨的灯光下倒还好,女生的校裙就颇为显眼了,眼看着保镖留意,他就拉着许音时混入人群中,遮遮掩掩来躲进一个屋里,没成想是演出的后台化妆室。
当时屋里没其他人,就看这一个舞女蹲在地上偷偷地哭,见人来时显然惊慌了一下——宁适和许音也慌,扯谎说是走错路了,这舞女只把他们当成是来偷看女歌星的,匆匆抹了抹眼泪就出门。
宁适着急找云知,就让许音时先留在更衣室等消息,此时才想起这一茬,忙同云知说了一遍。
他自然不晓得,许音时窝在更衣室里没一会儿,就有一群人簇拥着今夜的主角白姿小姐进来,她好似正为伴舞水平不佳窝着火,跟在身畔的经理连连哄着,说刚刚那首是没事先排过,之后绝对不会再出岔子了。
白小姐一面由着化妆师换发型,一面冷嘲热讽地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在台上自己摔跤还差些把主场绊倒的蠢货,要不是我反应快,今夜可就成上海滩的笑话了!”
大上海崭露头角的新星有脾气,那经理连连哄着捧着,又让伴舞的几人过来一起道歉,白小姐并不领情,说:“早说了这种草台班子没有专业性,下一首《美人心》可是要和声才有效果的,那个蠢货连舞都跳不好,会唱歌?”
经理没找到前头那个出了错的舞女,以为还闷在哪里哭,就去掀几个更衣室的帘子,扯开其中一个时,就看到了许音时。
许音时在听到动静的时候,生怕露馅就顺手拿了件裙子换上,本来打算趁乱溜走,没想到被逮个正着,正想着找什么理由搪塞,那经理却拉着她走出来:“我们这儿还有候补呢,白小姐不喜欢那个,换个就好……”经理看起来对舞团的人并不熟悉,直把她也当成了其中一员,“你、你哼两句给白小姐听?”
“啊?我、我不是……”许音时没说完,就见那白小姐一起身,“随便你们了,省得说我为难小姑娘,不会唱上台别出声就行。”
言外之意是妥协了。
化妆师手速极快,许音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罩上了假发,其他舞团成员也把她当成是大都会里的人也没吭声,等到音乐响起,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赶鸭子上架送上了舞台。
于是等云知和宁适一奔出走廊,第一眼瞧见了聚光灯下的许音时,两人均傻眼。
白姿小姐一出场就是坐着藤形玫瑰秋千从天而降,一声娇嗔而妩媚的开口,闹腾的场子当即静了下来,极具挑逗词随着跃动的音符流泄在大都会各个角落,宛如低诉着深藏已久的秘密心事。
云知大多注意力都放在了许音时身上——台上五个伴舞舞女都捧着落地麦克风低述浅唱着“嘟嘟哒”这样的背景音,她混在其中居然也没什么违和感,连祝枝兰都没第一时间辨出区别,问她:“哪个是你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