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许音时初上台时的确吓得直冒冷汗,好在这首歌的舞蹈动作简单、旋律好记,她乐感本就好,到了副歌基本就跟上了节奏。说来也奇怪,这曲调风情万种,分明与许音时平日清纯的气质极为不符,但也不知是否受了舞台的感染,她原本僵直的身体仿似被揉松了,就这么扭动着腰肢,意外的比旁边那几个还要多点蛊惑。
  第二小节唱完,秋千逐渐向下,许音时生怕白小姐下来之后就改变队形,不敢松懈紧盯着,不料忽然间,那悬空的藤条颤了一下,白姿小姐的手一抖,话筒也跟着掉下来,不等所有人反应这一变故,许音时跨出一步接住了。
  伴奏声仍在继续,她只愣了那么一秒钟,便顺势拿起话筒唱道:“英雄泪,美人关,回眸笑,心还乱,ho~”
  她的嗓音虽然不及白姿小姐那般魅惑诱人,但足够空灵,作为过渡伴唱又确实耳目一新,也只是那么一下,她看准舞台走位,一个旋身将话筒递还给了白小姐,白小姐临场经验丰富,顺其自然接过后冲许音时抛了个媚眼,这一搭配,可谓天衣无缝。
  全场再响起一片掌声。
  二楼落单的舞女哭哭啼啼指着舞台,祝枝兰却被许音时吸引了目光,便是在人群中的傅闻,惊异之余都一时间没舍得挪开眼。宁适却没有太多心思关注舞台,他仍颇为在意的看着云知和祝枝兰之间颇近的距离,想说什么,她手一指:“快唱完了,我们得下去了。”
  演奏乐队将歌的“尾巴”推向**时,白小姐潇洒地撤了。
  秋千出这样的状况,经理都做好再被狠批一顿的准备,不想白小姐没在这个问题上过于计较,却是主动看向许音时:“哎你,小姑娘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许音时。”白小姐太过貌美,以至于许音时耳根发热。“我、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误打误撞……”
  “小音!”
  未及解释,见到云知从外边奔进来,许音时连忙上前去,两个女孩牵手时同时问对方:“你没事吧?”
  云知先问:“你怎么无缘无故跑台上去了?”
  “我也是一头雾水的……起先在这儿等宁少的消息,然后……”然后什么没说完,她见一道墨绿色身影出现在门前,卡壳了一下,整个人怔怔看向前方——祝枝兰正往这儿走来。
  他一走进来,所有人都纷纷喊着“七爷”,连白小姐也起身迎了上去,“七爷,今天可是出了好几次状况了,要不是看是你的场子,我可早走人了。”
  祝七爷看也不看经理,对白小姐说:“我接手这里也没几天,既是这些不中用的怠慢了白小姐,回头我就把他们都换了。”
  “爷……”经理一脸哭相。
  白姿满意的挑了挑眉,“这个小姑娘挺灵敏的,你得把她留下来,以后专门给我伴舞。”
  她指向许音时,祝七爷睨了一眼,笑说:“她是我妹妹的同学,还只是个中学生,今夜没给白小姐添乱就不错了。”
  白小姐:“哦?七爷何时有了个妹妹?我第一次听说呢。”
  “老一辈欠下的债不提也罢,向白小姐介绍一下……”祝枝兰走到云知身边,双手摁着她的肩道:“云知,我妹妹,这是白小姐,大上海的新星,我之后还打算和白小姐一起合作拍电影呢。”
  许音时和宁适齐齐震惊脸。
  白小姐垂眸打量了她一下,颔首笑:“七爷的妹妹,果然与众不同。”
  云知一时僵在原地。
  这小七是怎么回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她是妹妹,这要传了出去还了得?
  她干笑了一声,向白姿点了点头,就拉着许音时去换衣服,顾不上打招呼就匆匆离开,祝枝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勾起嘴角说:“舍妹年纪小,容易害羞,以后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和鸣都会外,车水马龙。
  “那个和鸣都会的七爷怎么会说你是他妹妹?”一出来,宁适就迫不及待地问云知。
  许音时也难以置信,“对啊。你……不是姓林么?”
  “小……七爷和我爸爸相熟,我也是很小的时候认的这个义兄。”云知拿当初糊弄庆松的那套说辞,“是前阵子才遇上的,他说妹妹就是客套客套,不能当真……”
  “原来是这样。”许音时想起前头的经历,仍是心有余悸,“我可真是太笨了,要是一开始能把话说清楚,就没有后面那番乌龙了,还好没惹出大乱子吧,七爷会生气么……”
  “你救了场,他都说你跳的很好,有什么可生气的。”
  许音时的神色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好在你和七爷认识,傅闻也就欺负不了你了吧。”
  云知这才想起来。
  她怎么把傅闻给忘了?
  “我得再进去一趟,你们先回家吧。”
  云知转身,被宁适一把握住手腕,“有话和你说。”
  她微愣,“什么?”
  他抿了抿唇,看向许音时,意思是“是要单独说的”。
  许音时有眼力见,连忙摆摆手,“那、既然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他神情严肃,似是极为着紧的事,云知选了个稍微清静的角落,问:“到底什么事?”
  宁适斟酌了一下措辞,“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来这儿了。”
  “什么意思?”她不懂。
  “我是说,以后最好离这个祝老板远一点。”他道。
  “为什么?”
  “他不是个好人。”宁适说。
  云知眉头一蹙,“呃,是不是因为他开了这样的娱乐场所啊?他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
  “我知道他。”宁适看向云知:“我听我爸爸讲过,这位祝七爷是前朝礼亲王家的贝勒,早年败光了家业,一路辗转到了天津,进了漕帮。”
  “漕帮?”
  天津依海河而生,自明朝起,都是漕粮运往北京及边防重镇的必经之地,连乾隆爷下江南坐的都是漕帮的船,昔日可谓天下第一大帮之称。只不过清朝没了之后,海河运输就被政府收了回去,至此漕帮四分五裂,如今叱咤上海滩的青帮洪门,也是由此分支而来。
  简而言之,霸占一方,无恶不作。
  可她从没听小七提过,“会、会不会是宁会长弄错了?祝老板不是做这种生意的。”
  “你才来上海没多久,如何笃定他是什么样的人?”宁适手指指向身后的建筑,“这里寸土寸金,里面的歌星唱一个晚上就能赚上千块,还不包括乐队、舞乐团、酒保、服务人员的薪金,光一天的支出就数以万计,你以为像我们这样进去听个歌、吃个饭他能挣回多少?”
  云知一凛。
  “你还听不懂?吃喝嫖赌,前两样赚不了快钱,但是后两样就可以!”
  云知慢慢回头,满目五彩缤纷的霓虹灯,莫名泛着寒气。
  不是没察觉到不对。只是王府毕竟还是有家底的,阿玛过世财产自然留给小七,她也就没有多想了。
  “是你爸爸亲眼见到他做的这些生意么……”
  宁适听出她的话中质疑,当即打断:“我爸爸要是亲眼见到了,岂非同流合污?这一带,街头的红星俱乐部是杜老板的大本营,隔壁那半街的脂粉楼是五大金刚的产业,而和鸣都会正当其中,还能出淤泥而不染?你不也见到了么,我才一进门他便把枪掏了出来,在法租界,持枪是需要合法证件的,他既非巡捕,也不是政府军官,哪来的枪支?”
  云知脚步一虚,脑海里不自觉回想着与小七重逢后的种种,心脏咚咚直跳。
  不愿相信,昔日单纯善良的弟弟会走上这一条路。
  宁适一直觑着她的神色,见她下唇微微地颤,他心底一凉:她这般难过,总不能……是对那祝七爷……不,不至于。
  他满脑子“不至于”,又克制不住自己去想方才祝枝兰双手搭在她肩上的样子,那样自然而然的肢体接触,浑然不像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她只缓了片刻,便迈回去,宁适追上去,展臂一拦:“你还进去?”
  “今天多谢你了,你也先回家吧……”
  “我说的话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宁适急了,“你该离那个人远一点……”
  “我的事,我自己有主张。”
  “那个包,是祝七爷买给你的么?”憋了一晚上的疑惑,终于还是脱口问出了。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质问之意,令她再次站定,“怎么突然问这个?”
  宁适没听到她的否认,一股愤怒之意没由来蹿了上来,他明知道此刻自己不该这样说,到底还是没忍住:“我早说过,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要是你家里人不肯在你身上花钱,或者说,你喜欢什么包包,可以找我,只是像祝老板这样的人,你真的不该……不该……”
  不该什么,他没往下说,饶是云知再迟钝,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宁少爷,你今天会出现在祝七爷这儿,是因为……缺钱?”她倒退两步。
  “我……”宁适想说“不是”,但她的神色令他心头一怵,舌头不知怎么就打了结。
  云知的心境本在崩的边缘,听到这番沉默,也只是冷笑一下,大步流星迈向前,只留下宁适一人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双节快乐~~
  今天更新量满满哒~
  衣服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就准备进入北京篇啦~
 
 
第五十章 诛心之语
  灯光迷离,空气中弥漫着酒味。
  才弯过走廊,就看到角落里一个打扮露骨的女子嘻嘻哈哈地挑逗着男子,绕过去,又差点撞上几个喝的醉醺醺的油腻男,轻佻笑声不绝于耳。
  再度跨进,心境已截然不同,会场内的服务生都认得她是七爷的妹妹,没人拦她。贵宾室中祝枝兰正低声哄着那个舞女,门骤然被推开,七爷尚要发火,见是姐姐,立即满面堆笑起身:“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说着,示意舞女出去,看云知肃着脸,拉着她往沙发一坐,又献宝似地从边柜上抱了两大箱子的东西,一一摆在茶几上——西蒙香粉蜜、夏士莲雪花、巴黎素兰霜、月里嫦娥……好几套包装精美的瓶瓶罐罐,一看都是当下最时髦的洋货。
  “之前你不是说周围的同学说你黑嘛,我后来就托人去置办,先挑挑……”他说着,拣了一罐递给她,“这种粉膏说是一抹就白,即时效果特好,你要不试试……”
  她手一别,瓶罐跌地下,咕噜滚到角落,祝枝兰有些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还在生气?不早就约好了说我是你义兄嘛,也就在白小姐面前这么一提,她又不至于到处讲……”
  看她不应声,他又接道:“退一万步来说,那家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的,这也不是圆不过去的事。我听说林赋厉一直想竞选商会会长,我要是主动登门,他乐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对你有什么不满。”
  听到此处,她深吸一口气:“也是。我弟弟,可真厉害。”
  祝枝兰笑了一下,“还……行吧。”
  “能在法租界横行无忌,来上海也才不到一年半载,警察怕你,连鸿龙帮都不敢靠近你的地界,确实厉害。”云知一道道细数,说到最后,问他:“靠的是什么?”
  祝枝兰眼神闪躲了一下,弯下腰去捡罐子,“当然是你弟弟我比较有经商头脑,能赚钱的事谁不愿意做呢?”
  “做什么生意?”她问。
  “不就是你看到的这些……”祝枝兰吊儿郎当一耸肩,说:“开戏园子、办舞厅,接下来还要拍电影……”
  “在这之前呢?”她打断,“你在天津的时候,做的是什么生意?”
  “怎么好奇这个来了?”祝枝兰的嘴角拎着笑,“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没什么可提的。”
  “是不想提,还是不能提。”
  祝枝兰原本扬起的嘴角慢慢垂下。
  “是不是有谁和你说什么了?外边的人都是道听途说。”
  “我这不就来问你了么?”
  祝枝兰抬头,终于对上了她的眼睛,尽管隔着不同的皮囊,那一双眼神却是与幼年时的记忆如出一辙。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就这么慢慢靠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显出一股世故的特质来,“我还以为姐是关心我呢,敢情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也得有罪,才能问的动。”
  “你心里已经有了罪名,只等我认罪吧。或者,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听到一个虚惊一场的答案?”祝枝兰双手交叠在一起,指节不易察觉地泛白,“五姐,我倒也好奇了,如果我的答案不尽你意,你会如何?”
  云知唇色一白,没答。
  祝枝兰:“好,那我就告诉你,在天津,我进的是漕帮,做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生意。”
  来之前,云知做好了听他搪塞的准备,也预先攒了疑问,打算用来戳穿他的借口。当祝枝兰直接说出来时,她一脚踩空,便如同跌进渊谷,整个人头重脚轻的。
  记忆里的小兰,爱听戏、嗜乐曲,每回阿玛带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学骑射、开枪,哪次他不是敷衍了事,要么索性溜号去掏鸟窝,直把阿玛气的吹胡子瞪眼。
  毕竟是掌军的亲王府,待他长大总还是要安排点朝中的差使——至少当时阿玛是这么想的,他知道小七最听她的,就派她谆谆教导弟弟,可人的天性岂是三言两语哪能拧得过来?那时他总说:“你知道我最厌那些舞刀弄枪的,平时听阿玛说起外边那些事,什么剿叛党、什么杀鸡儆猴的,都觉得瘆得慌,怎么可能自己干这个呢?趁早叫阿玛死了这条心,别在我身上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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