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是一拂同他们说自己有心脏病,佑宁是他的医生,离不开他,必须也要带他出去。”骆川说:“这是大哥的意思……”
  林赋约希望能保一个是一个,而沈一拂与朱佑宁却想把他们都救出来。
  沈一拂决定回北京寻求帮助,朱佑宁与他同往。
  林赋约和骆川本来不报什么希望,毕竟清廷急着“除叛立威”,而他们也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最终,沈一拂当真带着一号新军的将领赶来,及时制止了那场行刑。
  然而,直到所有人平安离开法场,林赋约询问朱佑宁人在何处时,沉默了一路的沈一拂,满目怆然的跪在两位结拜大哥面前。
  “一拂寻得了新军的人来救我们,在临行前却被他的父亲重伤在府,并“逼”他与满人亲王家的女儿成亲。”骆川道:“佑宁不仅没能在约定的时间等到一拂,更被沈邦察觉行踪,以叛党的身份遭遇捉捕……”
  听到此处,云知只觉得一颗心好似重重跳了一下,然后直往下坠。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骆川喉头微动,“佑宁牺牲的那日,是一拂大婚的前一日……”
  好半晌,他没往下说,直待云知听到自己的发哑的声音:“所以,你们是怪他……”
  “不,我和大哥都没怪他,那不是他的错,将心比心,他的痛只会比我们更甚。”骆川深吸一口气,“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我们也不知如何开导他。但我们都知道,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而他再是内疚,再是痛苦,也还是撑着一口气带我们所有人平安撤离,我们本来打算去日本……”
  但最终,当船到了香港港口时,他却没有与他们继续同行。
  “他说,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不能一错再错。”骆川说这句话时语速平平,却是一字一句落入云知耳中:“他说,若他都无法带自己妻子挣离那个牢笼,又有什么力量去救更多的人?”
  当时,骆川和林赋约听他这般说,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
  “大哥本还说,有盼头就好,有盼头,不至行尸走肉。”骆川亦沉浸在回忆的悲思中,他没有察觉到这小丫头是什么神情,只自顾自道:“可我们谁都没想到,那之后……”
  他没说完,忽闻外头一阵响动,有两个太监进来不由分说就将骆川带了出去。
  不知是要审讯还是拷问,带出去见人还是放人。
  很快,冰冷牢笼中又陷入一片死寂,只留她一人。
  云知蜷缩在床板上,靠着墙,下意识抱紧双膝,一阵又一阵的“潮”湿划过脸颊。
  慎刑司里风透骨奇寒,可那寒,于云知而言,不及心中万一。
  骆川没说完的“那之后”,她却是知道的。
  那之后,是少年怀揣着最后一分希望回到北京,然后,得闻新婚妻子的噩耗。
  那之后,他在二月的北麓山跪了一天,让那枚金钗刺出了一身的血窟窿。
  庆松曾说他:命算是捡回来了……捡回来的,也只剩一条命了。
  到此刻,她好像都不能完全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当一个人,他知他终其一生,痛失所有;梦里梦外,是愧是悔……这漫漫十年,该是如何的煎熬?
  囚室内的蜡烛灭了,没了光,再也看不到表,只能听到秒针一下一下走过。
  云知在这间漏缝百出的牢笼里打着寒颤,手指慢慢被冻得失去知觉,此时,至少这一刻,困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她不再感到孤独了。
  曾经有一个人,哪怕自己人生跌入深渊,脚下负着千钧重,万重劫难,仍不忘走向她。
  这一世,有憾,却也无憾了。
  可她偏不愿这么放弃。
  饶是她此刻所处的空间仿佛都冻住了,空气也凝固起来,人倦的开始失去思考能力,只想好好睡一觉,她也不肯让自己的双眼闭上。
  她知道,这一睡,是再也醒不来的。
  她若就这么死了,他这一生的孤独和悲凉,又如何能得到救赎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仅仅几个小时,也许有一个世纪,终于有一束光照进了进来。
  云知循声抬头,囚门前,那个熟悉的身影,距她不到三米,令她思念成灾。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直待他迈入,将身上大衣罩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直到感觉到一股暖意……和颤抖。
  她闭上眼,任凭眼泪涌出来,钻入心房,深入骨髓。
 
 
第六十九章 进退两难他放在心尖上的……
  沈一拂唤了好几声“云知”,怎么都听不到回应,才发现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握上了她的指尖,直凉的他心脏狠狠一痛,他回身,一字一顿问:“你们对她用刑了?”
  明明是一身长衫的书卷气,一句问话仿佛带着凛凛杀意,直把身后的两个太监问的连连躬身,战战兢兢地说“没有”“不敢”云云。
  囚室内阴风阵阵,一刻也不能呆了。
  他将她横抱而起,阔步而出。
  雪到了后半夜总算是停了。
  慎刑司外停着一辆轿车和几辆军用车。轿车内的沈一隅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看到弟弟抱着那女孩出来,嘴角一勾,下车上前,故作关切“哟”了一声,问:“人没事吧?”
  沈一拂抱着怀里的冰人儿,面如冰霜看着沈一隅:“我要带她去医院。”
  “半夜三更的,医院里值班的医生哪有家里的军医强……”话没说完,沈一隅猝不及防被对面的人瞪的心里一“毛”。
  “你还想顺利带我回家交差的话,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沈一拂说。
  周围的士兵默默瞄过来,没人敢吭声。
  “行,去就去。”沈一隅将手中的烟头踩在脚下,咬牙一笑,“一起去。”
  从医院外到走廊门前,沈一隅布了几十号兵守着,连病房唯一一扇窗户都事先让人钉了个严实,副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二少爷就一个人,也不至于用这阵仗吧……”
  沈一隅看着病房方向,嘴角咧起一个不冷不热的弧度,“对他放松警惕,是要吃大亏的。”
  但沈一拂对这些浑然不觉,他守在病床前听病况,医生说:“主要就是没休息好、进食不够加上受了寒,如果之后没有发烧,可适当考虑用中医的手法祛除寒气……”
  他听的极认真,不时询问照顾的注意事项,等医生说完,护士要再做全面的体检,沈一拂才踱出房间,沈一隅主动走向前道:“既然没事,人就好好在医院养着,你就随我回去……”
  沈一拂无视越过他,坐在楼道的座位上,沈一隅就他身旁一坐,“爹可是亲口说的,今天就是打折你的腿,也得把你抬回去,可这毕竟接兄弟回家,能和和睦睦的何必动枪子儿呢?你就不要给大哥出难题了嘛。”
  “我既然来了,就做好了回家的准备。”沈一拂面无表情道:“我要等她做完检查。”
  “行了。”沈一隅“嘁”了一声,“爹又不在这儿,还真演上瘾……我还不知道你,你心里除了那位五格格,还能装得下别人?你要保这小姑娘和大哥直说便是,何必编这种理由?”
  沈一拂无意识捏着自己的手指关节:“你私囚我的学生,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
  “就是请到家里来坐坐,何至用个‘囚’字。”沈一隅一笑,“这小丫头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这一逃还能逃到皇宫里去,真是名师出高徒……不过她才逃出来多久,我都不知道她逃到哪儿去了,你怎么知道她人在慎刑司里?”
  沈一拂没答。
  其实也确是阴差阳错,险而又险。
  昨夜那班京奉列车他是上了的,只是抵达站点时,见整好十点,想起了和她的“十点二十分”之约,忍不住在站台的电话亭给了她电话。
  并没有期望她能接的到,毕竟这个时间她未必会在图书馆里。
  只是想她了而已。
  但也不知是否因为云知最近在学校颇有名气,电话员都认识她,还去图书室内转了一圈,回来后同他说的是“有人说林云知临时被家人带走了不在学校”。
  沈一拂一听就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联系马咏主任,了解了大致情况后更觉不对。他心里本就隐隐不安,这就等不及了,当即买了回北京的票,等清晨抵达后,第一时间赶到学校里去,只看了一眼那张“请假条”,脑子内一声轰响,知道她是出事了。
  沈一拂这一生除了做少帅的那一年里,鲜少对人疾言厉“色”过。但今日就在北京大学的教务处内,林楚仙在他遽怒之下,坐倒在教务处里崩溃痛哭。
  到底是心系云知的安危,才拂袖而去。
  一想到云知落入沈一隅手中,便难受的无以复加,总算理智尚存,没直接杀回沈府,稍作打探,方知早前几个小时,她已脱身。
  失联的大半天里,他因自己还是被通缉的身份,兜兜转转,竟无一计可施。
  若非是到了自溃的边缘,也不会求助旧友,世上的事竟也如此巧,他联络上的人,是刚从慎刑司出来没多久的骆川。
  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前。
  在听到“慎刑司”三个字时,系在沈一拂心弦上最后一根理智也断了线——他甚至没有犹豫一分一秒,直接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皇城里的“小朝廷”虽今时不同往日,但要救云知脱困,没有比求助沈邦更快的方式了。
  这段日子,他的父亲为了找他,近乎掘地三尺,此番他“自投罗网”,以救出云知为唯一要求,沈邦岂有不应之理?
  她平安就好。
  至于之后有多少硬仗要打,是顾不上了。
  等医生再出来,确知她身体没有受到别的伤害,沈一拂始终紧攥的拳头才稍稍得缓。
  “这下,你可不能再推脱了吧。”沈一隅站起身。
  “我要带她一起回家。”
  沈一隅愣了一下,“我方才说回家,你说要来医院,现在住院手续都办好了,你又说要带她回去,弟弟,你挺会玩儿的啊。”
  “确保她平安是我唯一的条件,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信不过任何人。”沈一拂淡淡道:“如果兄长希望我配合的话。”
  沈一隅面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一跳,旋即,做了个摊手的手势,“依你,谁让你是我的好弟弟呢。”
  反正这回二弟回家,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沈一隅认定二弟是为了保故人之女,才做了这么一出“用情至深”的戏码。
  当年父子决裂,便始于此症,沈邦虽气急发狠登报断交,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尤其是……大儿子房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也没什么动静,沈邦心底又开始盼着嫡子能回到家里,听从他的话娶个妻子给沈家添个后。
  若非如此,沈邦不会允诺沈一拂的请求,毕竟前几天,这宝贝二儿子还把刺杀自己的刺客给放跑了。
  即便是手染鲜血无数的司令,也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家,逆子叛逆还能教,要是真断了后,那就是愧对列祖列宗的大罪过了。
  “爹,你说这二弟,这么多年清心寡欲的就快修道成仙了,”沈府内,沈一隅来来回回在书房中踱了好几轮,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烦躁,“喔,突然和您说他看上了他的学生,还是个中学生,您信么?”
  年过花甲的沈邦靠在沙发椅上,敛着眸,未表态。
  看他一言不发,沈一隅又道:“那小女孩的爹是那个林赋约,这些日子不断生事坏爹计划的那些人,不都是从林赋约手下出来的么!而且我这边可靠消息,那‘东西’最后落在林赋约手中,咱们只要从林云知身上下手,定能顺藤“摸”瓜,大有所获!”
  后一句话,似乎说动了沈邦,“一拂人呢?”
  “他昨晚带那女孩回房后就没出来过。”
  沈邦闭着眼:“这么说,他们睡在一个屋里?”
  “那肯定是假的啊!爹,林赋约是领二弟走上同盟会的人,对二弟而言要说是人生导师都不为过,这老师过世没多久,二弟照顾他的女儿,说白了那就是托孤,别人能丧心病狂撬这种墙角,二弟能么!您可不要被二弟给蒙蔽了。”沈一隅唯恐父亲心软,又补充道:“当年,二弟可是在大娘的牌位前发的誓言,说这辈子只有妘婛这一个妻子,这您总不会忘记吧?”
  沈邦倏然抬眸,深陷的双眼泛着一丝冷意,“去把一拂叫来。”
  二儿子劫囚可谓是将国法家法都犯了。沈老爷心里窝着气,本是想好好整治他,或杀鸡儆猴让他知道忤逆父亲的后果。但短短几日未见,看他清瘦不少,想起昨日电话里听到的他恳求自己的声音,又不由心软。
  有没有十年,没有听到老二同自己这样说话了。
  沈邦叹了一口气,看向沈一拂:“你房里那姑娘如何了?”
  “还未醒。”沈一拂站在他身前,态度还算恭敬。
  沈邦让人给他搬椅子坐下,又让沈一隅也坐,随即问道:“昨夜你在电话里和我说的话,可是真的?你确实看上了这个小姑娘?”
  “嗯。”沈一拂低着头,神“色”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沈邦紧紧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片刻后,道:“可你大哥似乎不信你说的话。”
  “他信不信,与我何干。”
  沈一隅双手抱在胸前冷笑。
  沈邦:“听说这小姑娘寄居乡下许多年,不论是学习还是容貌都不及她的姐姐……虽说是林瑜浦的孙女,林家已无往日风光,单要说门户,我们沈家自是瞧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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