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你也太痴心。”太后颇为配合地喟了一声。
  若放在以前,她是最不爱听这些话的。尤其是自己还是嫔妃时,后宫里个顶个爱装贤惠柔弱,可都是女人谁瞒得过谁呢?她只觉一个两个都假得很。
  如今,大约是并未再真的置身其中,她听顾清霜这般逢场作戏竟听出了些趣儿。再者,说到底,这丫头的万般算计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过得好些,并不去害旁人,更不干扰政事。她这会儿拉她一把,只当是救人一命。
  太后心下玩味着她的话,面上忖度须臾,又说:“那晋位之事便先罢了,但哀家还是会下旨,你的一应吃穿用度皆按贵人位来,权当是为这个孩子,你莫要再推辞了。”
  顾清霜垂首深福:“谢太后恩典。”
  “回去歇着吧。”太后摆手,“这些日子你也疲累,今日便不让外人去扰你。待得明日,再让新拨过去的宫人拜见。”
  顾清霜再行福身,便告了退。她离开良久,屏风后的人才走出来,神情恍惚,面色微有些发白:“阿敏她……”他不敢信,相识多年的人竟会如此。最熟悉不过的青梅竹马,好像突然就陌生了。
  太后淡淡看着他,放在平常,她才是最对南宫敏看不上眼的那一个,此时却偏反过来道:“你也不必全然信她,无非都是拣有利自己的话来讲罢了。到底谁更可信,你还可多想一想。”
  可其实……
  太后自己说着,心底都想笑。贵妃醒来后一味地只是惊恐、只是恨,清才人方才所言却柔情之至,隐忍而顾大局。
  他还如何说服自己接着信贵妃呢?若她是男人,此时都要忍不住心疼清才人了。
  碧玉阁里,阿诗在闻得太后懿旨时,久悬的心终于放下。但随着顾清霜被传走,那颗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现下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阿诗可算又有了笑容,扶着她进屋:“这回可是真没事了?”
  “算是吧。”顾清霜点点头,只问她,“那些医书可都烧干净了?”
  “姐姐放心,早就烧干净了。”
  顾清霜这才松气,坐到茶榻边,将这些事再行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
  她赌对了,贵妃的孕事果然是假的。
  她原也不是不能一直避着,但将计就计反将一军总归来得更赚。毕竟就如贵妃愈发容不得她一样,于她而言,贵妃一直放在那里也是个祸患。
  现在,轮到她这一“胎”粉墨登场了。
  说来这还多亏了她在宫里的“老资历”。
  许多人都觉得喜脉独一无二,如非真正有孕绝不会有。但她从前在尚仪局时和个宦官扯闲篇,就曾听闻根本不是那回事。
  那宦官家里原是民间的郎中,后来遭了灾,才不得不把他送进宫。
  他说喜脉并无那么独特,若单说脉象,就是在男人的手腕上都有可能把出来。之所以能拿来判断妇人有孕,靠的乃是“望闻问切”一整套功夫。
  换言之,这脉象是要结合月事、房事等诸多缘由才可靠的。而单论脉象一点,有许多法子可以改变。
  所以,南宫敏能瞒天过海骗过太医,她便也能。她就这样挡了一劫,再往后……她早晚要让皇帝知道,南宫敏的孕事是假的。
  她得想个比直言告状更能让他信服、让他震惊的法子才是。她不能给他为贵妃找理由的余地,否则贵妃就总能凭着旧日情分死灰复燃。
  她将这些说给阿诗和卫禀听,阿诗听得一惊一乍,卫禀则听到一半就央她“赏”了把瓜子给他,做出一副实在的看好戏的样子,倒逗得她笑出来。
  听完,卫禀只问:“可娘子怎么知道她那一胎是假的?数着入宫的月份,可也真差不多。”
  “月份自然对得上,她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纰漏。”顾清霜笑笑,“但若真有孩子,她如何会不想要?如何会不想借着孩子让地位更加稳固?又是在宫里这么多年的人,最清楚宫里的孩子不易生下来。”
  南宫敏给她的最大的破绽,便是说得实在太早了。才两个月的身孕就说出来,欠了考虑,少了为人母的忧思。
  人世间这许多事,能破局都不过是凭一句“将心比心”。
  现下再“将心比心”地继续想下去,她觉得贵妃应该想不到她会提前也备出一次假孕。
  那么,被恨意蒙了心的贵妃,也是绝不会由着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的。
  冷眼旁观别人被逼急了步步皆错,可再有趣不过了。
 
 
第30章 欲拒还迎
  翌日清晨, 奉太后懿旨按贵人位给顾清霜新添的两名宫女、两名宦官就到了,四人一道进屋见礼,顾清霜赏了他们些银钱, 便让人退下了。
  临近晌午时,外头热闹了一阵。顾清霜并未在意, 但卫禀进屋来禀了话, 说是贵妃回珍容殿了。
  “回来了?”顾清霜一壁无所事事地瞧着宫人们忙碌布膳,一壁笑了声,“也是,也该回来了。”
  太后本就不喜她,甚至不愿她将孩子生下来。近来会留她在颐宁宫安养, 半是看皇帝的面子,半是不想显得刻薄。可如今贵妃成了作恶的那一方,皇帝听完她昨日之言,心思大抵多少也变了些, 太后自不必再留她在颐宁宫里待着了。
  到了入夜时分, 阿诗又进来屏退了宫人, 告诉她说:“皇上方才……去了趟珍容殿。不知与贵妃说了什么, 不足一刻就走了。奴婢听那附近洒扫的宫人说,脸色差得吓人。”
  “也活该他经此一道。”顾清霜淡漠道。
  他对贵妃可真是鬼迷心窍了, 才会贵妃说什么他便信什么。顾清霜只庆幸自己打从一开始便是带着算计来的,情情爱爱那些都不要紧。她从不曾对他存过幻想,也没什么期待, 他为了贵妃张口便赐她三尺白绫, 对她来说也不过是让那盘棋添了两分凶险调味, 没什么可伤心,亦说不上失望。
  ――但饶是这样说, 赐死也终究不是件能让人高兴的事。顾清霜愈是细想就愈发觉得嘲讽,只觉鬼迷心窍成这样,可就该被兜头浇上一盆冷水才好。
  紫宸殿里,萧致沉着一张脸入了殿,跟在身后的袁江即刻悄无声息地将旁的宫人禀了出去,只自己守在旁边。
  他知道,皇上去对贵妃直言相问的时候,心里是存着期待的。不说皇上,就连他,心里都盼着贵妃能给个看得过眼的解释。反正当时只她二人独处,各执一词的事,皇上势必还是更愿信贵妃多些。
  可结果呢?贵妃的说辞倒也确还算说得过去,委屈亦着实说不上假。只可惜,在皇上刚问出来的时候,她眼底闪过了一瞬的慌张,后来细品语气,也多少有几分外强中干的味道。
  这样的细节,平日皇上不走心的时候,自然都不是个事。可如今是存着刨根问底的心过去的,哪还逃得过他的眼睛?
  最后的结果便是他冷着脸听贵妃说完、哭完、闹完,然后没说一个字,就转身走了。
  袁江心里一声叹息。要知道,这普天之下估计也就贵妃一个能的他十二分的信任。如今看来,可真是一腔信任喂了狗。
  纸页翻过的轻响声一过,将袁江的心绪拉了回来。定睛看看,是皇帝翻开了一本奏章。
  萧致眉心深锁着,勉强读了两行,只觉烦躁之感更烈。摇摇头,将奏章又撂了回去。
  这是关乎南方水患的奏章,心神不宁时不宜处理这样紧要的政务,否则烦中出错,平白拖累得百姓受苦。
  他按了按眉心,将那本奏章递给袁江:“这是要紧事,即刻送去户部,让他们先议个大概出来,回头朕一并看了。”
  袁江接过奏章正要退下,他又站起身:“去芳信宫。”
  袁江心头一凛,赶忙躬身随着他出去,奏章交由手下送去户部,边走心里边打鼓。
  皇上这是……还对贵妃不甘心啊!只是依贵妃方才的神情看,只怕越问破绽就越多。若不是实在不敢触这霉头,他真想劝劝皇上,要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正所谓“不瞎不聋,不做家翁”。
  这份心惊在他心底存了一路,待得进了芳信宫,眼见皇帝没奔正殿去,他心下又更是一颤。这是要往清才人那边去?
  袁江赶忙向手下递了个颜色,便有机灵的小宦官当即抄小道往碧玉阁赶去,知会清才人接驾。
  彼时,顾清霜已沐浴妥当,坐到床边准备睡了。乍闻阿诗进来禀说圣驾正往这边来,她黛眉一蹙,二话不说就直接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就说我已睡下了。”
  阿诗知道些她的打算,应了声“诺”,出去吩咐当值的宦官依她的意思挡驾,又折回屋来,将房门从里头闩好了。
  过不多时,叩门声却还是响了起来。
  顾清霜面对墙壁躺着未作理会,外面声音沉沉:“开门。”
  她打了个激灵,蓦地惊觉他这不是在外屋门外,是在卧房门外。
  按住心绪,她扬音回道:“臣妾已睡下了。”
  他置若罔闻:“你不开门,朕便命人撞门了。”
  顾清霜眉心微凝,只得从床上起来。挡了要上前开门的阿诗,径自冷着脸将门打开。
  不等他往前迈上一步,她就行大礼叩拜下去:“皇上圣安。”
  萧致一滞,伸手要扶她:“起来。”
  她声音冷淡疏离:“天色已很晚了,求皇上看在罪妾腹中孩子的份上,让罪妾就寝吧。”
  他的手便也顿住,悬在她面前僵了一僵,发出一声长叹:“是朕的错。”
  顾清霜倒没想到他能认错认得这样直接,索性不动也不开口,想听听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他顿了顿:“是朕……是朕太信任贵妃。朕与她幼时便相识,十数年的情分,朕以为……”
  他说不下去了,顾清霜清晰地辨出了他语中的那份懊恼与失落。
  是啊,十数年的情分,他以为贵妃是不会骗他的。甚至,在他心里可能觉得,就算全天下都骗他,他的贵妃也不会骗他。
  她多少能理解一点这样的心思。书里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这样的人在朝上杀伐决断之余,想找一隅安宁之地寄托一颗心也属实正常。换做是她在这个位置上,也未必就不会期待天底下还有那么一个人能让她毫无顾忌地相爱相知。
  而如今,他蓦然惊觉这个让他信任至极的人,也不过与后宫的寻常嫔妃一样,都会嫉妒、会算计,甚至拿自己的孩子算计……他自然心如刀割。
  这份设身处地的着想与顾清霜而言并不太难。但可惜,她终究清楚自己不是他,这“设身处地”便也止步于此了。
  她心下唏嘘慨叹两声便罢,若因此变了自己的谋划,那就太蠢了。
  她便兀自站起身,神情淡泊地颔了颔首:“皇上不必说了,臣妾都明白。”
  抬眼看一看他,她道:“臣妾会好好将这孩子生下来。等孩子降世,臣妾便回千福寺去。一切归于起始,皇上与臣妾便当不曾相识过吧。”
  “什么?!”他眼中顿时慌张,“你……”他声音发哑,好似又不知道怎么劝,噎了良久,终是说,“你昨日在颐宁宫说的话,朕都听到了。”
  这回便换做她眼中一慌,好似刚知道他在那屏风后一般,她带着三分错愕猛地抬头。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双眸:“你说你不恨朕。那你是昨日在骗母后,还是今日在骗朕?”
  顾清霜跌退半步,苦笑一声,双眸重新低下去:“昨日今日皆是真话。臣妾不恨皇上,也衷心盼着皇上好好的。但此番之事,已足以让臣妾知道自己在您眼里什么都不是。连一条命,都可以为了给旁人泄愤,说取就取走了。”
  说及此处,她好像一下子按捺不住情绪,伴着嗓中的一声哽咽,淡漠的眼中隐有泪意氤氲而出:“臣妾会进宫,是因以为皇上对臣妾也有情。若早知是如今这样……臣妾也不愿强求的!千福寺里没有什么不好,臣妾就不该……就不该动了那些凡心杂念,总归不至于将性命都糊里糊涂地搭上!”
  她说着就要关门,他忙反手去推。然她这一下来得突然,房门旋即便阖上了,门闩又一直被她攥在手里,她轻轻巧巧一闩,他在门外再无办法。
  搁着一层麻纸,他看到她疲惫地靠在门上,背影一寸寸滑下去,哭声一点点抑制不住:“施主别来找贫尼了。施主会留贫尼一命,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贫尼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的……”
  声声呜咽噎回更多的话,直刺人心,但她变了的称呼更刺人心。仿佛在她心里,一切都已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她只是千福寺那个心好话又多的小女尼,并不识得他,更没想过要进宫当嫔妃。
  萧致僵立在门外,听着里面低而压抑的哭声,在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像砂石蹭在地上:“清霜……”
  他从来没这样叫过她的名字。
  顾清霜心头窃喜,但哭声不做理会。反正她留了卫禀在外头,卫禀自会在恰到的时候劝他离开。
  果然,待得她又哭了一会儿,卫禀带着担忧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娘子有着孕,怕禁不得这样哭。臣斗胆……请皇上先行离开吧,若不然哭伤了身,对娘子和腹中胎儿怕是都不太好。”
  安静了会儿,他无奈应允:“好。”接着又跟她说了几句话,声音愈发温和:“清霜,这事是朕识人不明,让你难过了。但朕会接你进宫……自是对你有情,留你一命也并不都是为了孩子。你给朕一个机会,朕日后好生补偿你。”
  呵,补偿。
  顾清霜心底失笑,帝王啊,真是无愧于那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昨日一道旨意便险些要了她的命,如今还可这样气定神闲地说出补偿二字。
  好在她无心计较这些。否则但凡付出过三分真心,此时心都要冷透了。
  门外,他的声音又沉了些,带着三分决绝:“回千福寺的事你不要再想了,朕不会放你走的。”
 
 
第31章 旧日恩怨
  这句话后, 顾清霜又自顾自哭了会儿,终于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远去了。她一时哭得倒有点收不住,又坐在地上抽噎了半晌, 才被阿诗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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