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策马风流时,倚望粉黛,终成深眷一场不醒梦。
*
春娱后一件值得落心的事情,便是陛下解了信亲王的足禁。
纳兰忱虽出不了王府,但他时常能传消息出来,正好也借此机会好生修身养性。
秦书这厢回到上卿府邸,却是在院子里碰上了一位姑娘。
妙曼生姿,身段亭亭,嗓音清伶地惹怜, “参见殿下。”
苏寒怜。
幽寒娇怜,人如其名。
秦书敛了敛眉目,淡声道,“起身。”
她打量着眼前于她来说应当是‘素未谋面’的女子,未说什么。
苏寒怜没来得及说什么,裴郁卿已自青石径路踏步而来,“殿下。”
目光交汇间,秦书负手浅笑,“裴大人,这位美人是?”
“苏家千金。”
她闻言目色微凉,开口道,“千金小姐,怎来上卿府。”
他微顿了一瞬,低眉解释道,“苏氏恐生翻天变故,寒怜是被微臣暗中接至上卿府而来。苏大人已被押入大理寺,臣此前答应苏大人,若有何不测,务必周全苏小姐,殿下......”
“裴卿的意思,是要如何周全?”秦书打断他的话,朝他走过去,神色淡然地看着他道,“若苏大人不测,苏小姐一个清白姑娘又要以什么身份在上卿府待下去?”
苏寒怜垂首静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裴郁卿抬眸,语气平静掷地,“殿下,臣不可负忠信之臣。”
他是为了苏大人,而非为了苏小姐,如此方才是难为声色所动的裴上卿。
若言语之间维护的是苏寒怜,才要令人生疑。
秦书轻笑了笑,看了眼始终无辜的美人。
“好,裴卿大义,本宫自当成全。如此,驸马爷只需与本宫交换一旨和离书即可。”
她嗓音淡淡,说完径直同他擦肩而过。
裴郁卿并未立刻追上去,吩咐人安置好了苏寒怜之后,方才去书房寻到了她。
彼时秦书正倚在书桌前看他在一本书上写的一些随笔批注。
她抬眸看向他,“安置好了?”
“嗯。”
裴郁卿随手整理了桌上的书,听秦书道, “可别太过限制她的自由,不然有什么消息都没办法传出去。”
他低声笑了笑,“本想等你回来商量,谁料方才就被撞上了。不过,殿下实在同微臣心有灵犀。”
那毫不讲理的醋意和娇蛮顷刻间信手捏来,他都险些没接上话。
秦书轻牵了牵唇,掀眸看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近二十载夫妻也不是白当的,裴卿提一提衣摆本宫都知道你要抬左脚还是右脚。”
他垂眸勾笑,“那殿下,不离了,好不好。”
“与君书都写了,岂有不作数的道理。”
裴郁卿不意外地看向她,以商量的口吻道, “可现在时机不成熟,微臣和殿下同在一条船上,便是离了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开。”
他朝她靠近一步,低头凝着她斟酌道,“既然分不开,殿下不如再试一试,和微臣凑合凑合......”
他总想离她近一些,可在她心意未改之前,时刻都在注意着分寸,唯恐招惹她。便是这般一只手撑在她身后书桌,看似将人圈揽在怀里的姿势,除了衣裙袍角相贴相磨,身子亦没有碰到她。
秦书微微仰头看着他,似乎真考虑了一会儿,随后摇头,“不要。”
裴郁卿扶着桌沿的手微微收紧,“为何。”
为何。
她说不上来。
秦书低头回避,可他偏要问为什么。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嗔他一眼,“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要便是不要,公主的事情你少管。”
公主殿下说完便扬裙离去,裴大人望着那裙袂一角,若有所思。
第49章 难得人间风月事 (一) 微臣只受不住……
苏寒怜在上卿府意外地安分, 待在西庭院几乎不出那庭门。若非清楚她的底细,身为千金闺秀,她的安分倒不足为奇。
但秦书一直担心的事情便是裴郁卿中的毒, 按时间节点来看,便在苏寒怜入府之后。
她得寻个机会好好问问裴郁卿。
纵是如今他回来了, 她还是怕有万一。
不过同时也安心许多。
可也有些奇怪的是,裴郁卿并没有过多的告诉她关于苏寒怜的事情, 只说她并不重要。
然而秦书还是不太放心, 派了司音多加注意着她。
陛下寿辰将至, 只盼不出什么岔子。
书房还有裴郁卿未看完的折子,秦书坐在书桌前翻了翻,仿着他的笔迹阅写了两本。
上辈子裴郁卿也没少让她帮着翻看奏章, 她仿他的字轻而易举。况且并不需要写太多的字句,一眼压根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正认真翻看着,崇一走路带风地跑了过来,似乎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
“殿、殿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撑着门深呼吸了一会儿, 秦书抬眸看向他, 合上折子,“怎么。”
“大人......大人在潇楼脱不开身, 小王爷也被困在里头, 这若是被谢小候爷发现......”
“停。”秦书微扬了扬眉, “你说,大人在哪里脱不开身?”
“潇.....楼。”
崇一悄然屏气, 顿顿道。
潇楼。
上京城出了名的风月场所,这一行也分个三六九等,潇楼不比一般的秦楼楚馆, 大多是卖艺不卖身,有手艺的漂亮姑娘。
秦书倒是知道那里头有裴郁卿的眼线。
找纳兰忱定是谈什么要事去了。
听崇一说的大概,当是裴郁卿和纳兰忱被谢小侯爷困在里头了。
谢小侯爷是镇襄候谢伯淮的亲侄,镇襄候无儿无女,唯此亲侄当己出疼爱。
秦书自上卿府乘车前往潇楼,也正好给那苏家小姐一些可利用的罅隙。
潇楼从装饰格调便不同一般楼的流俗,这道门槛亦不是谁都敢踏进来的。没些深厚的家底背景,哪里有机会看一眼潇楼里的姑娘。
三层楼上的厢房,裴郁卿被谢小侯爷还有几个朝堂说话有力的官臣轮番敬酒。
旁边的魏淮一个劲儿地周旋,挡了不少。
在如此风月场所遇见上卿大人,委实是难求的缘分,谁又能想到裴上卿也逃不过醉里温柔乡。
若是旁人也变罢了,偏都是些不容易得罪的人,虚与委蛇也得奉承尔尔。
裴大人温雅有礼地同他们闲谈,酒杯时不时便要满一回,两位长相八‘九分相像的俏丽美人指下琵琶琴声悠扬婉转。
快哉快意的景况下,厢房门毫无征兆地被踹开,屋子里各种声音顿时弱下来,随后转变成窃窃私语。
屋子外头,则引来了三三两两的目光。不过这里的人皆有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修养,看了两眼便也作漠不关心的姿态。
秦书手上持着一把青白玉笛,坠饰而落一枚雕刻惨玉,上乘质地,价值连城。
旁人认不得,这个屋子里喝酒的人却都认得。
这是太子殿下的玉笛。
令珩公主云绣妆花裙角轻摆出浅痕的弧度,漫然地在手心敲了一下玉笛,剪水的眸子安静地扫过来,落在端着酒杯正欲饮的裴大人身上。
一屋子的人,谢小侯爷最先反应回来,起身笑吟吟地过去抬袖行礼,“原来是令珩公主,见过殿下......”
没待他话落,便闻秦书转了圈手上的玉笛淡声道,“砸。”
她说完,门外顿时进来几个随侍,一个个冷脸漠然,不由分说地开始造反。
外头有许多姑娘们进来劝阻,一时间乱作一团。
“哎呀,别砸,别砸呀!”
“快别砸了!”
“快来人呐!”
一切发生的太快,喝酒的人没反应过来,茫然惶措,谢小侯爷亦被眼前的混乱懵了瞬神。
如此闹腾的场面下,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浅色身影自墙角转出了厢房,消失在乱糟糟的人围外。
“哎哟,这这这,这是哪儿的风把殿下吹来了......”
持扇的风韵美人轻轻推了推秦书,双瞳能把人魂儿都勾了去,嗓音柔媚娇嗔,“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呀,驸马爷也是男人不是。”
秦书轻勾唇角,抬手便丢了一个荷包给她,含笑道,“好姐姐,本宫的男人可不是谁都能碰的,你的姑娘但凡碰了驸马爷一根手指头,我可也不饶人呢。”
“驸马爷人家哪儿敢呢!那是连衣角都不曾碰到过。”银锭子沉甸甸地轻撞落声,美娇娘接住荷包乐开了花,挥了挥扇子笑容更媚。
她大方地朝姑娘们扬了扬袖,笑声好比银铃,“砸砸砸,随便砸,殿下高兴怎么砸便怎么砸,谁也不准拦着!”
*
离开了潇楼,确认纳兰忱无事,总算放下心来。裴郁卿倒没什么,纳兰忱若是被人发现在这风月场所,被人参一本哪还了得。
马车上,裴郁卿蹙眉揉着额角,喝了太多酒,隐隐有些头疼。
秦书看着他,淡笑道,“怎么,裴大人这是受不住美酒,还是受不住美人香?”
他闻言唇畔漾了抹笑意,微睁开眼,漆深的眸子似也经醇酒而酿,微醺半散,迷朦胧美。
“微臣只受不住殿下的美人香。”
她笑意似是而非,轻声训斥,“放肆。”
她坐在他左侧,裴郁卿靠过来,额头抵着她娇瘦的肩膀,“殿下,微臣头疼。”
“忍一忍便好了。”
“忍不了了。”他仿若意有所指地低叹了声,抬头倾靠,呼吸便恰好喷洒在她耳畔,秦书偏头躲了躲,看着他以眼神警告。
裴郁卿默默同她对视片刻,目光缓缓慢慢,从眉目自下,落在樱润娇唇。他离她咫尺之近,只要低头,便能轻易地将她吻个彻底。
半晌,他轻抵着她的脑袋蹭了蹭,低声呢喃,“殿下,你何时也疼疼我。”
秦书垂眼把玩笛子下的坠玉,无动于衷。
裴郁卿大抵真喝了不少酒,喝下了醒酒汤很快便睡了。秦书在书房帮他翻完了剩下没几本的折子,方才去睡下。
次日,她特吩咐厨房烧些清淡的晨膳,一夜宿酒后也好有些胃口。
裴郁卿用完膳后便去处理事情,秦书则等到了司音的消息。
她带她去了侧院的次厢,秦书见到挂在衣架上的一袭浅蓝粉束带的云纹刺花长裙,意外道, “这么快就做好了?”
这是为了参加陛下寿辰,特去定制的衣裙。
秦书仔细看了看漂亮的衣裙,才想起来回头问司音,“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司音走过来,看了眼这衣裙道,“就是让殿下看这个的。”
她不明所以,司音转身去倒了杯水,回来之后放在这裙服衣袖处,轻拍了拍袖子。
“这是做什么?”秦书看她的动作实在不解,司音却是神色微凝,她从腰间摸出一根银针,在茶水里浸了浸,再拿起来时,银针已然沉黑。
有毒。
她心下微惊,拿过银针细看了看,冷声道,“怎会如此?”
“我也是从崇一那里得知的,原本我观察苏寒怜,虽不敢太细致,但确认她每日并无任何异常。”司音肃然地看着泛黑的银针,“我问过崇一,他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毒,只说裴大人吩咐不要声张,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
“另一件一样的衣裙已经给殿下另外备好了,说来也奇怪,崇一说这是大人令他办的事情。莫不是裴大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司音叹了叹,“不过,还好发现得早,要不然,殿下要真穿了这衣裙,还不知道会什么事儿呢......”
司音之后的话秦书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她恍若被人当头一棒,耳畔蒙声下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口空窒。似被巨石狠狠压着,几乎要喘不上气。
裴郁卿,是裴郁卿......
前世此期,他们对苏寒怜并无过多防备。更未曾料到这一遭,她那时候,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陛下寿辰,宗亲敬酒。
唯有皇族系室方有资格饮御赐酒,可那一次,她并没有喝。
裴郁卿以她身子抱恙不宜饮酒为由,替她挡了那一杯。
虽说这个举动在平日里没什么,但那是陛下相敬,本不当推拒。何况有她一杯,便是代表陛下承认了她的皇族血脉,只差一道正式诏书而已。
所以那一杯酒,分量不轻,纵是代喝也是有些隐引微词的。他那天不由分说地替她喝,秦书虽稍稍意外,但他寻常便本是心思细腻体贴之人,也时常顾念她胃不好,替她挡酒。他们之间的这些小事情,她早已经习惯。
现在看来,太子原本要算计的人是她......
想来是太子殿下已然发现,她的存在对陛下来说,终归是眼可见心可软的存在。
那么裴郁卿,便是在事情无法逆转的状况下,替她饮了这一杯不喝也得喝的酒。
她还对他说不欠他的。
秦书看着那一杯水,喉间生涩,仿佛被什么绞住了心,疼的她直落泪想哭,眼眶一阵阵地泛酸。
司音见她情绪不对,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她眼前被潮泪雾茫一片,恍惚回神间,转身便提裙跑了出去。
“殿下!”
*
西庭院
苏寒怜怔然地跌跪在地上,眼里惊恐万状,美目浑然不觉地流下泪来,“大人......我没有,我没有!”
裴郁卿坐在圈倚上,垂眸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柔弱无助的美人。他眼底的冷沉幽深寒进她心底,令她拼命想逃。
她太害怕这个同传言无二的男人。
他洞悉一切,权倾朝野。
以为自己在算计他的时候,却不知自己已经一步步落入了他精心布下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