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伊冷冷地看着泯王,这人不愧是能忍这么多年的,这么多证据摆在他面前竟然不为所动。不过这些证据也确实不能充分地指正泯王,泯王的收尾做的细致,这些留下的定然都是他不太方便清除的。
他名下店铺来往人也不少,里面雇佣的人也多,若是账房先生直接略过账不记,下面的人发现账目和店中的银两数目不一致也是麻烦。而且这事要瞒着很多人,越少人知道约好,那账房先生许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泯王仍然非常自信,只是看着帝后的神情渐渐如出一辙,宛如气质相容般散发着冷意与怒意。他有些拿不准,是什么能让帝后认死了一定是他做的,明明很多地方他都抹干净了,除了……
半晌后,泯王终于安静下来,段煜冷哼一声,“你说得对,这些还不够……”
李尚书低下头,羞愧难当,自觉辜负皇上所托。他起初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查也没有什么收获,现在查到的东西竟然不能定泯王的罪,想想就有愧于皇上和被炸死的那些贫苦的工人。
“但朕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将你请到这来。”段煜向外喊道:“传淑妃来。”
泯王的心渐渐沉下去,睁大而显得圆润的眼睛缓缓眯起,他就说怎么回事,不应该让皇帝怀疑到他身上才对,怀疑慎王都比他强,原来竟然是盈娘告密了吗?
淑妃被强硬地带到政和殿还觉莫名其妙,她根本不想离开自己的菁华宫,踏出那里一步都让她瞬间失去安全感,而越是被带着逼近皇帝的寝宫,淑妃的一颗心就上上下下,不得安稳。
她被殿门口就被侍卫推一把进去。淑妃恼怒不已,可侍卫根本不多看她一眼,淑妃来到这里,只能先见皇帝,可万万没想到,她见到了几乎不可能见的人。
淑妃瞪大眼睛,都忘了给上方的帝后先行礼,盯着泯王狼狈的侧脸半晌没有说话。
段煜笑道:“看来淑妃与泯王是旧相识了?”
淑妃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跪下,“臣妾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她跪在地上,一直没等到帝后让她起来,只能直起腰背,就这么跪着说话。
段煜直接问淑妃,“你与泯王勾结,暗害皇后可知罪?”
淑妃从见到泯王狼狈不堪地跪着就觉氛围不对,此时更是被段煜一语道破心虚之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臣妾,臣妾……”
此时她根本不敢乱说话,皇上为何如此笃定?是泯王之前已经招供了什么,将罪责推到她身上,想让她包揽一切吗?
淑妃心底渐渐发凉,这种事……泯王或许会对旁人做出来,但应该不会舍得她,但……万一呢?
淑妃已经认不清自己在泯王心中的地位了……
不料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泯王先辩解道:“皇上,您可不能受小人蒙蔽,被骗了。淑妃说的话万万不可信!”
淑妃惊诧不已地看向离她不过几尺远的泯王,曾经她梦想着能与他日日如此亲近,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淑妃却被他的话如冷水兜头浇下,透心冰凉。
淑妃已经顾不得疑惑,为什么泯王会认为是她向皇上告发?
泯王笑中带着一丝邪气与痞气,“皇上,您知臣风流惯了,说话也无所顾忌,请您先别生气,听臣一言。”
“说!”段煜言简意赅。
泯王高傲地扬起下巴,不屑地瞥一眼淑妃,“淑妃怎么可能与臣有染?皇上,臣向来是看中哪个女子,便与她寻欢作乐的。可淑妃是您的女人,臣有没有睡过她您还不知道吗?”
这般赤|裸|裸的,露骨到让人面红心跳的话,让在场的众人听起来都觉刺耳。
淑妃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了,脸上火烧火燎地发烫,似被开水烫了一般想要捂脸尖叫。这种话,这竟然是她爱的男人能说出的话……
而她之所以敢这么说,还是因为她曾告诉过他皇上从未睡过她,而他也没有,她一个处子很容易就能被验出来是清白的,正好能跟他撇清关系。
淑妃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入宫以来小心谨慎守着的身子,竟然以这种方式被他利用,作为关键时他脱罪的凭证!
谢如伊听到泯王无所顾忌的话突然泛起一阵恶心,刻意费力才能忍下去,手不禁扶着胸口还觉心口火烧火燎。她的异常引起段煜的注意,段煜顾不得看泯王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一心一意给谢如伊顺气喂水。
“好些了吗?”谢如伊的脸色还发白,段煜担心至极。
谢如伊无力地点点头,“还好。”
“是孩子突然闹你了?”段煜语气危险,恨不能隔着肚子教训一下小东西。
谢如伊紧忙摇摇头,指着下方跪着的男人,“是他太恶心了。”
恶心到谢如伊甚至对淑妃,这个处心积虑害她的人生出了几分同情。
谢如伊的话音量不大,但足以让殿内的每个人都挺清楚。泯王神色僵硬,从来没有人如此评价他,“皇后娘娘,敢问您为何不信臣?”
谢如伊又一阵恶心感升起,发自内心拒绝,“你……你别跟本宫说话。”
“把他的嘴堵上。”段煜呵斥道,立刻就有两名侍卫掏出一块不太干净的布,不顾泯王的嫌弃,将他的嘴堵死。
谢如伊心气顺了不少,这个聒噪又无耻的男人真是闭嘴了好。大殿里一时陷入安静,淑妃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她曾幻想过很多次,如果事情败露,她要如何替他拦下罪责。
可这一刻,淑妃忽觉疲累,不如就这样结束也好。
泯王这副模样,与上面正紧巍峨坐着的皇帝差距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怀孕后谢如伊真个人如发着柔光一般夺目,淑妃却觉自己一辈子都是龟缩在阴暗中,妄图安逸的胆小鬼。
泯王吩咐她做的事让她愧疚,让她有负罪感,而她只能通过自我欺骗与逃避的方式来缓解,想想他许诺的美好未来。
可泯王这辈子都不能坐上皇位,淑妃终于认清这个事实,她的幻想完全破灭。而他那一番往她心口捅刀子的话,也消磨了她的情谊。
淑妃曾为见到泯王而欣喜几日,曾担心他无权无势在皇室被倾轧而牵肠挂肚,曾为了他许诺的未来而充满斗志,却从未像此时如此平静过,她淡然无比,“皇上,臣妾曾爱慕泯王,甘愿沦为其刀柄加害皇后。”
谢如伊终于等到淑妃承认这句话,却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她当然怨淑妃,但方才见识过泯王的下限真是突破她的认知,谢如伊忍不住感慨,但凡泯王是个稍微不这么渣的男人,她绝不可能同情淑妃。
“这件事,朕与皇后都早已知晓。”段煜无视泯王与淑妃的惊诧,“不过你既亲口承认,泯王变再无可辩。”
泯王被堵着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想说话却含糊不清,只能自己在心中懊悔至极。
原来……原来盈娘并没有事先投靠皇帝,将他交代出来。是他自己的话,逼得盈娘说出了实话……
也就是说,皇帝一开始就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一切都是建立在极为连贯的猜想之上。但猜想终究是猜想,只要他咬死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自己沉不住气,送上盈娘的证词。
第71章 怨怼
淑妃此时格外平静, 似这几年来的魂牵梦绕,遮遮掩掩地担惊受怕都不复存在,她回忆起与泯王的过去, 也似旁观者一般无偏无倚地诉说起来:
“臣妾与泯王是四年前在街头茶楼相识,那时只是匆匆一叙,臣妾并不知他身份。后来臣妾在首饰铺子,绸缎庄子, 庙会等诸多场合, 与他偶遇, 臣妾便信了那是缘分。在日后与他书信来往的过程中愈发熟稔,将他当做命中人……”
谢如伊疑惑道:“那你为何不嫁给泯王, 直接让泯王去你家提亲不就好了?”
一个王爷, 一个四品官员之女,门当户对又是两情相悦, 早早在一起定下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淑妃看一眼嘴被堵上的泯王,只好替他回答:“王爷说他配不上我,他是皇宫中被所有人舍弃的人,是阴沟之中的烂泥……”
谢如伊暗想, 泯王竟然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她继续问道:“他拖着你,又不娶你, 所以几年后你不愿再等就入宫为妃?”
“不……”淑妃低声答着:“我本从未想过入宫, 是又一次与王爷相遇时, 他将我带到一处无人的境地,在我面前……哭了出来。你们或许不信, 在我眼中,他是不比谁差的男子,只是命不好, 而我心生怜悯,自愿入宫助他。”
“他有不显山露水的才华与心机,我信他能成大业。”淑妃平平淡淡地说完,嘴角拉扯出一丝笑意,只笑意不达眼底,也不知是在笑谁。
谢如伊:“……你就从未想过,他是在骗你吗?”
她此时是看明白了,淑妃这是被人利用当刀,还是自己犯傻送上的……淑妃看着也是个精明的人,但是怎么就糊涂?大概是当局者迷。
段煜问道:“所以你承认那下在皇后小衣上的药是来自泯王?”
淑妃坦然道:“是。”
就这样吧,今日她和泯王谁也别想脱身,一起去牢里长相厮守,也好过她在宫里,而他在宫外。
“那你也知道泯王在外私制火|药一事?”段煜继续问道。
淑妃仍然肯定,“王爷与我说起过。”
如此这事算有了结果,谢如伊松一口气,好在一切有惊无险,没有让泯王一切计划实施到最后从而酿成大祸,不然死的人必定是京郊工人的几倍。
李尚书在一旁草拟淑妃的供词,整个人都振奋不已,下笔入神。淑妃话音刚落,他就完完整整详细至极地记录完毕。他也长长缓了口气,这令他焦心烂额数个月的大案终于要结束了。
写有供词的宣纸被放在淑妃面前,李尚书征求道:“淑妃娘娘,请您过目。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按个手印吧。”
淑妃只淡淡扫了一眼,几乎没有怎么看内容,抬手就沾了印泥要往上按去。而她一旁跪着的泯王忽然挣扎起来,被堵得严实的嘴发出强烈的声音打断淑妃的动作,淑妃定定心神,再次毫不犹豫地按下。
大殿侧面的珠帘一阵晃动,发出轻微细小的声音,但此时殿内氛围压抑,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李尚书检查一番,满意于淑妃的干脆利落。他再将供词拿到泯王面前,语气肃然,态度严厉,“王爷,淑妃娘娘都替您说了,您也在这上面按一下便可。”
李尚书此时看泯王格外不顺眼,他审问过很多犯人,犯下各种大罪的都有,唯独泯王这种利用女人的让他最看不惯。
泯王忽地握紧拳头,死命挣扎着不让侍卫按着他的手画押,一双睁得快要裂开的眼睛布满血丝,通红地盯着上方的帝后,满含怨恨。
连端坐着的谢如伊都被泯王这骇人的眼神吓到了,有些许不适地想要回避,但随即谢如伊瞪了回去。一个犯下大罪的阶下囚,再如何逞威风也改变不了事实。
段煜抬起一侧宽大的衣袖挡在谢如伊身前,拧着眉看向下方死活不画押认罪的泯王,“皇兄还有什么不满?莫不是还有没交代的罪行,想坦白了?”
他说这话打趣泯王,泯王更加恼羞成怒,但是他忍住,只小声呜呜着表示要说话。
谢如伊扯扯段煜的袖子,“让他说吧,万一真有呢?”
谢如伊倒是信泯王背地里干的坏事不只这一两件,就这点儿准备哪够他夺权夺位的。偏偏淑妃以前对他很有信心,那除了泯王刻意欺骗,更多的肯定是他私下里准备良多,才给了淑妃信任的凭证。
段煜示意侍卫给泯王拿下堵嘴的东西。泯王得了空隙先是大口地喘了几下粗气,随后一双眼睛泛红,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皇上,臣一直以来恪守本分,不争不抢,您容不下陈,竟然要用如此罪名至臣于死地。臣是您的亲哥哥!”
“你此话何意?”段煜的耐心几乎耗尽,但泯王竟然还能与他诡辩,他倒要看看泯王又找了哪里的空子钻。
“证据呢?”泯王声音低弱但理直气壮,“皇上,淑妃是您的妃子,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吗?臣实在是心寒,您为了臣这么一个不起眼之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宠妃来诬陷臣。”
淑妃惊诧地瞪着泯王,不敢相信自己又从泯王嘴里听到了什么。
哐一声,盛着满满热茶的瓷杯连着杯托杯盖全摔在泯王面前,滚烫的热水顷刻间浸透泯王衣服的下摆,绵延的一片水渍烫到泯王的身子,他龇牙咧嘴,“皇后娘娘,您别动怒,臣说的没有道理吗?”
谢如伊手悬在半空中,还维持着扔茶杯的姿势。听到泯王竟然还质问她,谢如伊狠狠骂道:“本宫真是大开眼界,见过无耻下作的,没见过王爷这样的。”
泯王争辩道:“敢问李尚书可有在本王的府邸找到火|药?”
李尚书黑着一张脸,板正道:“……没有。”
泯王得意一笑,继续追问:“那淑妃说的药,可有办法证明是本王给的?万一是她自己从家里带进宫的呢?”
李尚书被问住,憋着口气不知如何回怼,冷眼看向淑妃,“娘娘,您可有办法证明?”
淑妃失望地扫一眼泯王苦涩地说道:“……没有,王爷做事收尾很干净。”
一上午的审问,眼看就要成功,却卡在了最关键的证据上面。谢如伊不自觉握紧拳头,如果……如果实在是差这最关键的一环……
那就永远幽禁泯王于王府,或者借查案一直关押着他也不是不行,只是难以对外交代,会落人口舌,尤其是段煜可能要背上残害手足的骂名。
段煜也不愿在这个关头功亏一篑,一定还有哪里是泯王没顾上清理的。只要做了就不可能天衣无缝,哪怕是教养泯王的清妃,最后也是没藏好尾巴,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丑恶一面。
一时间殿内是良久的沉默,泯王得意地笑起来,“皇上,没有证据可不能硬往臣头上扣罪名。不如先把臣放回去休养休养,那地牢可真是不好住,多住一日都是亏待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