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得,云真等人心中空落落地迷惘——
修真不该磊落坦荡,大道为公,行侠仗义吗?
所见所感,均与心中大道背道而驰。
这样的道,是他们该走的道吗?
朋友生死一线,却束手无策,就在云真等人不忍地别过眼时,忽而一阵剑气起——
白衣魔族手握万仞剑,颈侧魔纹涌动,墨发乱舞。
他分明是面无表情,却因嘴角天生带笑,正似玉面修罗,冷眼看完蝇营狗苟的跳梁小丑。
而如今,连看戏的耐心也失去了。
他周身魔气不掩,触动伏星道服上符文流转,密密麻麻如金色铁网,想要钳制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
“砰——!”
如万千件琉璃同时被敲碎的细响,符文紧绷到了极致,猝然断裂。
于是,他轻轻拢好怀里的少女,为她挡去飞沙,才肆无忌惮地吸收漫天的贪嗔痴念,任业力在丹田化为磅礴灵力与魔气,最终化为蓝黑剑气,勾勒剑锋。
然后,他轻轻抬手,对上倾泻而下的法器杀阵。
瞬息间,剑锋指天,魔气与灵力如两道清光缠绕而出,随着铮然剑鸣,化为硕大黑色法阵,自剑尖涌出。
剑气法阵缥缈无形,却至韧至坚,径直对上数不尽的剑招、咒文与乐音!
纵以一敌百,亦如高山迎狂风。
山不动,风先退止。
一瞬极致的静。
然后,百倍轰鸣!
在诸宗长老错愕的神色中,他们投下的法术骤然顿止,对冲的疾风翻涌而至。
飞沙走石、衣袍横飞,众长老抓紧起决,才匆匆稳住身形。
万仞剑快乐了。
剑灵毫无负担地对抗着诸位高阶修士,热血沸腾道:“痛快!打死这些老不死的!”
诸宗长老看向万仞剑气之下,神色淡淡的青年魔族,暗暗咬牙,即刻催动灵力,令手中招数更厉一层。
虞琅手中剑光几十米的翡景剑早就按不住了,哪想到被陆星舟抢了先?
少女回头对青年灿然一笑,从他怀中走出。
剑指拂过嗡鸣的剑锋。
然后,提剑!
提的却不是一把剑。
她身后已然列出九柄金色剑光。
化神修士于剑道领悟更深一层,手中剑是心中剑。
道心无垠,翡景剑自是无限。
虞琅手腕轻转,本剑与剑光就离弦而出。
金色剑光如光如线,透过陆星舟的黑色法阵,穿针引线般灵巧地穿梭于数种法阵间。
然后,就是一阵白日焰火。
那轰轰烈烈而来攻势竟变为了阳光下的肥皂泡,随着虞琅剑意而过,脆弱不堪地噼噼剥剥碎成一片片!
灵压和灵力倒是一点都没浪费,全反弹了回去。
不可一世的真人们还在施法,突然就被破了招,灵力直接在经脉中逆行,差点在各位同行面前吐了血。
虞琅还未来得及因剑光分化而开心,又有了新的惊喜——
灵识中,一道清冷女声,如冷泉过冰石,道:“主人很棒,他们很菜,菜得无聊。”
是了,她突破化神,灵识足够与上古剑灵对话了!
就在虞琅欣喜地抱着翡景剑转圈时,那些宗门长老背后冷汗湿透。
他们敢争抢虞琅和陆星舟的前提,是足够自信,能轻松拿捏他们。
小辈而已,最多勉强化神期。
可——
虞琅至少化神中,陆星舟的修为更是看不透,他妈的伏星仙宗培养出了什么怪物?!
而云真等人刚刚松了口气,瞥见正在蓄力的铁面长老们时,又担心虞琅和陆星舟该怎么收场。
比如,方康平才从两人惊艳一击中恢复,咽下喉咙血腥,到底顾念这位昔日真传弟子和养女,递去台阶道:“虞琅,念在你是为了自保才与魔族陆星舟同流合污,只要你愿将所知全部交代,我们容你一命!”
可回答方康平的,是一阵山崩地陷之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整座仙气缭绕的山峰乘祥云而来,重重落在酆都与五万大山之间冰湖,填满这条阻断酆都城与魔族的天堑。
袁瑜几乎软跪在地:“是……是灵宝山?!是谁把灵宝山搬来了?”
“咔嚓——吼!”
不是冰碎声。
而是湖底巨龟蛟龙,筋骨断裂后的嘶吼痛呼!
一紫袍白耳妖修腾云而上,传音而至:“哼!让本座看看是谁不知死活!”
旋即,俞修陵伸手凭空一抓,紫金色符韵流转,五万大山上空图景如抹布一般皱在他的手心。
荒山冰原倾颓,真实的五万大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杀!”
冰原之上黑衣点点,魔气是箭矢齐发,密密麻麻的魔族从五万大山涌出,挥舞着法器,随着灵宝山妖修,势如破竹,一齐冲向酆都城。
修真者如凛冬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冰水,愣了几秒,才道:“五万大山封印破了……”
他们终于明白,陆星舟明明早就能脱逃,为何要拖延时间。
原来,是要等万事俱备,瓮中捉鳖!
一时间,有手忙脚乱通风报信者,有临阵脱逃者,更多的是引剑而上。
魔族与修真者的战争没有征兆,一息爆发。
这团混乱中,有一处静谧暧昧。
陆星舟单手撑着法阵,颈侧魔纹涌动,勉力抵挡住一群扔向擒拿他的大乘修士,复垂眸看虞琅。
即便是陆星舟,刚刚摆脱伏星道袍的束缚,修为发挥也有上限,遑论一人支撑数位大乘修士的全力攻击,此刻只觉丹田灼烧,因灌注业力过速而产生的剧痛再度袭来。
但他还是耐心地捏起虞琅一缕发丝,绕在她耳侧,微凉的手指最终放在少女纤细的脖后,低声道:“跟我回魔族吧。没说完的话,慢慢说。”
虞琅望向一片嘶吼的战场,看向头顶青筋暴露的大乘修士们,又转头眺望天边恰好飞驰而来,一声声呼唤她的虞虹岚。
最终才神色复杂地看回过分靠近的青年。
万仞剑见状,几乎要掐人中了,震声道:“啊啊啊啊我服了你!主人,你很冷酷吗?你说的这都是些啥?我爱你我保护你看我为你打下的江山,说两句好听的会不会?爱需要表达!”
翡景剑凉声:“爱需要表达,你需要沉默。”
万仞剑乖巧:“好哦。”
第46章 大结局
身后有虞虹岚焦急的呼声, 似生怕陆星舟对她不利。
身侧是嘶吼声声、法阵滚滚,誓要将这两位仙宗叛徒生擒。
而虞琅并未犹豫太久。
她抬腕,握上陆星舟的手, 温柔地牵着他, 从颈后到身前,认真道:“我知道, 魔族与修真界的恩怨,需要鲜血才能浇灭。可魔族真正的仇人, 并非是年轻一辈的修真者。”
陆星舟挑挑眉, 似乎因她的顾左右而言他, 而心生不满, 却又听少女道:“根源还在伏星仙宗。”
转瞬间,陆星舟红瞳猛缩, 反手死死拉住少女的手腕,道:“你想走?”
虞琅张口欲言,身侧先闪过一道法光——
方才各自为营的仙宗长老, 此时终于肯一致对敌,将大乘修为合众为一, 倾力一击!
“铛——!”
翡景剑和万仞剑乘风起, 回护在主人身前, 黑蓝剑光与虹光清影正面硬捍!
然, 仙宗海海, 最不缺的就是大乘修士。
只见, 另有几位高阶修士叠罗汉似的旋飞半空, 高举法器,对着两人环绕进攻。
虞虹岚神色大变,没想到威胁虞琅生命的不是那个掐住她脖子的魔族剑修, 而是这些仙宗长老!
她赤色长鞭扬出,脱口而出道:“阿琅小心!”
陆星舟眯起赤瞳,才要将少女塞到怀里,举阵硬闯,突得手中一空。
虞琅已经抬起手腕,迎上术法。
转瞬,腕间红莲渡厄镯化为金红色流光,朵朵红莲扩散、舒展、最终如一团金红烟霞,没入少女身躯,幻化为圣阶法袍!
趁着这一瞬喘息时间,虞琅用尽全力把陆星舟从红莲渡厄镯挡出的小小缺口推出,下一秒便觉腰间一紧——
陆星舟飞快转头,反手握住万仞剑,挥退纠缠不散的术法,才要伸手去抓虞琅,却见一阵红色鞭影如雷掣电,将虞琅卷走。
“虞琅!”
她翩然的月白衣袍,如月光粼粼拂过他的指尖,且近且远,终究抓不住。
仅差一线!
陆星舟脖侧魔纹霎时暴涨至耳根,视线颤动,望被虞虹岚引鞭带走的虞琅。
可他终究无法追。
魔族子民正在浴血奋战。
陆星舟必须执剑,走入战场深处。
****
伏星仙宗外,依靠山水五行,布起苍金色阵法,起御敌安内之效。
又或者,是对外遮掩伏星仙宗的什么秘密。
那阵法远看像是一个大碗,倒扣在延绵仙山之上,遮掩了最西侧,灵宝山被俞修陵搬走后留下的天坑。
两人穿过阵法时,先有根根立锥般的小剑,警惕如刺猬般竖起,在苍金阵并未感应到敌意后,才让开一线,容两人进入。
虞虹岚什么都没问,只塞给虞琅一堆丹丸和护身法器,便要送她去天玑峰郑峰主洞府。
那是虞虹岚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
但她到底不能如愿。
因为一群准备去酆都支援的修士,和一派玄衣戒律司修士,正站在阵法另一头,恰好看到两人。
在那群准备支援的修士中,有明烟烟等玉清修士,也有许多天玑峰的剑修。
酆都之事,他们已有耳闻。
面对善良正气的虞琅,他们却总也无法将她与臭名昭著的邪恶魔族联系在一起。
这是修士们非黑即白的世界,第一次受到冲击。
一瞬间,众修士想恨却恨不得,想替虞琅辩驳也找不到借口,种种纠结,最终变为复杂沉痛的眼色,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虞琅同样无话可说。
修真者和魔族的积怨,绝非一两句算得清楚。
眼前的年轻一辈修士从未做过伤害魔族的事情,他们是无辜的。
可酆都一族,又有何辜?
他们不开口,却总有人按捺不住,打破沉默。
方清菡施施然从人群后走出,桃花眸中满是沉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几乎是声声泣血,道:“莫非魔族都是这般狠心吗?虞师姐,阿爹阿娘和伏星仙宗对你有养育之恩,难道这些不能化解恩怨吗?为何非要挑起战争,让同门和百姓受苦……”
一番话占据道德高地,魔族复仇就是睚眦必报,不够宽容;仙宗犯错,魔族不原谅便是不够善良。
偏此话落在大部分修士耳中,是极顺耳的。
语毕,方清菡情难自禁,掩唇轻咳,身边几个男修连忙虚扶,看向虞琅时,有了坚定的谴责。
虞虹岚蹙眉,摸着红鞭,向地面一扫,飒风猎猎,卷起草皮泥土,道:“方师妹,掌门真人、戒律司尚未定夺,你倒是先给虞师妹定了罪!”
方清菡惊呼一声,后退半步,却仍然坚强地反驳:“大师姐,我知道你同虞师姐情同姐妹,但越是这样,你越该大义灭亲、正义为先呀!”
此话就差明说虞虹岚包庇了,虞虹岚听着简直上火,才要回怼,便闻虞琅冷冷出声,道:“既然方师妹正义为先,不如随同门去酆都支援?”
方清菡一顿。
她丹田才用灵材修复了一点点,怎么可能去战场受苦,损耗修为?
再说……阿爹阿娘也不想她以身犯险吧。
念及此,她剧烈得咳嗽起来,面色苍白,身形微晃,一副病弱姿态。
虞琅懒得看她表演,只淡笑着看向明烟烟等人。
许是真的有了神女的心情,她看向这些小修士,就像是看向一个个萝卜头,语重心长道:“诸位同门,仙魔之争由来已久,非你们可控,个中因果也与你们无关。此行迢迢,善恶需自己分辨,只当去卫心中之道罢。”
有一个瞬间,一众修士看着高挑明丽的少女,竟觉得看不清她的真容。
灵霭掩青丝,缥缈如仙踪。
而少女温和的语言,正嵌入道心那一抹裂痕,竟如师长授业。
是啊,善恶本该躬身践行,然后分辨吗?
心中有惑,破之就是,有何可犹豫!
几人不再纠结困惑,穿过法阵,浩浩荡荡,抬头挺胸,向酆都战场去!
虞虹岚当然要和同门同生共死。
她深知此行生死不由人,但面色并不凝重,反而转头看向虞琅,对她眨了眨眼。
泼辣的大师姐第一次展露俏皮的一面,她豁达一笑,道:“阿琅,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大师姐!”
被无条件信任和关爱的感觉,令虞琅眼底酸涩,她却也笑得明艳开朗,重重点点头,道:“大师姐,我等你回来。”
她看着年轻的修士一往无前,终侧眸看向静候已久的戒律司玄衣修士,跟着他们去了天玑峰,小师兄的洞府。
这是掌门真人的安排,自然有深意。
比如,当虞琅身处这格外清幽诡秘的洞府时,才发现长势惊人的浓林后,按照五行排布灵锥,组成缜密的法阵。
这法阵困住的不是人,是整个伏星仙宗的业力。
而陆星舟的洞府,便似蓄水池,储存着浩瀚业力,只待每个望日,全部倾泻到陆星舟身上,由他将业力转化为灵力和无害的魔气,哺育广袤的、凡俗不染的仙山。
到了现在,掌门真人忙于灵宝山被强行移走,导致的整座仙宗漂移之事,同时还要处理与魔族的战事,暂时没有时间审问她,就将她放在这处洞府,由她接替陆星舟的功能。
虞琅倒也乐得于此。
无论再多灵力,到了她丹田之中,都可尽数消解,化为奔浪似的灵力和魔气,冲刷她的识海与经脉,五条灵根光芒日盛。
只是,破境异相在仙宗大阵的掩护下并不明显,虞琅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到了哪个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