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她能赢。
而是他故意在输。
她赢的盆满钵满,面前的筹码已经耸到时不时会地往下滑的地步,沙沙作响地散落在周围。这些到底能换成多少钱,她不知道,但是她有一种复杂的错觉——
其实,真正输的人是她。输得溃不成军,输得片甲不留。
顾御在和他说话,他唇畔笑弧浅浅,耐心地微微偏头去听。整场下来,他几乎和所有人都有交谈,独独冷落着她,仿佛压根儿就看不起她。
14年,当时还没有流行起来“假名媛”这个词,不过当时也有许多精心包装过自己的女孩,削尖脑袋想要挤进他们这个圈子,傍个大佬依仗。
那些擂在面前的红蓝筹码。
更像是一种无声嘲讽。
仿佛他说:喜欢钱,给你,要多少他都有。
要她真是个捞女,现在已经高兴得失了分寸吧。
可惜,她从不是为钱。
可能是他见过太多攀权附势的姑娘,所以主观上直接将她划为一类。
时盏不再继续压,兀自起身对江鹤钦说自己要去洗手间。她没进洗手间,只停在门口,手里攥着半盒烟和火机。
她的火机是ZIPPO那款细银长款的,凑近点烟时,银色面使得火光反照,将她衬出一种近乎虚幻的美感。
过道里,也有藤蔓壁灯,开着两朵灯花。
是什么花呢?百合,还是牡丹,又都不太像,说它是百合,那花瓣又太过圆润了些,说是牡丹,那花瓣又显得单薄了些。
看了会还是辨不出,也只好作罢,她低下头看自己脚尖,烟雾自下而上升腾起。眼前白蒙蒙的,以至于抬头时看见倚在对面的闻靳深,差点以为是幻觉。
他直奔主题,问她:“你跟江鹤钦了?”
时盏说关你屁事。
他笑了,面色难辨情绪。
闻靳深举步靠近,灯光落在他的后背,如渡一层阴翳,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取掉她手里燃到一半的烟,摁灭在她手边墙壁上。
贴着墙纸的壁立马出现一点被灼烧后的黑迹。
“少抽点烟。”他说。
在赌桌上已经有些焦躁的时盏,见他这样的举动,更是难掩情绪:“你管我抽不抽烟?管我跟谁在一起?真的很莫名其妙,我追你的时候你爱答不理,现在搞这些有的没的,你当我是什么阿?”
闻靳深周身气质都是沉冷的,他说话也慢下来,仿佛只为缓解她的激动:“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真跟他了么?”
“跟了如何?”她靠在那里,被他围堵住,“没跟又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你以为自己招招手我就会奔回原地坐等你垂怜?”
只有一种动物会这样,那就是狗。
相较于被激出怒意的她,闻靳深简直不要太过平静,他只笑笑,说:“你需要钱的话,我有更多。”
时盏扬手想甩他一个耳光,钱?
闻靳深在空中截住那个耳光,握着她的手腕,用力地反扣在墙上。他还是笑着的:“你知道对我强势没用,不是么?”
可是什么才是有用的呢?
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见过,她费尽力气也没能和他试上一试,所以什么才算有用,什么又只能称之为徒劳。
她从不是个会隐忍的人,立马又扬起另外一只手来。很不幸,再次被闻靳深截住,并且他轻而易举地用一只大手,同时扣握着两只细腕举过她的头顶。
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笑话。
闻靳深空余的那只手袭上她脸庞,掌着摸了摸,淡笑道:“那天你打我的耳光那么重,从没人打过我耳光。看你那么生气,我当时觉得,你心里是真有我。”他顿了顿,声音里参进几丝暗讽,“结果追到一半你说你不追了,要放弃了,看来小姑娘爱我的心,也不过如此。”
时盏怔在那里。她想骂他,可她嗓子就像是被糊住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身疲软,精力被不知名的怪物吃掉。
她声音软下来,偏开脸:“你先放开我。”
他很配合,手上力道松开。她却迫不及待地用力推开他,脚步匆匆地离开,背影实在有些像在逃......可她为什么要逃呢。
反正不能再继续和他说。
闻靳深望着她的身影,无声一笑,摸过她脸蛋儿的左手揣回进包里,将她那几秒里的慌张和温度,也一起收进包里。
被妥善安放,保管。
第33章 九万32 他从不是慈佛,而是带着良善……
Chapter32
闻靳深回到客厅里时, 人声热闹,烟雾寥寥,他敛眸环顾一圈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又逃了。是什么擅长逃跑的奇怪生物吗?
秋风萧索, 寒意料峭。
时盏已经独身离开别墅, 拿着手包行至桃花源内,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阴黑的天空没有尽头,湿漉漉的地面泛着潮意。
走出去时, 路边正好停着一辆的士。
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降下一半车窗。也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要逃, 但她觉得不要和他再接触总归没错。
司机重新升回车窗, 通过后视镜去看她的脸:“小姐,风吹着冷。”
这声音......时盏落在窗外的视线霍地收回, 她在后视镜里对上司机的眼,那是一双充满疲态的眼睛,皱纹严重。
原来是前一趟送她的司机, 怪说不得声音有些耳熟。
就在她觉得过于巧合的时候,司机朝她笑笑:“我开空调, 车里暖和。”然后伸手去拧开空调。
时盏心中躁闷。
她再度放下车窗, “关掉空调吧, 我闷。”
司机重新摇上车窗, 说:“天冷。”
时盏皱眉, 看着司机半张侧脸, 口吻也冷下来, “我说我闷。”
车窗依旧紧闭。
封闭空间里,开始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味道。
“停车。”
“停车!”
“......”
前方司机冷不丁地笑着。
他说:“像你这种深夜不归家的女人活该被折磨。”
人在倒下的那一瞬,没有身体的支配权。
清醒在很短的时间被蚀尽, 时盏咬伤口腔内壁,用痛楚刺激着摇摇欲坠的神经,她跌进后排坐垫和前排椅背的狭小空间里,被卡住。
手包砸落在脸边。
时盏晕得不行,她强撑着眼皮,颤着手解开手包翻出手机。
视线模糊。
110......
按的是1吗,还是2。
时盏分不清,她紧紧咬着口里软肉,索性在通话记录里胡乱拨出一个号码。
那边接听起来。
嘈杂。
人声。
还有筹码推倒声,传来江鹤钦浮浪的笑声:“怎么啦盏妹妹?”
时盏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艰难地张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只能勉强用手锤着车门发出点细弱的砰砰声,却被前方司机察觉。
“妈的——”
司机骂一声,刹停汽车。
江鹤钦掷筹码的动作一顿。他站起来,桌上的人和荷官都在问他怎么了。他的目光径直落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男人,“靳深。”
闻靳深:“?”
江鹤钦:“盏妹妹好像出事了。”
下车拉开后座的司机发现时盏在偷偷打电话求援,顿时怒火中烧,抓起她的头发就重重甩了一耳光骂了句贱人。
司机捡起那手机,发现在通话界面,于是沉着脸放在耳边听那边的动静。
传来男人低沉的声息。
“我不管你是谁,把她完好送回,我便不咎你责。”
司机已是亡命之徒,不惧任何威胁,反唇相讥:“你威胁不到我,你真有本事你就来救她,我不信你比警察还快。”
那边沉默两秒,遂简单一字。
“好。”
......
天降暴雨,突如其来的气势磅礴。
整座城市化作一张暗网。
时盏被带到一家酒店的套间里,带着黑色面罩的司机将软绵绵的她扔在床上,在她面前架起半人高的手机指支架,然后把手机放上去。
到底什么药这么厉害?
能看见,能听见,偏偏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倏地就想起晚上坐车时听到的那则广播——近日多名年轻女性被蒙面男子诱/奸事件持续发酵。
原来就是这个的士司机。
司机拧开一瓶矿泉水,拿着一片药到到她面前。司机只露一双眼睛,疲惫,凶光立现,大多数女孩子在这个时候都会害怕得哭泣。
时盏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这样的人,和真正的罪犯还是有区别的吧?自己也没坏到那种人人喊诛的地步吧?
为什么就那么让他看不起呢?
在想这一点的时候,唇被野蛮掰开塞进药片,再灌进一汪冷冰冰的液体。
司机在她上方,用力地扼住她的颈说:“你们女人不会老实过日子,就真的活该被强/奸,你们女人都不配得到幸福!不让我好过,你们都别想好过!”
典型的仇女男,说不定还被自己老婆背叛过,言词间表现得很明显。
就在时盏以为自己会被这么掐死的时候,司机又冷笑着松开她,握着她的下巴左晃右摆地说:“等下就让几千人看看你的丑态。”
那部正对着自己的手机作什么用途,在瞬间不言而喻。
这变态不仅要性/侵她。
还要进行直播。
等,
在等药效发作。
大概在十分钟以后,时盏渐渐觉察到不对劲,身体开始发热,像是被放在烤炉里一样的热,很快,她白皙温软的双颊飞出红云。
越来越热,越来越渴望释放。
司机见她状态已到,到支架前点开手机里的某秘密直播软件,正正对着她。
三千人在线观看,活跃度很高。
在那手摸上领前盘着的旗袍襟扣时,门被人用卡刷开,惊得司机浑身一震,从她身上泥鳅似的溜下去,跳到地上去看门口,“谁!”
时盏的脸正好对着门口,下一秒,闻靳深撞进视线里。
今夜,闻靳深携满身风雨而来。
他肩头被雨水打湿,清黑眉目间十分冷峻。
蒙着面的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男人一脚踹倒在地,当着三千人的面,闻靳深弯腰扯掉那人面罩,然后昂贵的黑色皮鞋直接踩上脸,折磨般地碾着,一边碾一边徐徐笑着:
“如何?我快还是警察快?”
那一刻的时盏才明白。
他从不是慈佛,而是带着良善面具的鬼面修罗。
后知后觉的一件事。
是他来救她,居然会来救她。
闻靳深脚上力道加重,重重踩着对方的脸,他俯身弯腰,单肘落在屈起的那只膝盖骨上,目光如旧时君王般,睥睨众生,阴鸷可见。
他问:“碰她哪了?”
对方被踩得五官扭曲,痛得话也说不连贯,只重复一个字,“没......没......”
最后,闻靳深失去折磨的兴致,面无表情地起身收脚。
套间里涌进大批的人。
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比如江鹤钦和沉杨顾御他们,还有酒店的高层,以及不知名的围观住客。
环境变得嘈杂,脚步纷纷,言语乱窜。
令时盏头痛欲裂。
她看见闻靳深朝自己走来,他单膝跪上床沿俯身过来,一手握住她的胳膊,一手穿过她的颈下,将她带进怀里。
他的胸膛温暖得不似人间,仿佛蕴着无边念想,诱她共渡一场沉沦。
闻靳深用手将她的脸轻轻往旁边一掰,视线触及清晰的指印时,眼底凉度直将三分,他将人打横抱起往外走。
路过江鹤钦时,说了句:“那人动了手,你看着办吧。”
......
深秋雨夜竟起了浓雾,难辨前路。闻靳深把她放在副座上,替她系好安全带,她目光微醺似沉醉,融不进窗外的雨幕里,却被他尽收眼底。
他脱下那件肩头微湿的外套甩到后座去,收手时像是很顺便似的,转道她脸上轻轻刮蹭一下,说:“不怕了。”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怕。
时盏不正常的反社会人格,注定她的情绪感受能力弱,开心和生气的层次感分明一些,恐惧的话,她不太能感觉到,一直大胆,一直无所畏惧,也不怕受伤,譬如那年手刃黑色獒犬,譬如对他的一场妄想追求。
后来,当她频频想起那句不怕了,内心的湖面依旧会泛出波澜。
雨刮器卖命地工作着,左一下右一下,车大灯亮如白昼,刺进前方道路的浓雾里,却是效果不佳。
就像她对他一腔爱意,也是效果不佳。
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其实很想问,今晚他的作为,到底意欲何为?
眼下也容不得她想太多,她越来越热,脑子越来越不清醒。她摘掉安全带,抬手扯掉襟前两粒盘扣,敞出弧线流畅的锁骨,和白皙肌肤。
“闻靳深......”她迷蒙细雨地喊他,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软,“我热......”
闻靳深这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放慢车速,前方可视度非常低不能太过分心,只能抽空转头扫她一眼。
只见她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衬着樱粉色,诱人可口,红唇丰润,美眸微醺,正蕴着一汪水,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是时盏第一次听见闻靳深骂人。他的声线过于优秀,以至于骂人的时候也是低沉好听的,“那个狗玩意儿给你喂药了么?”
“嗯呐。”她朝他伸手,“抱抱。”
闻靳深:“?”
他心道,完了,看这样药效明显不低。
可能时盏神志不清的缘故,在她眼下看闻靳深,竟没觉得他冷漠,他脸上也没有往日的不耐烦,只是温淡地说一句:“我们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