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以为闻靳深准备继续和她掰扯点什么时, 手腕倏地被温温一握, 下意识低头看去,他往她手里塞进那柄黑伞。
“还在下雨, 你撑伞回去。”
时盏转眸看他。
闻靳深脸上依旧是她熟悉那一卦笑容,清和, 耀眼, 仿佛先前她看到的那些阴狠全是错觉。她有些恍惚了。
他笑了一声, 说:“想什么呢。舍不得我?”
时盏重新拾回思绪, 她看一眼手里的伞柄,掌心凉凉的, 又看看闻靳深,最后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闻靳深抬抬下巴,说:“去吧。”
这一次, 我看你走。
但我有把握。
在不久后的将来,你会重新站在我身边。
哪怕手段算不上光彩, 甚至可以说成是卑鄙, 但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后明白一点, 有的时候人得为自己而活。
闻靳深一直注视着时盏在夜雨里离去的背影, 她踩过的地面淋淋水意, 被月光照着反出光点, 像另外一种形势下的星空。
衬着女人身段, 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胸口重重地钝痛一下。
闻靳深不适地捂住左边胸口,额头冒出冷汗,他紊乱地重喘两口, 强忍着难受从西装内兜里摸出一个白色小瓶。
离院时,医生叮嘱说心口不舒服的时候就吃。
这是吃几粒?
他记不清医生当时是说的一粒还是两粒。
闻靳深手指也有些颤,他强撑着身体走到树边,是刚刚那颗他将她抵在树上激吻的香樟。他靠上去,仿佛上面还留有她的香息。
林初娆自百十米开外靠近,在闻靳深面前蹲下,手想要扶一把他手臂,却被他一个眼神拦住。她低低弱弱地问:“靳深,你有没有事。”
闻靳深淡淡说:“没事。”
可林初娆看见,他连拧开那样小的一瓶药都显得如此费劲,手颤得很厉害,喘息声也一下重过一下。
林初娆说:“你刚出院,完全没必要这样逞强。”
闻靳深没理她,拧开药瓶。他倒出两粒在掌心,停住,在思考该吃一粒还是两粒。胸口钝痛加剧,容不得他再思考,仰头将两粒全吞了,然后靠着树身休息。
林初娆的注视非常直白,不加掩饰。
就连脆弱的一面,他也不愿意在时盏面前展露出来,却对其他人无所谓,他如此矛盾,高冷又炙热,冷静又疯狂,看上去冲突得明显,却也完整得不容诟病。
明明这么近阿。
林初娆想。
这人却陌生得令林初娆觉得可怕。
过了好一会儿,闻靳深平缓过来,他顺一口气,眼神淡淡扫在林初娆脸上,说:“有什么事情追到这儿?”
林初娆坦诚,说:“我想见你。”
闻靳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我有什么好见的。”
林初娆下车的时候没有穿外套,现在身上穿这件单薄的连衣裙,在寒风里瑟瑟,看上去身形很是单薄。她想起刚刚闻靳深追上去给时盏递伞的画面,心中有些酸涩。
隔了好一会儿,林初娆低着脸说:“你不该对我这么薄情。”
闻靳深面无表情,只是说:“东西还给我。”
林初娆抬脸。
“那只玉镯。”
闻靳深眸色非常沉,连带着声音也很沉。
林初娆想起那只被她随手丢进垃圾篓里的玉镯,面对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她说:“我没拿。”
闻靳深目光里有考究,说:“你在撒谎。”
没人能在他眼皮底下撒谎。
林初娆明白他的厉害处,索性摊牌道:“我扔了。”
那一瞬。
林初娆清晰看见,他仿佛呼吸都止了几秒。
闻靳深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烦躁地扯松领结,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扔掉?”
林初娆有些受不了了,红眼道:“不就是个破镯子!能值几个钱!”她明知道不是钱的问题让他生气,但还是别无选择地说出了口。
闻靳深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患。
林初娆愈发哽咽,说:“她对你就这么重要?”
答案昭然若揭。
如若不重要,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另外一个人呢,在明知道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的情况下。
闻靳深给的答案更直接,直接到能重伤林初娆。
“重要,非常重要。”
他说。
那天林初娆哭得非常厉害,没有一点儿名门闺秀的样子。她顾不得那么多,在影视城的香樟小道上,淋得湿漉漉地嚎啕着。
闻靳深不愿意浪费时间听她的哭闹,在要走的时候又被林初娆死死抓住胳膊,她说:“你告诉我!要是她一直不愿意跟你好,那你就一直跟她耗下去么。”
闻靳深一时没有说话。
“回答我阿——!她一直不答应呢——!”林初娆的追问还在继续。
闻靳深闭了闭眼。
雨声,风声,女人的哭闹声,全部冗杂在一起钻进耳里,这令他觉得吵。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停在虚空里,说:“那就一直耗下去。”
一直一直。
来日方长。
这个词。
总该有用武之处。
时盏回到酒店房间,到浴室洗过澡后,换上自带的长袖睡裙躺进床上。忙碌一天的身体异常疲倦,可她却十分清醒,脑里在回放今晚发生的一切。
【你到底是有多看不上我,时盏?】
【你有什么资格做掉我用生命救下来的孩子?】
【我们就这样?你想都别想。】
【时盏,你可以,你真的可以。】
【——】
回想着他说的字字句句,想着他阴郁的表情和充血的眼睛,时盏愈发没有睡意。
然后又想到那个将她逼至窒息的吻,时盏腾地从床上坐起,脸有些热。
这下更精神了。
时盏静静坐了会儿后,又转到桌前打开电脑。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是心绪已乱,她完全睡不着。
手机震了两下。
时盏拿起一看,屏幕上显出三个熟悉的名字——闻靳深。这是三个多月以来,他的名字头一回在她手机上亮起,要不是今晚已经亲眼见过他,时盏几乎以为这是幻觉。
微信只有简单一句。
【好好睡觉,养好精神。/月亮】
时盏回过去一条。
【然后呢】
闻靳深:【养好精神,做好回到我身边的准备】
时盏想了会。
她回:【我已经拒绝你了】
【你的拒绝没用】
【这一次】
【是我说了算】
时盏又甩过去一个问号,那边的闻靳深没有再回。
闻靳深坐在车里,看着对话框里的问号,心情有所好转,低低笑一声后将手机放到一旁。他又坐在车里抽了一支烟。
等那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
“喂。”
“闻先生。”
“嗯。”闻靳深懒懒地靠进椅背里,“结果出来了?”
那边说:“出来了,根据DNA鉴定结果来看,时小姐和她目前的母亲席月皎,的确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
闻靳深沉默。
那边等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闻先生,那现在还有需要我们这边人做的么。”
“有。”
“那您吩咐。”
透过挡风玻璃,闻靳深能看见远处天际的月亮,藏在云翳里。他看着月亮的一角,想了会,说:“找到生母。”
“这没问题。”
那边说完,又紧跟着说了个可是。
“可是?”闻靳深不觉得这种字眼后面,能跟什么好话,吞吐着烟雾说,“你直接说有什么事情。”
那边说:“您的小叔也在找。”
闻靳深垂了垂眼,长睫覆于黑眸上,掩尽底部深潭的一撮晦暗不明。闻靳深说:“那你们只能比他更快地找到,明白么。”
那边说明白。
闻靳深嗯了声,说:“那就先这样。”
在安静无比的车里,闻靳深挂断电话后,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现在呼吸已经不会疼了,但他不会忘记在混沌昏睡时,胸腔处曾有过一阵又一阵地拉扯性疼痛。
是在早上醒来的。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温华,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温华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起码掉了二十斤,直接瘦得脱相。温华激动得无以复加,颤抖着起身想要叫医生的时候被闻靳深拉住。
才醒来的他使不上什么力,轻轻拉着,问:“她呢?”
温华愣了一下。
“你怎么一醒来就问她!”温华没有忘记自己先前被羞辱的场景,淡淡地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你,孩子也打掉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也不希望闻家有人去打搅她。”
温华说的是实话。
但往往——
实话才是最伤人的,那一时刻的闻靳深恨不得自己从没醒来过。
温华去叫医生了。
闻靳深吃力地坐起,双腿垂下床沿,却发现脚边只有一只拖鞋。有一只被温华不小心踢到病床下面去了。
闻靳深弯身下去捡。
也就那个动作,他看见了,那是个不弯腰平时完全看不到的位置,他看见床脚里侧的地方有一个烟盒。
——Davidoff.
那是款美国牌子的女士香烟,时盏抽的正是这款,而且也只抽这款。
那个被捏扁的烟盒安安静静躺在那处,已经落了灰,颗粒明显,灰蒙蒙覆了一层。闻靳深久久没有起身,注视着那个烟盒,看到最后眼尾有些润。
不是说她一次没来过么。
那这又算什么。
那个烟盒,那个女人,那个鲜为人知的夜晚,那一段难以言清的感情风暴。全部紧实地压紧一个叫做闻靳深的男人心底。
第107章 九万106 怪我对你太过温柔。
Chapter106
时盏接到温橘电话的时候, 在早晨七点多。
那会她在洗漱。
再过半小时就是她出门前往剧组的时间,一般来说,温橘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她吐掉口里的泡沫, 漱口, 拿着手机走出浴室。
时盏接起电话,说:“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
温橘说:“姐姐, 大事不好了!”
时盏一怔,“什么?”她拿着手机来到桌前坐下, 放缓口气, “你不要着急,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她听到温橘的哭音, 温橘说:“剧组财务那边刚刚通知我,说共管账户里的资金被冻结, 拨不出钱来。”
共管账户是投资方那边设立的专门用以剧组资金花费的账户,里面实打实的,有沉杨说的两个亿。
时盏心里咯噔一下, 问:“原因呢?”
温橘说:“就是没给我说原因阿,怎么问都不说, 只是让我联系你就行了。”
时盏一时没有说话。
握着手机静了许久, 可能有好几分钟, 温橘在那边说:“...姐姐?你听到了吗。”
时盏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 时盏说:“我知道了, 先这样。”
时盏挂断电话, 坐在安静无比的酒店房间里, 两分钟后,第一反应就是她需要给沉杨打电话,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在通讯录里翻到沉杨, 时盏拨通号码。
第一遍,无人接听。
......
第二遍,无人接听。
......
第三遍,依旧无人接听。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机械女音不停地在重复。
时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个问题得越快解决越好,否则剧组只能全面宣布罢工。如果用她自己的钱来维持的话......剧组上百号人的衣食住行,各种场景费,道具费,群演费,后期高昂的片酬费等等,都不是她一人能撑下来的。
时盏深深呼吸两口气,然后起身换了衣服,化了个淡妆后,拎上包出门。
在电梯里时,时盏给温橘发了条微信:【你联系魏副导让他正常拍摄,我去趟沉杨公司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很快,温橘秒回:【好,了解!】
时盏到酒店车库里取了车,在导航上定位沉杨公司的具体位置,发现从影视城过去很远,开车都要四个小时。
时盏靠在路边抽了根烟,才正式出发。她昨晚睡眠质量相当差,现在脑子昏沉沉的,必须得抽根烟清醒一下。
临近中午十二点的时间,白色法拉利停在沉杨公司楼下。
时盏下车时脚步有些虚浮,没吃早饭,又一口气开了这么久的车,她的身体不太吃得消。
时盏手撑着车门休息了一会儿,休息的那十分钟里她又抽了一根烟。她在想,是不是沉杨冻结的资金,他后悔了?还是觉得《暗愿》注定血扑怕亏本?
阳光在头顶正上方,时盏在光里眯了眯眼,却觉得有些冷,也许是不安。
一根烟抽完,时盏周围的烟雾渐渐散去,她抬脚走向公司正大门。
时盏对前台小姐说:“你好,我要见沉总。”
前台小姐说:“您有预约吗?”
时盏说:“没有。”
前台小姐立马露出公式化的歉意笑容,说:“没有预约不能见哦,沉总很忙。”
时盏没有离开的意思,说:“我有急事。”
前台小姐满脸了然,说:“每个人都说自己有急事,但是确实很抱歉。”
此时,另外一个前台走过来,看了看时盏,说:“您是时盏小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