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盏点点头,“交给你了。”
*
十多年没有回去过的地方。
如今再踏足,记忆里的星星点点重新浮出来,有种暌违已久的熟悉感,还有......厌恶感,这里是时盏发誓再也不要回来的地方。
破旧的筒子楼,楼道里没有一盏好的照明灯。
每层转角处堆满垃圾袋和外卖废料,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腐烂恶臭的味道。
也有在中层拉几根钢丝晾衣服的住户,时盏经过时,偶尔会从未干的女人内裤下方穿过,内裤还在滴水,滴答滴答,在污垢满叠的地方形成一处湿淋淋的小洼。
没有灯,看不清那些中年女人的内裤是什么颜色。
时盏秉着气息,一口气上到最高层。
——五楼。
踩过肮脏破碎的水泥地板,时盏停在尽头一扇生锈的红色铁门前。
这种门没有门铃,猫眼都没有一个。
嘭嘭嘭。
敲门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时盏站在阴暗里,半边脸在月光里照着,静静等开门。
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拖沓、无力,要死不活的,时盏能猜到来开门的是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门拉开,果然是时通。
瘦不拉几的时通微微佝着背,看着此时站在门外的时盏瞬间目瞪口呆,酱黄干瘦的脸上两颗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
“妈!妈——!”
时通脸朝着房间里面连喊好了几声。
“叫冤嘛叫这么凶!”席月皎熟悉的声音传来,且越来越近,从小厨房里出来往这边走。
时通又喊一声:“快看谁来了!”
时盏面无表情,觉得时通很像一只马戏团里训练失败被淘汰掉的猴子,没什么实质作用,只剩下嚷嚷了。
走出来看见时盏的席月皎,也是相同的惊讶。
席月皎:“你想开了?”
还以为时盏来送钱的。
时盏懒散抬眼,说:“我需要和你谈谈。”
席月皎露出点应付式笑容,阿一声,朝时盏招招手,“来吧,进来说,你也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你的好多东西都没扔呢。”
时盏没有拉家常叙旧情的欲望,权当没听见。
进到屋里,时盏在一根破旧的独凳上坐下,面前是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碗剩一半的榨菜,边缘和碗身糊满发干的红油,邋遢肮脏。
席月皎倒还先发制人,“也不用太多,先拿几万给我们花着就行。”
时盏面色不动,“钱?”
“对阿。”
“你真想得不少。”
席月皎明显怔一下,“不拿钱你来干什么?”
时盏没急着说话,过一会儿,好笑似说:“我来干什么......”她真没忍住,又冷笑一声:“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么。”
席月皎收住一开始伪善的笑意,紧紧盯着时盏。
时盏觉得没有再卖关子的必要,言简意赅:“我来问问,关于我母亲的事情。该怎么称呼你呢,席女士?”
像被戳中痛处,席月皎勃然发怒,猛一把拍桌子上后指着时盏:“少和我来这套!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当初是没有给你吃给你穿还是咋的?”
时盏神色寡淡,不赞一词地听完,然后从包里取出鉴定报告。
报告被轻轻放在常年积累油垢的木桌上。
时盏两根手指点在纸张一角,轻轻将报告推到席月皎的眼皮子底下,还怕她看不懂,温馨地指着最后一句“经过我中心鉴定,时盏与席月皎确认无血缘关系”上面。
“能看明白么。”
席月皎的目光落上去,被刺着一般,身体也跟着颤一下。
时盏追问:“问你话呢,能看明白么。”
席月皎目光滞着,人没反应。
见状,在门口的时通凑过来,还有在房间里的时亨也出来,围在小木桌前盯着那纸报告看,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时盏很不喜欢的臭味。
就在那一瞬间——
时盏很想念闻靳深身上的雪松香,淡淡的,却又令人沉醉的。
时盏自独凳上起身,退到一边,脸朝着小窗户的位置,意图令自己的嗅觉舒服些。夏季的晚风,吹进来,吹不散满室几人各异的心绪。
“就这个玩意?”席月皎突然开口,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养你没有废一番力气?现在拿着一张破纸就想摆脱我,你是这意思吧。”
时亨呆怔地拉着席月皎,“妈,三妹真不是你亲生的阿......”
席月皎又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谁也没搭理,凌厉话锋直对准时盏一个人,“你说清楚!现在是不是想摆脱我!”
“这倒是次要。”相较于席月皎的尖锐,时盏显得相当平静,“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的生母是谁。”
“你妈?”
席月皎笑得很残忍,“你妈就是个贱逼。”
时盏喉咙紧了一下。
贱逼。
多难听的词汇阿。
“凭什么呢。”时盏微微低头,声线有些发颤,“我都还没有见过我生母,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呢。”
席月皎绕过兄弟两人,站在时盏面前。
时盏比她高一些,微微低头的动作,正好能看清楚席月皎的脸,她脸上还是那一脸不屑的笑容,声音也带着一贯的嘲弄。
“时盏,你真想知道就拿钱来买,或许你价钱给得足够高的话,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时盏没忍住,拿起桌上那半碗榨菜,往席月皎脸上砸去。
“啊!”
先是席月皎一声惨叫。
“操!”
“你干嘛!”
然后兄弟二人冲上来。
时盏肩膀上倏地吃痛,不知被他们谁一把按住,她身体一个不稳,重重栽倒在地上,扑通一声响。
席月皎疯了一样,捂着被红油糊痛的眼睛,扑上来扇她,“真是给你脸了!”
头发被一把拉拽起,整个脑壳皮都是发麻的痛感。
席月皎一边扇她耳光,一边恶毒谩骂:“你和你那个妈一样是个贱逼!现在没人罩着你了,没有闻家庇护,你算个屁!”
很快,脸上传来阵阵火辣辣。
“以前仗着闻家那个疯子给你撑腰,你简直目中无人到无法无天的地步。现在没了男人,你算什么阿,真以为那个花花肠子的疯子把你当做真爱阿,他喜欢你的时候为你发疯,不喜欢你就把你踹到一边。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时盏没有反抗的能力。
时亨时通一起用膝盖跪在她背上,防止她反抗。
“笑死了......”
时盏脸部在肮脏的水泥地面摩擦,她不否认自己有唬人的成分,嘶哑笑说:“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呢?”
动作一停。
所有人全部停下,时盏感觉背上压迫感瞬间轻了不少。
席月皎揪着她的头发,迫使时盏抬起被扇得红肿的脸,席月皎声音发颤又狠辣,“那个疯子来了?他在哪里?来了怎么不和你一起,你在撒谎!你这个从小就不学好的小婊/子!”
两人对视。
前者眼睛衰老恶毒,后者年轻淡漠。
有种相差甚大的敌对感。
时盏的头被重重撞在地上,生疼生疼的,但这并不能激发起她的内心的恐惧。对于她这种人,连恐惧情绪都比普通人淡得多得多。
“还不求饶!”
“来,儿子,把这个婊/子扒光,反正她现在这么出名,给她照片发网上去!”
“快点动手!”
“......”
饶是如此,时盏内心依旧平静,平静地看着近乎发狂的席月皎,她正撕扯着自己的旗袍。
布料大片大片地剥落,掉在地上。
时亨有些为难,手伸在半空中想要阻止,“妈......她好歹是妹妹,不好吧,要点钱得了......”
“滚开!”
席月皎一把打开时哼的手,眼神狠辣。
时亨肥胖的身体摔倒在地上,他坐在地上,看着时盏被压在那里,身上旗袍一块接一块地粉碎。
他内心的恐惧一寸一寸被放大——她从小就这样,被虐打殴打的时候,连哭都不曾哭一下,越这样,越令人害怕。
“妈——!”
时亨害怕得直直发抖,“万一那个谁真的来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那疯子就是个花花肠子,不会!”席月皎一嘴笃定,手上撕扯布料的动作越来越大,恨不得立马将时盏碎尸万段。
“妈......我真的害怕。”时亨弱弱说。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席月皎啐骂,“你自己出去看看,哪里有人!”
时亨真的出去了。
屋里,席月皎在剥时盏衣服,时通在拿手机全程录像。
一分钟不到,时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把拉住正在解时盏内衣的席月皎,“妈!妈!!在——!在下面——!”
“什么在下面?”
“那个男人阿!他在下面!”
破旧筒子楼小区,破旧失修的坏路灯下,男人自黑色宾利里步下,置身在清寒月光里,如沐浅辉,西装笔挺,长腿修长,眉眼英俊且沉,时亨往下望去时——
男人正好抬头。
那目光破空而至,似能摧毁一切。
时盏被折腾得头昏眼花的,她听见时亨恐惧喊叫声的瞬间,耳边出现似有似无的幻听,模糊得很,不太能听清,但是隐隐约约能辨出内容。
——小千岁。
我是你最后的防线。
坚不可摧,无人可敌的防线。
第113章 九万112 他们说得对。
Chapter112
#时盏DNA鉴定报告书 【爆】
#新晋名导时盏与其母亲席某并无血缘关系 【爆】
#时盏遭养母和两个哥哥殴打霸凌现场照片曝光 【爆】
空降热搜前三。
时盏这两个字瞬间霸屏微博前三, 每一条后面都跟着一个又红又醒目的‘爆’字,阅读数和评论数爆炸式地攀升。
照片一应俱全,每条微博都是九宫格。
有正规坚定中心的DNA鉴定报告,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也有详细单独的一组时盏被按在地上扒衣服的照片。
那些照片不算清晰, 像隔着好一段距离拍的,放大数倍后有些模糊, 还是能看清正对镜头的那张美艳凄惨的脸,不是别人, 正是时盏。
照片里, 时盏赤着周身雪白的肌肤, 只剩黑色的胸衣和内裤。
长发弥散半张脸, 红唇醒目。
闻靳深看见这些照片的时候,人在精神病院, 刚刚结束一位老患者长达四小时的心理咨询。他一边翻动着照片,一边冲出办公室。
白大褂都没来及换下。
他奔出医院,夏季晚风灌进口鼻里, 奔向车的方向时顺带拨通一个电话。
“她离开剧组怎么不通知我!”
“这都要我单独说?”
“滚蛋!”
月明星稀,万物寂静。
闻靳深呼吸急促。
他坐进车里, 迅速发动车辆疾驰而出。
闻靳深单手握着方向盘, 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手机, 他在注意路况的同时抽空瞄几眼手机。
屏幕显示着特意安装的定位软件, 上面一个红红的小点, 锁定着时盏的位置。
*
在这样一个夜晚。
有人扮演受害者的角色, 有人扮演施害者的角色。
也有人扮演着神明的角色。
不, 不是扮演。
有人在今晚就是神明。
所谓神明——
不过从天而降,恩赐救赎一场。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时盏误把叼着烟懒散迈进破屋里的闻时礼, 看做是神明,毕竟他光看皮囊的话,十分英俊惑人,唇角始终挂着似有似无的淡笑。
时盏再清楚他的笑不过了。
全是些伪装、假善,和慈悲温柔没有半分关系。
闻时礼踏进屋时,她刚刚被席月皎和时通放开。
第一反应。
时盏踉跄却又迅速地自地上爬起,冲到窗户边,伸手将陈旧暗沉的棉布窗帘哗啦地拉合在一起,不留一点缝。
没人明白她这个动作。
可时盏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时盏赤着后背靠在冰冷破败的墙壁上,她浑身都疼,胸口曲线起伏得厉害,手指尖端都在不停地发着颤。
然后——
和男人对上视线。
她现在身上就剩一套内衣,难免尴尬。
从闻时礼踏进这个破旧逼仄的房间起,空气变味,氛围开始趋近于无限压抑,周遭仿佛也要随着这种低气压疯狂下沉。
闻时礼静静看她,看了会儿后,眉目不动地笑了声,然后喊她:
“小千岁。”
时盏没应,站在原处努力地平顺着呼吸。
如她预料中一样,闻时礼掐灭烟头,慢条斯理地一边脱外套一边朝她缓缓靠近。他背对着那个白色灯泡,过来时便挡住光线,将她完全笼罩在一方阴影里。
身体还在颤抖,但已不再那么剧烈。
闻时礼手臂一扬,那件余留他温热的外套被套到时盏肩上,过于宽大的原因,外套双肩坍下去,松垮垮地挂在女人身上。
外套上有烟草味,昂贵的男香,前调像是柑橘混木香。
闻时礼眼睫半敛,低头伸手去,细心地将松散的外套两边拉拢在一起后,手指勾了勾她红肿的脸颊,“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