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时间的绳索——喻言时
时间:2021-03-27 09:04:49

  并非口头说说的婚约,这桩婚约是立了婚书的。双方长辈都签字画押过的。两家人都非常乐意看到这两孩子走到一起。
  闻梵声和谢予安同岁,前后就相差两个月。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完全就是小言里常说的青梅竹马。
  两人自打懂事以来就知道长辈们定下的这桩婚约,只不过谁都没当回事。只有偶尔开玩笑时才会拿出来说说。毕竟眼下都什么年代了,谁家还兴娃娃亲那套。
  如今闻家落魄,是无论如何都攀不上谢家了。这桩婚约自然要解除。与其让谢家人开口,倒不如闻梵声自觉点,主动提。
  何姨在谢家做事二十多年,是看着两个小辈长大的。她自然清楚俩孩子之间存在着这桩古早婚约。
  一听闻梵声是来退婚的,何姨眼神倏然一亮,忙拍自己脑门,改口道:“你看我这记性,先生太太早上出门拜访朋友,想必这个点也应该回来了。我去看看去。”
  闻梵声一直不喜欢何姨,这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市侩又虚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曾经还怂恿谢予安让谢家人把她给辞掉。谢予安却没太当回事,只说何姨在谢家做久了,是老人,不好辞退的。
  过去她一直不明白,像何姨这么市侩虚伪的保姆,难道谢家人都不知晓她的为人吗?为什么还一直留她在家里做事?
  后来她才终于意识到谢家人本质和何姨是一类人。
  闻梵声当了十八年的小公主,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无忧无虑,从来不识人心险恶。闻家出事的这半年,她光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曾经亲切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在一夕之间换了一副面孔,陌生得让她心颤。
  谢家人倒是没太大变化。他们只是善于伪装,轻易让人感受不到。
  片刻以后何姨方回来,笑吟吟地说:“先生太太已经回来了,梵声小姐随我进去吧!”
  谢家闻梵声自小玩到大,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可惜如今里面的人她倒是陌生了。
  闻梵声收了伞,一脚踏入前院。
  院子很大,可却并不显得空荡。左手边安静地泊着两辆宾利。车身上落满碎雪,白皑皑的一层,反射出探灯暖橘的灯光,晕暖清幽。
  角落里则是两棵高耸的柿子树,灰暗的天光下,枝桠光.裸,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梵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柿子树秋天结果,寒冬成熟。熟透的果实通红明艳,沉甸甸悬于枝头,人看一眼就觉得喜庆。
  谢家的这两棵树并未嫁接,产量不高,味道也不好。只做观赏植物。
  儿时和谢予安在树下嬉闹玩耍的景象犹在眼前,那银铃般的笑声也似乎浮在耳畔。
  年年树常在,岁岁人不同。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闻梵声慢吞吞地走进客厅。
  一室温暖,如坠阳春。
  何姨难得给她泡了一杯茶。
  热气腾腾,清透碧绿的茶水里几片茶叶沉浮不定。
  这是碧螺春。谢家人最喜欢的一款茶叶。
  前两次她和妹妹过来借钱,可是没有这待遇的。姐妹两个站在客厅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谢叔叔和韩阿姨。
  闻梵声盯着那杯茶水忍不住牵扯了下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树倒猢狲散,亲人也变成了仇人。更别提谢家还只是世交。
  她刚坐定,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就沿着旋转楼梯走下来了。
  人还未至跟前,声音就先到了,“我们梵声来啦!”
  这就是谢予安的母亲韩慧。她穿杏色毛衣裙,肩上搭一条同色系的羊绒披肩,长发绾成一个髻,姿态优雅。
  年过四十,保养得当,尖俏的瓜子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韩慧是宛丘S大中文系的老师,娴雅大方,一身的书卷气,讲话温温柔柔的,待人亲切又和气。
  闻梵声以前特别喜欢韩慧,觉得她比自己母亲不知道温柔知性了多少。她的母亲一天到晚就知道混迹麻将馆,虽然一身名牌,妆容精致,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却是市井气。
  为此她总是羡慕谢予安能有一位这么优雅娴静的母亲,开家长会都倍儿有面子。有好几次她还跟谢予安开玩笑说两人要是能互换母亲生活就好了。
  少年痞里痞气地笑,“等你进了我们谢家家门,我妈就是你妈。”
  迎接少年的自然是梵声重重的一掌。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谢予安。
  闻家落魄以后她才真正明白大人最善于伪装,所谓的温柔知性不过都是表象。
  闻梵声忙站起来,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韩阿姨。”
  韩慧走上前一把握住梵声的手,音色温柔,“我和你谢叔叔刚还商量着要去看看你们姐妹俩,给你们拿点年货去。两个小姑娘过年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闻梵声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温声道:“承蒙您和谢叔叔还记挂着我和音音,不必麻烦了,家里过年的东西都有。”
  韩慧体贴地说:“哪里会麻烦,这都是应该的。你们爸爸妈妈走得突然,你们年纪又小,我和你谢叔叔总得关照着你们姐妹俩才行。”
  闻梵声默默听着,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如韩慧所说,谢家人确实关照过她和妹妹。在姐妹俩走投无路之时,借给过她们一笔钱。他们和和气气地把钱借给她。然后笑容满面地让她当场写下欠条,签下自己的名字。
  当时梵声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那应该是她十八年来最难受的时刻,来自她从小喊到大的谢叔叔韩阿姨。
  这件事更加坚定了她要退婚的决心。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谢予安的父亲谢东明这才从后门进来。
  中年男人身穿藏蓝色针织开衫,手里拿一把大剪刀,他刚刚在院子里修剪花枝。
  谢东明喜好摆弄花草,后院种了不少名贵的植物。只要赋闲在家就会去倒腾那些花花草草。
  他今年四十六岁,还很年轻。他戴着银丝边框眼镜,身材颀长挺拔,长相英气斯文,见人总是面露微笑,一团温和,看上去非常好相处。
  可惜眼神却是锐利的,锋芒毕现,轻易就能将人打量透彻。
  谢予安的长相和气质大多继承了他父亲。别看他才十八岁,很多时候梵声都隐隐觉得他心思深沉,自己根本看不透他。
  闻梵声总觉得这种长相非常贴合小言里的斯文败类男主。
  她主动叫人:“谢叔叔好。”
  谢东明平时话就不多,见到梵声也只是冲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刺喇喇往沙发上坐下。
  夫妻俩随意询问了下闻家姐妹的近况。梵声简单回答,说一切都好。
  随后她才不紧不慢地拿出那纸婚书,道出自己此番来谢家的目的,“既然两位长辈都在,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实不相瞒我今天是来退婚的。”
  “退婚?”韩慧故作惊讶,不可思议道:“退什么婚?为什么要退婚?这可是你爷爷和予安爷爷早年定下的呀!”
  “我爸妈走之前特意嘱咐过我,让我一定要亲自登门把这桩婚约给退了。我们家眼下这种情况,万万是不能拖累叔叔阿姨了。父母遗命,不得不从。”小姑娘温声细语,情真意切,还不忘抹抹眼泪。
  所谓的父母遗命当然是闻梵声胡诌的。事实上父母走得毫无征兆。两人吞下过量安眠药自杀。走之前根本就没给两个女儿留下只言片语。
  这桩婚约是在爷爷手里定下的。爷爷都走了四五年了。而父母如今也溘然长逝。闻家已然没有能做主的人了。只能闻梵声自己来退。
  爷爷是守信之人,临终之前他一直惦记着这桩婚约。她自然要妥善处理这件事,不然怎么对得起爷爷。
  谢氏夫妇对视一眼,双眸明亮。
  韩慧转头看向梵声,言语遗憾,“既是你爸妈的遗命,那我们自然得尊重。我和你谢叔叔打小就喜欢你,就盼着你长大了能给我们做儿媳妇。可惜造化弄人,我们之间的缘分总归还是浅薄了一些。”
  闻梵声不卑不亢,低声道:“韩阿姨,是梵声福薄。”
  说着她站起来,“谢叔叔韩阿姨,梵音还在家等着我,我就先告辞了。”
  目的达成,她一刻都不想在谢家多留,只想立刻走人。
  韩慧高兴地说:“梵声,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并伸手招来何姨,“给梵声小姐拿点年货带回去。”
  闻梵声婉拒:“韩阿姨,我自己回去就好,就不麻烦司机了,家里也不缺什么,您不必破费了。”
  事到如今,谢家人的施舍她是一点都不想受。
  两家延续三代的情谊截止到今日,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
  梵声挺直脊背,坚定不移地走向大门。
  出人意料的,身后竟响起一道嘹亮的清爽的少年的嗓音,刺破沉寂无声的氛围,“我不同意!”
 
 
第4章 第4根绳索   “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
  少年的话无异于是惊雷顷刻间在众人之中炸开。毫无征兆,掀起万丈狂澜。
  短暂的阒静中,气氛近乎诡异。
  闻梵声心头一震,猛地转身,只见少年霍然站在二楼楼梯处,长手长脚,犹如早春拔节的翠竹,颀长又挺拔。
  读小学时,梵声还比谢予安高出半个头。这家伙从初中开始就猛长个儿,窜得很快。如今已经长到一米八三了,没准以后还会长。
  而她的身高却停止在了初三,几年过去163还是163,不见半点增长。两人站在一起,光身高,他就绝对碾压她了。
  整个寒假,梵声一直没见过谢予安。上一次见面还是期末考试,两人同一考场。他就坐在她的右手边。
  最后一场英语,一考完她就收拾东西走人了,两人连话都没说上。
  父母的葬礼过后,她就打定主意要跟谢家解除婚约。所以连带着谢予安她也主动远离了。在学校碰到能躲则躲,躲不了就匆匆打声招呼,话也不多说。
  刚才在客厅坐了这么久,也不见这家伙出来,她还以为他今天没在家呢!
  少年今天穿了一件橘色的的抓绒卫衣,特别鲜亮的颜色,衬得他的肤色越发白净。
  班里的男生很多都长了青春痘,一脸痘印。可他的脸却格外干净,不止没有长痘,就连一丝油光都看不见,看着人也是清清爽爽的。
  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在明里暗里议论谢予安,说他是宛丘一中的校草。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乏关注。校贴吧上有关他的帖子往往最不缺热度,时常一点小事都能刷屏,一楼叠一楼,被顶得火热。
  虽然梵声早就对谢予安的这张脸免疫了,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确实长得好看。俨然就是上帝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精致得令人嫉妒。
  少年就站在原地,也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梵声,眼神比以往都冷。仿佛蓄着北极绵延不绝的冰雪,寒意尽显。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闻梵声承认她被谢予安的这个眼神给冷到了。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她太了解他了。很显然,谢予安生气了。
  可是她来退婚,他为什么要生气呢?
  少年紧紧盯着梵声,逐字逐句重复一遍:“我不同意。”
  她倒也平静,不紧不慢地回他:“我已经跟叔叔阿姨谈好了。”
  谢予安却不为所动,语气生硬,“这桩婚约是你爷爷和我爷爷定下的,要解除婚约也得通过我爷爷同意。”
  闻梵声:“……”
  谢老爷子最是守信重诺,这桩婚约在他眼里比什么都重要。他也并非捧高看低,趋炎附势之辈,断然不会因为闻家如今的失势就解除两个小辈的婚约。
  梵声就是怕谢爷爷不同意,才专门挑了今天上门跟谢家解除婚约的。老爷子昨天上午动身去青陵女儿家过年去了。
  趁着谢爷爷不在,把婚书归还谢家,解除婚约。等他回来,一切板上钉钉,他也无力反对了。
  梵声说:“谢爷爷那边我会亲自去解释的。”
  谢予安迈开长腿从二楼走下来,径直走到梵声跟前,声音近乎冷漠,“那你今天就把婚书拿回去,等我爷爷从青陵回来再说。”
  梵声:“……”
  谢东明眼神犀利,脸色更不好看,不发一言。
  韩慧倒是明显被自家儿子的举动给弄晕了。
  她忙把儿子悄悄拉到一旁,压低嗓音道:“予安,你这是在做什么嘛?你别捣乱呀你?”
  “我捣乱?”谢予安冷眼看着母亲,毫不客气地说:“闻叔叔和严阿姨尸骨未寒,您和我爸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跟闻家撇清界限了吗?”
  韩慧:“……”
  韩慧不耐地说:“又不是我和你爸提的,是梵声自己提的。”
  谢予安冷冷一笑,一语道破,“您和我爸让梵声写借条,不就是逼着她主动跟咱们谢家解除婚约么?”
  韩慧:“……”
  被儿子戳中心思,韩慧顿觉面上无光,表情凝滞僵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嘴。
  少年敛起神色,缓了缓语气,“我不在乎那桩婚约,但我不想咱们谢家落人口舌。如果现在就和闻家解除婚约,一旦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咱们家?信林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就算要解除婚约也不是现在。”
  说完他也不去看母亲的反应,从茶几上拿起那张泛黄的婚书,不由分说地塞进梵声的书包,“一切等我爷爷从青陵回来再从长计议。”
  闻梵声:“……”
  她心想:等谢爷爷从青陵回来这婚约怕是再也解不了了。
  少年固执地执起女孩的手,“我送你回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闻梵声有些蒙圈。
  再回神时,谢予安已经套上了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脖子上围一条格纹羊绒围巾。烟灰色的流苏在寒风中簌簌摇摆。
  他从后院开出了一辆拉风的摩托车。骚包的大红色,比什么都惹眼。
  这车看着非常新,像是刚买的。
  谢公子打小就迷恋那些摩托车赛车。以前没成年就背着家里长辈偷偷摸摸玩。如今成年了,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堂而皇之就从车库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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