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着头盔,把另一只头盔扔到梵声手里,“戴上,上车!”
梵声抱着头盔没动。
如今她委实不太想跟谢予安过多接触,闻家落魄,两人一个天上,一个泥里,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这巨大的落差让她没法好好面对他。
再者这么冷的天骑摩托车她怕自己被冻死。她可不遭那罪。
见她不动,少年面露不悦,拧起两道英气好看的眉毛,“怎么了?”
闻梵声果断地说:“不想吹风。”
谢予安:“……”
少年闻言一笑,“草率了!”
他摘掉头盔挂到车把上,当即就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梵声撑起自己的伞,掉头就走。
少年匆忙追上她的脚步,“那我送你去坐公交。”
她寒着脸,语气不善,“我自己可以,不用你送。”
谢予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伞,傲娇十足,“小爷愿意。”
闻梵声:“……”
梵声气急败坏道:“谢予安,你干嘛抢我伞?!”
本来退婚被谢予安搅和了梵声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这家伙还要抢她的伞,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年嬉皮笑脸道:“我喜欢你的伞。”
闻梵声:“……”
“喜欢自己去买,别跟我抢。”
“又买不来你这把,我就喜欢你这把。”
闻梵声:“……”
“神经病!”
……
一路吵吵闹闹地出了小区。
公交站台在小区对面的一条街。
此刻站台空无一人,冷清过了头。
兰窑这一带是宛丘名副其实的富人聚居区。公交站台多半是摆设,平时也就老头老太太才乘车。年轻人出门全是私家车。
除夕佳节将至,大爷大妈都看不见了。
两人傻站着,雪花漫天狂舞,似乎飘得更欢快了。
等了十来分钟也没见来一辆公交车。
闻梵声冷得出奇,不断在搓手。
十指如坚冰,冻得通红。
早知道这么冷她下午出门就该戴双手套的。眼下真是后悔不迭。
她一边搓手一边对谢予安说:“送到了你就快回去吧,再耽搁下去,你爸妈该担心了。”
少年盯着梵声的手看,快速解下自己颈间的围巾,一把缠住她的双手,嘴里说道:“不急,等你上车了,我再回去。”
闻梵声:“……”
围巾是大牌子,羊绒的面料,触感柔软又舒适。还沾了少年的体温,温热无比。
他缠了好几度,打了一个活结。就这么严严实实地裹在她手上,手心生火,坚冰消融,一双手好像瞬间就变得暖和了。
谢予安的这个举动太过突然,梵声不免为之一惊,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只知道傻傻的盯着手上的围巾看。
刚刚匆匆一眼也没仔细看他这条围巾。如今细看才发现这围巾是她去年送给他的。
那会儿闻家还没破产。梵声还是闻家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零花钱一大把。谢予安的生日,她也没仔细去挑礼物。走进A家专柜,随便选了一条围巾送给他。
一条围巾五千,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刷卡走人。
如今她是再也买不起A家的围巾了。
“你不是不喜欢这围巾么?”梵声疑惑地看着少年。
谢少爷嫌弃这条围巾老气,配不上他英俊潇洒的气质,收到时还一脸不高兴来着。
过后也没见他上身。没想到现在他又拿出来围了。
谢予安扬扬下巴,音色寡淡,“随手拿了一条。”
梵声“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鬼信。”
她摸着那围巾又眼巴巴地看了两眼,一脸不舍。
如果送出手的礼物能讨回来,她铁定就找谢予安要回来了。转卖了还能让她和妹妹扛一阵。姐妹两个眼下真是弹尽粮绝了。
少年似看出了梵声的那点小心思,冷不丁地说:“别打这围巾的主意,送出手的东西断然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闻梵声:“……”
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怎么她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呢!
她不瞒地噘嘴,“谁稀罕你的围巾,少在这儿磕碜人!”
差不多等了二十分钟,35路公交车才姗姗来迟。
空荡荡的,除了女司机,一个乘客都没有。
谢予安透过车窗玻璃往车厢里看一眼,立刻“呵”了一声,咧嘴笑道:“闻梵声你今天包专车了。”
梵声可不觉得包专车有什么好。她没吱声,往前走了两步,等公交车停下来。
谢予安在身后用力拉了下她的书包。
梵声不明所以,抬头看他,“谢予安你干嘛?”
少年耸耸肩,一脸无辜,“没干嘛。”
“神经病!”她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公交车平稳地停在脚边。
梵声沉默跨上车。
“闻梵声我告诉你,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同一时间,耳旁骤然惊现少年欠扁的嗓音,极其具有穿透力,像是要将整个寒冬给炸掉。
闻梵声:“……”
第5章 第5根绳索 “我不喜欢谢予安!”……
下一秒,车门咯吱一下合上。
少年被隔绝在车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痞气,笑得特欠扁。
闻梵声气急败坏,狠狠地瞪着他。
他却分毫不惧,冲她扮鬼脸,只知道坏笑。
公交车徐徐驶离站台。
闻梵声离谢予安越来越远。
寒风瑟瑟,雪花四处打转。
少年立在烈烈风口,身形清瘦挺拔,站如料峭青松,分毫未改。
待他的身影终于消失殆尽。梵声这才咋咋呼呼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坐下立刻就摘掉了手上缠绕的围巾,围上脖子。
羊绒的面料,材质柔软,十分保暖。
看着是男款,可素净的格纹男女通用。梵声自私地想把这条围巾据为己有。毕竟谢公子肯定也不缺一条围巾。
不过这家伙应该会炸毛吧?
越想越气,恨不得手撕谢予安。要不是他突然横.插一脚,今天这婚肯定就退成功了。
公交车慢吞吞地往前开。路两侧全是高大的桂花树,整齐划一。
每年一入秋,成片金黄,芳香馥郁,香飘十里。
如今不是花期,桂花树自然就暗淡失色了。
年节将至,树梢上早早就挂上了红灯笼,小小一只,火红喜庆。一小摞流苏迎风摇曳。
梵声望着树上的这些红灯笼微微出神。
她不免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父母为图吉利,每年都要买新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年年换,年年新。
梵声想着待会儿去趟超市也买两只灯笼回去挂上。
父母不在了,可有些传统不能断。
一条笔直的大马路开到了尽头,转头又拐进另一条主干道。
车里暖气开得足,梵声渐渐暖和起来。
熟悉的手机铃声划破温热的暖流,清晰响亮。
她低头在书包里翻手机。
却先翻出了一张建行的银行卡。
这不是梵声的。
明显是有人故意放进她书包的。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是谁。
手机响个不停,铃声刺耳,是妹妹闻梵音打来的。
她手忙脚乱接通。
“喂,音音?”
“姐,你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公交车上。”
“婚约退掉了?”
“没,要等谢爷爷回来再商量。”提起这个梵声就来气。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电话那头闻梵音并不意外,淡声道:“谢爷爷应该不会同意的。”
“本来今天都成功了,都怪谢予安那家伙捣乱。”
闻梵音一听,忙追问一句:“怎么回事啊?”
梵声言简意赅地将前因后果跟妹妹复述了一遍。末了愤恨地说:“我恨死谢予安了!”
闻梵音脱口而出:“予安哥摆明了喜欢你,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你退婚。”
梵声:“……”
梵声脸一沉,“瞎说什么!”
闻梵音了解自家老姐的性子,一提这茬她就准炸毛。察觉到梵声的声音变冷,她赶忙撂电话,“姐,等你回来再说。”
姐妹俩结束通话,梵声立刻去翻手机里的短信。果断发现收件箱里有条未读信息。
谢予安:【卡里是我存的零花钱,你先拿去用。密码是你生日。】
——
闻梵声在她家附近的世纪联华下了车。
她要到超市买些过年的食物。
不同往日,临近除夕,超市里熙熙攘攘,客流量非常大。人们推着推车尽情采购年货。
梵声简单挑了几样蔬菜和水果,然后去了肉类区。
一群大妈挤在一起抢新鲜的牛肉,超市今天打折。
梵声有点心动,自发凑了上去。
肉类里面她最喜欢吃牛肉。母亲厨艺不错,一道土豆焖牛肉最是拿手,她从小吃到大也吃不腻。
新鲜的牛前腿,肉质肥美,成色.诱人。
梵声看了一眼价格,默默地退出了人群。
三十七块钱一斤的牛肉她不配吃。
向现实低头,最终还是买了便宜的猪肉。
姐妹两个也消化不了多少东西,没必要备太多。梵声大致挑了些就准备结账走人了。
最后还不忘买两盏红灯笼。春联和福字也顺手各拿了一份。
梵声去了超市旁边的ATM机。她查了下谢予安给的那张卡。
卡里有十万。
想来这仅仅只是谢少爷零花钱的冰山一角。
梵声每年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也有好大一笔。区区十万若是搁到以前,她压根儿就看不上。可眼下这些钱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笔巨款了。
她沉默地拔了卡,收进自己的钱包,打算开学再还给谢予安。
她不愿意收这笔钱。因为她不想欠谢予安的。严格来说她是不想欠谢家人的。
既然都打定主意要跟谢家解除婚约了,那就没必要还欠着谢予安一笔钱。欠他父母的那笔钱已经够让她煎熬了。再也不想搭上谢予安了。
她很清楚在温饱面前,面子一文不值。可她还是这么矫情的不愿接受谢予安的施舍。
她固守着她的骄傲,近乎偏执。她可以求任何人对自己施以援手,却不愿意向谢家人低头。
——
回程的路上,天色将晚,半明半昧。
街上的路灯早早就亮了起来,静悄悄地照亮湿漉漉的大地。
暖橘的光线下,雪沫子肉眼可见地变小了。
这雪下了一整天了,到这会儿也没见铺起来。只是把路面润湿了,东一滩西一滩水渍,斑驳陆离。
南方的雪果然都是下着玩的。
超市距离闻梵声如今住的地方不到五百米。她步行回家。
一手提购物袋,一手提两只红灯笼。
姐妹两如今借住在一个老小区里。这是外婆留下的老房子,当年饮料厂分下来的家属房。房子老旧破败,又因地段不佳,一直租不出去,就这么闲置着。
父母出事以后,舅舅曾提出让她们姐妹俩搬到他家去住。但势利的舅妈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各种折腾,搞得大家都非常狼狈。
后面梵声就找舅舅借了这套老房子,两姐妹自立门户。
与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倒不如自己住,苦是苦了点,但胜在自由。
虽说这套房子老旧,但空间大。两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都有,采光也不错。住起来也还挺舒服的。
老房子一共七楼,也没电梯。闻梵声住在五楼,一口气爬完最后一级台阶,她气喘吁吁,光洁的额头蒙上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卸下手里的东西,杵在门口歇了一会儿。
楼道安静,除了风声,其他一点声响都听不到,静得近乎诡异。
这一整栋楼都差不多搬空了,余下的几户全是独居老人,也不常打照面。
待呼吸平稳后,梵声这才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窸窸窣窣的开门声,门还没旋开,就见六楼下来三个中年男人,神色匆忙。其中两个抬着一张担架,另一个在一旁扶住。
担架上盖着一张白布,遮盖得非常严实,中间有什么鼓起,凹凸不平。
梵声一下子就猜到了担架上躺着的是什么,本能地吓了一跳,迅速往角落里缩了缩。
那三人也不看她,匆匆抬着担架下楼,中途一刻不停。
宛丘人的老规矩,逝者是不能在别人家门前停留的。
六楼住着一个寡居的老太太,七十来岁,脾气古怪,鲜少出门,也从不跟邻里打交道。
梵声也就见过老人一次。老太太每天都要浇花,常常把水洒到她晒在外面的衣服上。用的都是淘米水和洗菜水,使得她每次都要重洗。
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年纪小,本就弱势。她不想惹事,忍了几次。
但奈何老太太变本加厉,浇湿了她的棉被,害得她晚上都没被子盖。
忍无可忍,她上去交涉过一次。
老太太态度蛮横,言辞刻薄,将梵声一顿批。
梵声至今回想起老太太那傲慢无礼的姿态,她都气得肝疼。
这才过了多久啊,人就没了。
世事无常,大抵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