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梵声见了太多的生死离别。眼下竟有些麻木了。
不管好人坏人,最后都逃不过同一个结局。
“生活是一场大雨留下的潮湿。”【注】
每个人都必须踩着这片潮湿往前走。然而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们才可以过好这一生?
闻梵声轻叹一口气,低头默默开了家门。
妹妹闻梵音刚写完作业出来,听见开门声就知道是姐姐回来了。
她忙上前接过梵声手里的东西,“姐,都买了什么呀?”
梵声低头换拖鞋,轻声细语,“菜和水果,过年吃。”
梵音瞥见姐姐手里的两只灯笼,面上一喜,“姐,你还买了灯笼呀!”
“嗯。”梵声换好拖鞋,拎住灯笼往客厅走,“过年嘛,喜庆一点。”
姐妹俩分工,一个把蔬菜水果放进冰箱,一个往屋檐下挂灯笼。
梵声163的净身高,挂两只灯笼没什么压力。
麻利挂好,再把春联和福字都贴上。
入眼炙热火红,她不禁欣慰地笑了笑。
总算有点过年的气氛了。
两个人的年也要好好过呀!
合上防盗门,梵声偏头叮嘱妹妹:“楼上的老太太走了,这两天你没事就别出门了。”
梵音把鸡翅和鸡腿放进冷冻层,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问:“走了,去哪了?”
梵声:“去世了。”
梵音:“……”
“这么突然?”梵音有些吃惊,“我前两天还看到她在楼底晒太阳呢!”
梵声点点头,语气平淡,“是挺突然的。”
闻梵音忍不住吐槽:“那么古怪的老太婆,应该很多人都不喜欢她吧!”
“人都走了,少说两句。”
梵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
晚上姐妹俩简单地解决了晚饭。
闻梵声回房间写试卷了。
各科老师都留了不少试卷等着她写。
跟数学死磕一小时,梵声头昏脑胀。
她真心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数理化一样比一样难,啃得她头疼。也怪自己在前两年浪得太狠了,如今重拾学习才各种手忙脚乱,力不从心。
她到客厅倒杯热水喝,顺带休息会儿。
妹妹梵音抱着娃娃坐在客厅里看《恶作剧之吻》,看得津津有味。
这部剧很火,班上的女生天天聚在一起讨论。
老旧的彩色电视机,还是舅舅搬新家以后淘汰下来的,时常歇菜,冒出满屏的雪花点。
“姐,郑元畅真的好帅啊!”梵音花痴状,两眼直放光,“你快来陪我一起看!”
比起这些言情剧,她还是更喜欢看小说,想象空间更大。
不过她眼下需要歇歇脑子。
她往妹妹身边坐下。
梵音指着电视屏幕说:“姐,我觉得你跟予安哥就跟这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美好啊!”
梵声:“……”
“你想多了音音,我跟谢予安没戏。”
以前没戏,以后就更没戏了。
“为什么呀?”梵音一脸不解,“你俩明明那么配!”
梵声低头呡一口热水,声线平静,“我不喜欢谢予安。”
第6章 第6根绳索 “声声,今晚有惊喜哦!”……
第二天就是除夕。一个对于中国人来说尤其特殊的日子。
昨晚埋头苦读,深夜才歇下。闻梵声一觉睡到大中午。
她是被饿醒的。扁平的小腹咕噜作响。
本来还想再赖会儿床,可惜肚子不争气,非得大唱空城计,闹腾得厉害。
踩着拖鞋下床。
一边扒拉自己的鸡窝头,一边往外走。
“音音,咱们中午吃什么呀?”刚睡醒,音色慵懒倦怠,毫无生气。
闻梵音围着围裙,正在厨房忙碌,锅里咕咕冒泡,一阵阵浓郁的馨香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散。
梵声鼻子灵,轻易就闻出了锅里炖的是土豆牛肉。
她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沾过荤腥了。乍一闻到牛肉的香味,馋虫瞬间被勾起,迫不及待冲进了厨房,“音音,哪里来的牛肉?”
一阵风似的,人就到了跟前。
闻梵音嗓音轻快,“今早予安哥拿来的。还有一大堆年货,全是好吃的。”
“他人呢?”梵声惊诧地问。
闻梵音:“东西一拿到就走了。”
虽然谢叔叔和韩阿姨看碟下菜,但谢予安还是很好的。
昨天当着谢家人的面,梵声嘴硬说家里啥的不缺。事实上家里什么都缺,过年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点猪肉,三十七块钱一斤的牛肉,她哪里吃得起呀!
梵声贪婪地闻着空气里浸染的肉香,眼神期待万分,“熟了吗?”
闻梵音被姐姐这副贪吃的模样给逗笑了,眉眼弯弯,“还得再焖十几分钟。”
梵声大失所望,垂头丧气地出了厨房。
茶几上果然放着好几袋东西。
她翻了翻,谢予安拿的还真不少,牛肉、腊肠、火腿、生鱼片等,光肉类就整整两大袋。还有一些梵声喜欢吃的零食和高档的水果。
搁到以前这些东西家里多的是,父亲的那些下属和合作方每年都会拎一大堆上门。好多梵声都看不上眼。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还能吃上这些东西全靠谢公子慷慨。
阔别半个月,姐妹俩终于吃上肉了。
梵音的厨艺很赞,拿捏到了这道菜的灵魂,牛肉用小火焖了足足两个小时,绵软细腻,香气四溢。再配上土豆,汤汁浓郁,简直不要太美味。
梵音比梵声小两岁,如今在宛丘一中读高一。闻家发迹前,父母忙着创业,没有精力一同照看两个孩子,妹妹是乡下外婆带大的。一直到十二岁才被接回闻家。
比起梵声十指不沾阳春水,梵音勤快太多。她自小独立,洗衣做饭样样都能拿得起来。很多时候都是她在照顾梵声。
姐妹俩,梵音倒更像是姐姐。
梵音还蒸了腊肠,蘸着鲜辣的酱汁,特别开胃。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中饭。
——
雪从远方来,悄悄地扑在窗户上,无声无息。窗户上沾染了无数水汽,雾蒙蒙一片。隔着一层玻璃,外头的世界潮湿又阴冷。
没了父母,少了保姆和管家,这个除夕不知道多安静。
中午风卷残云,将桌上的菜横扫一空。可到了晚上的年夜饭,姐妹俩却食不知味。
这是第一个父母不在身边的除夕,家里空荡又凄凉。
举家团圆的日子,窗外是万家灯火,烟花绚烂,一切孤寂和悲伤都会被无限放大。
闻梵音沉默地放下筷子,眼眶通红,哽咽开口:“姐,我想咱爸妈了!”
心底的悲伤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倾巢而出,并以汹涌澎湃之势火速席卷五脏六腑,甚至连每一根神经都浸透着刺骨的疼。
人就应该活在当下,憧憬未来,千万不能回首。一回首特么就疼!
闻梵声僵坐着,手脚冰凉,仿佛置身冰窖,周身被无数寒气包裹。此刻她碗里的饭是如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
那锅土豆牛肉光速冷却,表面浮出一层红油。
如果是往年的话,这道菜绝对等不到它冷掉,一家人你一箸,我一箸,分分钟解决掉。
她慢慢搁下筷子,目光越过餐桌,落在妹妹脸上,嗓音嘶哑难耐,“我也想爸妈了。”
闻梵音小声抽泣着,“你说爸妈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他们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留给咱们这么大的烂摊子,他们有没有替我们想过?我们该怎么办呀?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啊?”
梵声也一直想问父母这些问题,她也不止一次痛恨过他们自私,一瓶安眠药,双双往床上一躺,即刻解脱。
却留下两个年少的女儿独自承受这一切。对于姐妹俩来说,闻家的变故无异于是灭顶之灾。她们要如何扛?父母难道就不怕她们扛不住吗?
可惜人死灯灭,一切犹如梦幻泡影,无济于事了。问不到,解不开,活着的人依然在不断受苦。
没意义了!
父母出事后,妹妹一直出奇的平静。她还歇斯底里地爆发过。可妹妹没有,她一直都非常冷静,就连在父母的葬礼上她也不曾掉一滴眼泪,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梵声惊诧于妹妹惊人的承受力,甚至埋怨过她冷漠。如今才意识到妹妹只是在努力克制。
而现在她终于克制不住了。
成年人的废墟现场至深至暗,山呼海啸,何况这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嚎啕大哭是必然的。
“音音,过年是不能哭的,不然明年就没好运气了。我们应该多笑笑,大声笑,笑得越多越好。”梵声一把抱住妹妹,身处逆境的两个女孩相互取暖,相互慰藉。
梵音瓮声瓮气,不确定地问:“姐,咱们还会有好运气吗?”
“会有的。”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有的。
希望悲伤的孩子可以坚强,人向前走,苦才会后退。【注】
——
饭桌上妹妹大哭了一场,苦累了,早早就睡了。
梵声一个人收拾了桌子,洗了碗。
抱着热水袋坐在客厅里看春晚。
往年她都会和妹妹一起看。现在妹妹睡下了,就她一个人看。
郭达、蔡明的小品爆笑全场,掌声涌动。杨丽萍的舞蹈也同样吸睛,轻盈如纸。
可惜梵声却看不进去。
电视放着,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长夜漫漫,这本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一夜。阖家守岁,人人喜悦。待守过这几个小时,新旧更迭,一切归零,希望如约而至,岁岁年年,绵绵不息。
梵声却麻木地清醒着,神色倦怠。
许是累了。可她又不想立刻回房去睡。
坐了大半个小时,梵声接到了白伊澜姑娘的电话。
白伊澜是谢予安和梵声共同的发小,从幼儿园就认识了,十多年的交情,关系特铁。
梵声打小就是孩子王,闻家还没出事前,狐朋狗友一大堆,走哪儿都不缺追随者。闻家一出事,这些朋友就光速散了,只剩下谢予安和白伊澜。
两个姑娘断断续续聊了十来分钟。白伊澜被她妈喊去吃饺子了。临挂电话之前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梵声:“声声,今晚有惊喜哦!”
梵声不解地问:“什么惊喜?你要给我发压岁钱吗?”
白伊澜骂她:“闻梵声能不能别那么肤浅?掉钱眼了你!”
梵声瘪嘴道:“不是钱算什么惊喜。”
白伊澜:“你就等着吧,反正今晚有大大的惊喜给你。”
梵声:“……”
梵声心想惊喜她就不指望了,不要是惊吓就好了。
她收了手机,去摸怀里的热水袋,发现它早就凉了。
她起身去充电。
电视里本山大叔的小品还没结束,观众的笑声时起彼伏,萦绕在耳畔。
热水袋通了电,慢吞吞地加热。
梵声盯着充电线上的那抹红点有些出神。
一两分钟以后她居然听到有人敲门。
“砰砰砰……”
节奏感非常鲜明的两下,在这个冷清的除夕夜显得尤其突兀。
梵声开始还以为是对门传来的,没太生意。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对门根本就没住人。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确实是有人在敲她家家门。
十多年的老房子,门铃早就坏了。来人将老旧的防盗门敲得砰砰响。
梵声心下一惊,下意识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显示着深夜十一点十五分,马上就到零点了。
这个点来敲门,会是谁呢?
她警惕地朝门口喊了一声,“谁啊?”
门外没人应答,只有一声连着一声的敲门声,极其具有节奏感。
虽然比不上兰窑的别墅区,但老房子这一带的治安还算过得去。平时经常能看见巡街的民警。但梵声还是有些怕,毕竟眼下就她和妹妹住,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有人三更半夜敲门,她怎么可能不怕?
她的警惕性一向就很高。站在茶几前没动,她不会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这栋楼里没几家住户,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想必也不会存在喝醉了酒走错家门的年轻人,半夜敲门的多半是别有用心的人。
敲门声持续了好几分钟,门外才终于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年的声音,“是我。”
谢予安?
梵声当即一愣。
这个点他上门做什么?
她立刻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她麻溜开了门,对着外面的人劈头盖脸一顿吼:“谢予安,大半夜你存心来吓人啊?干嘛不出声?”
她刚都快被吓死了,动都不敢动动一下。
头顶声控灯灰扑扑地亮在那里,光线千丝万缕,却全无亮度。少年立在门外,黑衣黑裤,满身清寒,羽绒服帽檐上还沾染了几片细碎雪花,水意迷离。
他闻言一笑,面露赞许,“警惕性还挺强!”
不会随便给人开门,这点过关了。
梵声倚着防盗门,没好气地问:“都这么晚了你来我家干嘛?”
谢予安容光焕发,双眸黑亮,“快换衣服,带你去烧头香。”
第7章 第7根绳索 哥哥妹妹!
闻梵声觉得谢公子是真有闲情逸致,这么冷的天还要抓着她一起去兰因寺烧头香。
兰因寺是宛丘本土的寺庙,位于兰因山山脚,规模不大,但香火却异常鼎盛,主要是当地人很信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