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圣人,一开始动情之时,倒也不是没想过强取……只是认识她越久,这样的想法便越淡。
一方面他有自己的骄傲,不屑用这种低级的手段得到她;另一方面,他似乎对这女子,也逐渐产生了一丝怜惜。
从前也有下臣往东宫送过女子,其中不乏姿容妍丽的美人,还往往能歌善舞、善解人意。只是景溯不喜欢将就,任凭这些女人才貌双全,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他没碰过任何一个,都私下处理掉,分配给心腹臣属与随从们。
许是天性凉薄,景溯看着这些女子梨花带雨、苦苦哀求的模样,心里却从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但到了柳凝这里,却不一样。
他几乎从未见过她真情流露的模样。
除了病痛使然,她几乎很少流泪,更不用说哭泣,唇畔边总是挂着浅浅微笑,柔和却疏离。
总是那种精心修饰的温柔,真正的情绪永远留在面具后面,谁也触碰不到。
他很想撕开她的面具,可是另一方面,又不知为何,每次对上她的双眼,心肠又会情不自禁柔软下来。
上一刻还想掠夺一切,沉浸在她目光后,下一刻,就只想把她柔柔软软地抱在怀里,不做任何多余的事,只享受体温相接的片刻暖意。
虽然她的身体多数时候泛着凉意,就像他一样。
柳凝靠在景溯怀里,见他眸中渐渐清浅起来,想来不会再做些出格的事,心下稍松。
她摸了摸颈边的吻痕,浅浅蹙眉,只盼着不要被卫临修发现才好。
柳凝想起适才的情景,又想起上次的咬痕,忍不住道。
“殿下是属狗的么,总是这样……”
她说得很小声,景溯只能模糊不清地听到几个字,还有她似叹非叹的语气。
“你说什么?”
“……没什么。”柳凝低头,“我只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这里不好么?”景溯瞥了她一眼,“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待在他身边太危险,再继续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江州了,今天合该好好歇一歇。”柳凝眨了眨眼,轻声道,“殿下不困么?我倒是有些倦了……”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随后伸手掩住唇,好像真的困倦了一般。
“困了就睡吧。”景溯靠在软塌上,一手搂着她,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在我怀里睡,也是一样。”
“……”
柳凝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再好的理由,他随便几句,就能轻易带偏过去。
她当然不可能听了景溯的话,就这样在他怀里躺一晚上。
第42章 暂时放过你
柳凝稍稍推开景溯, 正斟酌着说些什么,劝他回心转意。
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脸颊被他轻轻捏了捏。
他现在触碰她, 似乎越发自然起来了。
“呵, 逗你的。”景溯收回手,“至于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柳凝一怔, 摸摸脸。
她的表情应该控制得很好,不会露出什么异样才对。
“再待一会儿, 我们就下去。”她听见男人叹息一声, 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等回了汴京, 再见你……就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了。”
这人就是这样奇怪,对她的态度时而随心所欲, 时而却又像现在这样,好像爱她爱到骨子里,一刻也割舍不下似的。
连她都不知道, 究竟那边是真的。
柳凝从他怀里起身,理了理凌乱的发, 还有身上叠出褶皱的衣裙, 低头盯着景溯的脸, 想辨别出他的真实心意。
“殿下舍不得和我分开么?”
“你难道舍得么?”景溯慵懒地靠了一会儿, 随后也站起身, 理了理衣袍, “就算对我无意, 总也存了利用我的心思……不牢牢地抓住我,你甘心么。”
听他的语气,好像笃定了她只能依靠他完成复仇一样。
柳凝觉得这男人也太过傲慢, 本来就算没有他,她也自有计划。
只是他偏偏出现了,还给她的生活造成了不小困扰……就算她顺手利用一下下,也该是他欠她的才对。
不过柳凝当然不会就这一点,跟景溯做无谓的争论。
“殿下怎么能这么说……我虽有我自己的打算,但对殿下,也并非全然无情。”她心中淡漠,唇角却勾起温柔的弧度,“您对我的好,我自然都记在心里。其实每次同殿下出来,我……也都很开心。”
柳凝越说越轻,好似有些羞赧,违心之语,说出来却像是真的一样。
不过其实这也不完全算是假话。
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和卫临修虚与委蛇舒心一些,还是应付他更快乐一点。
让她高兴的事实在太少,只能说,各有各的烦恼。
柳凝这一番剖白,景溯似乎不可置否,他好像看透了她的虚情假意,但也懒得说破,只要她陪在他身边就行。
窗外传来了清脆的声响,似乎有人在摇晃着铃铛,景溯转过脸来,淡淡道:“我们该回去了。”
这摇铃声似乎是他安排的。
柳凝点点头,正要跟在景溯身后离开,身子却忽然腾空,被他抱了起来。
她一惊,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你累了?”景溯怀抱着她,慢悠悠从船舷一边的木楼梯走下去,踩着踏板,走到先前那艘小画舫上,“我待你这般体贴,现在是不是更开心一点?”
他话里带着微微的讽意,似乎在回应之前她说的话。
柳凝无话可说,只能暗自腹诽景溯捉摸不定、行事无常,一边把脸转过去,深深埋进了他衣襟前。
船上有他的随从在,虽然知道这些人半句闲话也不会传,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这样亲密地抱着,她还是难免会不自在。
好在很快就进了画舫里,景溯放下她,将门关上,阻隔了外界的视线。
被他这么一抱,先前理好的头发又乱了,室内的博古架上正好有一面琉璃镜,柳凝走到前面,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一侧头,就看见颈部那处暧昧的红痕。
她叹了口气,到最后还是留下痕迹。
“叹什么气,你该庆幸才对。”
景溯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搭在她肩头,看向镜子里的两人,轻笑一声。
“我其实还想多做些事情,但……这次就先算了。”
“暂时放过你,还不知足么?”
他咬重了“暂时”两字。
船舷边的潮汐声沙沙作响,时轻时弱地传入她的耳中,伴着男人的低语,柳凝心中难以平静。
不知道下次还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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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凝下船后,被景溯送回去,摸着黑回了柳府的院落。
有素茵帮她遮掩,很多事情就顺利了不少,回到了寝房后,她将衣衫匆匆换下,一面看向素茵,轻声开口:
“他醒过么?”
素茵心领神会,知道柳凝指的是谁,摇头:“二公子一直睡得很熟,未曾中途醒来过。”
她这样说,柳凝便放了心,换好寝衣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迷药的作用还在持续,卫临修毫无任何反应,窗外的月光映照在他熟睡的脸上,分外安详。
柳凝盯了一会儿,确保没有任何异常,终于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陪景溯到这么晚,她也确实有点累了,躺下后一觉到天亮,再起来时,便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要离开这里,柳凝并没有太多不舍,对于柳府的态度,她一直是既无恶感也不依恋,她能理解柳承思想要利用她的心理,也不否认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恩情。
当年肯冒着风险保她下来,她已知足,何况这么多年来,柳府在衣食用度上,也没有苛待于她,甚至还请名师教她琴棋书画,将她好好培养成人。
只是没有爱而已。
没有就没有罢,又有什么关系。
柳凝和卫临修的东西早就由下人收拾妥当,她拜别了柳氏夫妇,临行前还去看了柳倩一眼,这个便宜妹妹倒是哭红了眼,颇为不舍,送了个香囊给柳凝,作为饯别礼。
这香囊绣得歪歪扭扭,上面的纹样似乎是柳凝前些日子才教的。
柳凝哭笑不得,不过心头还是泛起一丝暖意,将香囊收好,摸了摸柳倩的头,柔声叮嘱了几句,真就像个温柔的亲姐姐一般。
她没有血亲的妹妹,也幸好没有,不必叫她吃那份家破人亡的苦头。
安抚好柳倩后,也快到了出发的时候,柳凝离开了柳倩的小院,往柳府正门走去。
才出了大门,她停住脚步。
柳重明正立在树下,朝她望过来。
自从上次他撞破了她与景溯的事,无力保护她,似乎心中有愧,就再也没在她的面前出现过。
“大哥。”柳凝走过去,对着他微微一笑。
“……要走了?”
柳重明沉默地望了柳凝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跟她说的。
上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面对她的质问,他无话可答,他无法从景溯手里把她救下,甚至连勇气也提不起来,内心最深处的怯懦自私,就这样明晃晃地撕裂出来,把他最想隐藏的一面,表露在她眼前。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徒惹尴尬。
柳重明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你多保重。”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太子车驾,转过头来,轻轻道:“对不起,大哥什么都做不到,保护不了你……那人位高权重,不是寻常能惹得起的,你也小心些,切莫冲动,也切莫陷得太深。”
柳重明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柳凝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之后的话便收了回去。
她还轮不到他来叮嘱。
他一直都很想保护她,可其实心里却也一直清楚着,柳凝并不需要他来保护——她的内心远比他要更强大,更坚定,谁也无法撼动,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成就。
真正想要寻求保护的,到底是谁呢?
“大哥的教诲,我记住了。”柳凝看着柳重明有些颓丧的眉眼,心下叹息,轻轻施了一礼,“我要走了,也愿大哥身体康健,觅得真正合意之人……保重。”
她说完最后两个字,没有再多看他,径直转身离开,上了马车。
柳重明本就与她的人生毫无干系,他曾经莫名其妙的情感让她苦恼,不过好在由于景溯的缘故,他终于不再执着下去,今日还应了她这声“大哥”,叫柳凝微感欣慰。
麻烦的事当然越少越好,柳凝想起柳重明,又想起景溯……也不知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她稍稍摇头,将这两人都从脑海里赶出去,在素茵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撩开车帐,卫临修已经在车里等她。
他好像刚刚看到她和柳重明一起,面上似乎有些不安:“你刚刚和……”
柳凝挑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卫临修却忽然止了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似乎想问柳重明的事,但不知为何又不问了,只是默默地顿了一会儿,轻声道:“算了,没什么。”
最近的卫临修总是有些古怪。
柳凝也想知道他到底在在意什么,但谨慎起见,她没有问,只是保持着一贯的温婉柔顺,坐在他的身边。
车驾缓缓动起来,离开柳府大门,望着江州城外的方向,渐行渐远。
昨夜与景溯待得太晚,没睡够,此时仍有些困倦,柳凝靠在绣垫上,听着车轱辘一声声碾过石板路,终于耐不住困意,阖上眼憩息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撩开她的头发,她轻轻皱了皱眉,车驾又忽然颠簸了一下,打断了睡意,使她瞬间转醒。
柳凝霍然睁开眼。
刚刚并不是错觉,她的头发被拨到一边,露出雪白纤长的颈,还有……上面那处红痕。
卫临修盯着那处痕迹,随后慢慢抬起眼,望向柳凝的脸。
第43章 怀疑
柳凝心头一跳。
他发现了她颈边的痕迹。
今日早上起来, 处理了不少临别前的事务,一时忙碌,竟是没顾上将这处痕迹用珍珠粉遮掩去。
小小的红痕印在雪白的颈上, 分外明显, 被卫临修瞧见了,再想糊弄过去, 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镇定下来。
柳凝恍若不觉, 只是抬眼望向卫临修, 温温柔柔地笑了笑。
“怎么了?”
她表现得很自然, 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卫临修的举止,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
卫临修默了一会儿, 指尖点了点她颈上的痕迹,收回手:“你这里红了一块。”
“哦?”柳凝摸了摸颈边,“怎么回事, 是蚊虫叮咬的么?”
“摸上去不太像。”他说。
“那是怎么搞的……”柳凝轻轻蹙眉,好像在思索一般, 半晌, 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
“我知道了。”她笑着叹口气, “昨夜入睡前, 我忘了摘下耳边珠坠, 想来是侧躺时, 硌了一晚上, 竟是红了一块。”
卫临修知道她肌肤娇嫩,硌一下便会留下痕迹。
他看了眼她耳边珠坠,银线下悬着莹白润滑的珍珠, 随着车驾轻轻晃动着,在她颈边投下淡淡的阴影,正好对上她肌肤上拿出痕迹。
大小也差不多。
看来应该就是这样了。
可卫临修总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微微皱起眉:“你一向谨慎仔细,怎么会睡前忘了摘耳坠……”
“这还不是怪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