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皇上亦是个记仇的人,只是面上不显罢了。更可怕的是,他还格外有耐心。
“苏贵人的父亲在朝中是个五品文官,家世不显,她并无意争宠,也没有站队。”朱蕊想着自己探听的消息,轻声道:“若主子跟她走动,倒也无妨。”
阿妧微微颔首。
苏贵人虽未站队,却已经跟贵妃结仇,难怪她会对自己亲近些,想来是看在自己也被贵妃厌恶的份上。
郑贵妃盛宠已久,容不得这后宫中有人比她在皇上面前更出彩、更得宠。
“这些日子我在后宫愈发招眼,郑贵妃怕是已经记恨上了我。”阿妧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那张娇艳的面庞,比郑贵妃更年轻,更貌美,郑贵妃才着急了罢?
“虽是吴充媛被降,曹选侍失宠,郑贵妃身边那个苗芳仪,却不容小觑。”阿妧吩咐朱蕊道:“让咱们宫中的人小心些,不要与外面的人起冲突。”
朱蕊答应下来。
既是赵峋临走前特意来叮嘱让她去重华宫,阿妧让朱蕊找出些布料来,准备替大公主做个布老虎玩。
“明日去看大公主。”阿妧想起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扑到自己怀中的可爱模样,不由弯起了唇角。
大公主的性子,大概是随了娘亲,可一点儿都不像赵峋。
朱蕊答应着去了,茉香等人也来帮忙。
“主子,方才永寿宫来人传话。”桂兴走了进来,通禀道:“太后娘娘请您明日过去一趟。”
阿妧心中一颤,含笑应了。
如今她得了恩宠,如此招眼,太后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
那另一半,就看明日太后的吩咐了。
***
虽是不用出门请安,阿妧一大早便醒了,朱蕊听到动静,服侍阿妧起身。
凝汐阁内顿时忙碌起来。
“主子,您看挑哪件衣裳?”朱蕊并不敢做主,还是主子更了解太后些。她让海棠挑了五六套颜色柔婉、款式低调的宫装出来,摆到阿妧面前。
阿妧摇了摇头,让人开了柜子。
她看了一圈,亲手挑了件海棠红色绣折枝花卉的广袖宫装。
这娇艳的红色,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玉般细腻,如雪般白净,整个人也愈发明媚动人。乌发如云被整齐的梳成发髻,发钗是阿妧从赵峋所赐的发簪中,挑出两支最华丽的。
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些张扬了。
朱蕊一面感叹主子的美貌,一面在心中感慨。
“主子,您……”朱蕊看准机会,低声对阿妧道:“会不会太后不喜?”
阿妧对着落地穿衣镜正在整理耳珰,闻言她唇角微翘。“不会,这般她才会放心。”
她出身低微,只是因为美貌被太后挑中,心机和见识都有限。骤然得宠之后,有些得意忘形是难免的。
见她已拿定主意,朱蕊便没再劝。
准备好之后,阿妧便带着朱蕊和茉香往太后宫中去了。
永寿宫。
冯太后听到宫人通禀说是熙贵人到时,看了一眼墙角的时辰钟。
“才辰时三刻,果然是咱们永寿宫出去的,熙贵人还是这样勤谨的性子。”张嬷嬷在一旁笑道。
冯太后含笑点点头,命人请进来。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一道明艳的身影款款走了进来,那亮眼的红色很是夺人目光。阿妧蹲身在太后面前行礼,柔顺的姿态一如往常。
冯太后望着她,眼中的笑意始终未散。“快起来罢,到哀家身边来。”
“是。”阿妧走近坐下,比往日瞧着举止间多了几分婀娜之态。
“早想着来给您请安,只是妾身位份低,没资格常来永寿宫。”阿妧在太后面前,仍是保持着恭敬的神色。
她本就得了众人意料之外的位份,又越级晋封,成了宫中被人眼红的新宠。所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气色看起来极好,虽是低眉顺目,却掩不住眉眼中的春风得意。
冯太后的目光中带着些了然。她先前只是宫女,一朝飞上枝头,自然张扬些。
“你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哀家最喜欢你这点。”冯太后声音温和的道:“你既有这份孝心,倒也不在于平日的请安上。”
冯太后越是这般不动声色,阿妧便越是忐忑。
从开始她就有件事想不通,太后将她放到皇上身边,一旦成功她得了宠,太后又有何信心能控制住她?
纵然阿嫣跟她感情极好,到底连血缘亲情都没有。太后又不了解她的为人,以太后的谨慎,断不会只凭着阿嫣就放心。
“如今看着你过得愈发好了,哀家替你高兴。”冯太后对阿妧道:“如今你有宠,更要勤谨侍上才行。”
阿妧闻言,起身道:“请太后娘娘放心,妾身一定谨守本分,好好服侍皇上,不辜负您的栽培。”
冯太后抬了抬手,仍旧让她坐下。
“如今皇上膝下空虚,若无子嗣,难免有人议论。”冯太后蹙着眉,微微叹了口气。“若你能替皇上早些诞育子嗣,也算全了哀家的心愿。”
阿妧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只见张嬷嬷提了个食盒过来,她打开后端出一碗汤药,放到了阿妧面前。
“这药是能助你早些怀上皇嗣的,对你身子有好处。”冯太后目光慈爱的望着她,语气轻缓。
阿妧不信这碗汤药的作用,仅是如此。
她神色微变,接过了汤匙,目露惊恐之色。
“哀家怎么会骗你?”冯太后慈眉善目,似乎还带着些悲悯。“只是这药有些反应,你会觉得疼些。需要半月便服用一次,才能缓解疼痛和巩固效果。”
看着眼前深褐色的汤药,阿妧迟疑着没喝。
“阿妧姑娘,快些喝了罢。”在张嬷嬷进来时,让素月等人和阿妧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张嬷嬷温声劝道:“若凉了,这药会愈发的苦呢。”
原来是在这儿等她,她还疑惑,为何太后敢放她去皇上身边。
她这条命,就捏在太后手上。
第24章 入V三更合一(掉落红包……
阿妧眼中的惊恐越来越盛, 她捏紧汤匙,忽然站了起来,跪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娘娘, 奴婢一定听您的话, 绝没任何非分之想!”她面上早失了才来时的得意,粉嫩的小脸儿已褪去血色, 变得惨白。“求求您,别让奴婢喝!”
她似是已经完全乱了心神, 连称呼都下意识用回了原来的。
冯太后只是望着她, 温和道:“傻孩子, 你想到那儿去了, 这并不是伤你性命。”
“奴婢,奴婢会听您的话。”阿妧再抬头时, 已经完全失了体面,泪水涟涟的哀求道:“奴婢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太后娘娘指点, 奴婢一定改!”
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冯太后并不觉得意外。
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才尝到荣华富贵的滋味, 是断断舍不得死的。
冯太后给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上前扶起了阿妧。“熙贵人, 您想到哪儿去了。这真是一味极好的补药, 只是您会吃些苦头罢了。”
“可不也有句老话说, 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张嬷嬷面上带着笑意道:“您是有前程的。”
阿妧被张嬷嬷强行架了起来, 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面前的汤药还是温热的,阿妧颤抖着将汤匙放了进去。
冯太后和张嬷嬷没有再逼迫她,殿中落针可闻, 安静得令人害怕。
阿妧垂了眸子,死死地盯住汤药。
特意挑了皇上出宫的时候,赐她一碗毒药,只能半个月服用一次解药,才能抑制毒发。这样,她就永远都在太后的掌控中,一旦背叛,性命不保。
她做完了方才的举动,让她们欣赏够了她无用的垂死挣扎。人性中的贪婪和懦弱显露无疑,太后应该放心了罢。
阿妧最后一次望向冯太后,冯太后望着一副慈祥的面庞,实则态度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若她不肯喝,怕就是要张嬷嬷硬灌了。
阿妧在心中笑笑。
只见她不顾仪态的丢下了汤匙,颤颤巍巍端起了碗。
诚如冯太后所言,这药果然苦涩至极。
阿妧才喝了一口,就觉得格外恶心,她强忍着想要吐出来的冲动,一口口往下咽。
直到一碗汤药全部喝完,露出了碗底的粉彩折枝花卉,阿妧脸色苍白的将碗放到一旁,眼中的奕奕神采不见了。
张嬷嬷适时的递上了一碟子果脯。
“真是个乖孩子,以后再服药就没这么痛苦了。”冯太后爱怜的道:“哀家是为了你好,你要体谅哀家的苦心。”
阿妧神色麻木的站了起来,蹲身行礼的动作全凭本能。“妾身,谢太后娘娘栽培。”
“让她们进来罢。”冯太后没让阿妧立刻就回去,想来是怕她把药全吐出去。
张嬷嬷应了一声,她打开了门,只见素英和素心带着小宫女,手中捧着托盘进来。
“你是哀家宫中出去的,自然不能落了哀家的面子。”冯太后仿佛只是个慈祥的长辈,她命人将东西递到阿妧面前。“正是好年华,也该好好打扮,别耽误了才是。”
说着,宫人打开了托盘上的匣子。
碧玺、红宝石、金刚石……各色宝石琳琅满目,光芒璀璨,几乎晃花了人的眼睛。
有些首饰过于华贵了,阿妧的目光落在两支凤钗上,以她的位份,并不能用这样的首饰。
“太后娘娘,这,这些太贵重了。”她似乎缓过神来,有些惶恐的道:“多谢您疼爱妾身,可妾身用着怕是不妥。”
她若敢戴出去,怕是立刻就会有僭越之名传出去,郑贵妃正愁没有她的把柄。
冯太后意味深长的笑笑,“先收着罢,哀家相信你很快用得上的那日。”
这是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么?
阿妧眼中亮了亮,柔声应是。
冯太后所赐下来的不仅是各色首饰,还有料子和一些珍玩,甚至连金银都有。
这番威慑和赏赐,分明是告诫她,她的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不仅在皇上的一念之间,更在太后的掌控中。
太后的手段,果然厉害。
估摸着药效该发作了,太后让阿妧回去了。
张嬷嬷亲自送阿妧出去,贴心的叮嘱她这药可能会发作些时候,并无大碍,让她好好在自己宫中休息。
阿妧面上闪过一抹恐惧之色,末了还是轻轻点头。
她来时只带着朱蕊和茉香,离开时因太后赏了许多东西,还有四个小宫女、两个小内侍随她一起回去。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宫中,格外显眼。
她几乎能想到后宫该如何议论她。
阿妧在心里苦笑一声,或许这正是太后想要的。
***
凝汐阁。
阿妧回去后,吩咐海棠拿碎银子打赏跟来的宫女内侍。
这次冯太后赏赐是花了心思,下了重本的。若不计较那碗汤药,她收获颇丰。
“全部登记好,放入库房中。”阿妧神色恹恹的,似是没什么力气。
朱蕊和茉香是随她去了永寿宫的,有段时间只有贵人自己在太后跟前,连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都出去了。
她们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可看主子的脸色,怕不是什么好事。
“主子,这布老虎奴婢们已经剪好线头,收拾好了。”紫菀拿着布老虎过来,递到阿妧面前。
阿妧接过来,才想夸一句,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自小腹处传来。她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布老虎,纤细的手指绷紧,似乎要将手中之物捏碎。
“先收起来,今日不去重华宫。”阿妧咬着牙,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疼痛。“我身子有些不舒服,要歇一歇。”
朱蕊和茉香见状,忙扶着阿妧起身回房。
只来得及替阿妧脱下外衣,身子连发鬓都未曾散开,阿妧便踉跄的走到了床前。
太疼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么疼——
不,她该想到的,太后能用来让她记住,让她时时刻刻警醒的,哪里只能是一碗苦涩的汤药?
阿妧蜷缩着身子,手指紧紧扣进掌中。
“主子,主子您怎么样了?”朱蕊吓了一跳,见阿妧连嘴唇都有些发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奴婢去请太医罢!”
只是还不等她离开,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攥住。
“不,不能去。”阿妧挤出一丝苍白虚弱的笑容,低声道:“我没事,歇会儿就好了。”
主子说了不能去。
朱蕊立刻想到此时跟太后有关,主子才从永寿宫回来就请太医,这是在打太后的脸。
纵然眼下主子得宠,太后想拿捏主子还是轻而易举的,难道皇上还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贵人跟太后翻脸不成?
她可以不够得宠,但不能不忠诚——
阿妧见朱蕊面露恍然之色,苦笑一声。
“你和茉香去外头守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吩咐完,疲惫的闭上了眼。
朱蕊眼中转泪,咬牙答应了下来。
帐子被放下,阿妧愈发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疼痛似的。
有了阿嫣姐姐护着她,她很少受过这样的苦,平日里至多只是辛苦些,多做些活。
上一次这样疼,还是被人往死里打。
那时有人施以援手,将她救了出来,暗中派人给她治病。她还记得那人的目光,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人,望向卑贱的她,却是温柔和怜悯的。
阿妧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可她恍惚觉得,那人就是母亲的模样。
她拿出帕子咬紧,断不能有外伤,被人瞧出来。
这只是开始而已,她必须要坚持下去。
阿妧徒劳的安慰着自己,直到她觉得累极,昏了过去。
***
等到阿妧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