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三次水后,齐豫总算消停了,修长的手指玩弄着林南霜如瀑的乌发,仿佛在把玩上好的珠玉。
林南霜见男人神色间皆是餍足,看着心情颇好,便问道,“公子,这些天可是忙于公务?怀薇瞧着公子这几日甚是不得闲”。
齐豫无甚反应,淡淡道,“想说什么直说”。
林南霜眨了眨眼,知道齐豫这是不悦了,但她平日里见到齐豫的机会不多,若不趁这会儿说,那她就别想出门了。
“怀薇日日都在宅子里,难得能出去,听说云画庄新到了一批布料,我想出去看看,顺便买些脂粉香料”。
齐豫淡淡地瞧着她,无甚喜怒。
这时飞荷见二人已经起身,便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碗汤药,“公子,怀薇姑娘的汤药送来了,再不喝便会凉了”。
林南霜接过白瓷碗,熟练地从床头的小柜子里掏出蜜饯,三两个杏干下肚,一碗汤药也喝完了。
齐豫看着她娴熟的动作,意识到她喝的是避子汤,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林南霜将碗递给飞荷,捧着脸看向齐豫,期待他准了她出门。
齐豫揉了揉眉心,按下心中的烦躁,“你想出去便出去,我何时不准你出门了”。
林南霜满脸雀跃,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早知齐豫这么大方,她就该早点提这事。
齐豫瞧她这模样,眸色微沉,起身穿上了衣袍,出门时见林南霜仍坐在床榻上沉思,一甩门直接走了。
“砰”地一声,林南霜被吓了一跳,从沉思中回神,不明白齐豫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但这不打紧,齐豫既然说了不限制她出门,那她明日就能出去逛逛了,林南霜高兴地开始用晚膳,完全没琢磨齐豫为何生气。
翌日,林南霜带着初露,飞荷出了齐宅,在城中逛了逛。她知道哪怕齐豫现在待她还不错,那也是一时兴起,最多将她当作一个外室,等日后他娶妻了,自是要遣散她的。
故林南霜早早地开始筹划了,每月的例银,齐豫赏的贵重的珠宝,她都好生收着,为日后一人的生活做准备。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了解大周朝的风俗人情,不然到时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林南霜在城中逛了几个时辰,摸清楚了城中最大的钱庄名唤金银记,是江南富商袁鹤开的,遍布全国,连京城都有分号。
林南霜琢磨着将首饰当了后,把银两换成金银记的银票,方便带走。
林南霜还将城中几家生意最好的布庄,首饰铺,水粉铺都逛了一遍,琢磨着将来离开了齐豫,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想想生财之道。
林南霜逛了一上午后,便进了东街的一家饭馆,在二楼的临窗雅座坐下,打算用完午饭再回去。
店里伙计将菜上齐后,林南霜饶有兴致地品尝了起来,计划着日后离开齐豫了,她琢磨些大周朝没有的菜式,也能开家小饭馆。
林南霜正吃着饭,这时二楼的包间里传来争执声。似是两个男人在争执,还有掀桌摔椅子的声音。
片刻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拎着一瘦削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一脚踹在那男子的心口,骂道,“也不打听打听我金邦是谁,竟敢拿几张假银票来忽悠我,我看你这小命是不想要了”。
被打的男子形容狼狈,满身是灰,跪着爬到金邦的脚下,“金爷,您再宽裕我两天,就两天,两天后我一定把银子还给您”。
金邦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饭馆二楼的栏杆上,“又两天?我都等你多少天了,不过五十两银子,你这么唧唧歪歪,是不是觉得爷好糊弄”。
“我看今个儿不断你根手指,你是不会掏钱的”。
“不要,不要,金爷求您饶了小的,我有银子了一定还您”,被押着的男子苦苦哀求,满脸惶恐。
林南霜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定睛往那儿一看,那被人按在栏杆上的中年男子竟是原主的父亲林桢。
林桢一身灰袍,满脸是伤,被打得鼻青眼肿,完全没了那日在齐宅后门朝她要钱时的作威作福。
店里的掌柜见事情闹大了,上前劝道,“客官,我们这是饭馆,这么多人看着,您看您要不去外面处理,这饭馆见血到底不合适”。
金邦斜眼看着林桢,“要的就是大家伙看着,给我们评评理。这厮没钱还装阔,学那些个富商到我们赌坊豪赌,输了还朝我们赊账,我瞧他那模样也是人五人六的就准了,不成想他输了个精光就跑路了,还妄想逃债”。
“好不容易抓到人了,他竟给我们张假银票,今个儿若不是收拾了他,今后我们赌坊还如何去收债了”。
金邦说着,就令手下拿了短刀上来,林桢看见那银光闪闪的刀刃,吓得直哆嗦,“金爷,金爷……您饶小的一命,我有个女儿是大户人家的侍妾,她手里有银子,这两天我就去找她要钱,一定还您”。
金邦晃了晃手里的短刀,“你若有这么个好女儿,钱早还上了,还用等今日”,说着手里的刀就往林桢手指上落。
林桢原本被金邦两个手下按着,这会儿看到刀刃,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直接挣脱了二人,往二楼的楼梯处跑去,可惜没跑两步,就被金邦的手下按住了。
林桢这一摔,正好摔在了林南霜用午膳的桌前。林桢刚看见林南霜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待看清那一袭红裙的女子真是林南霜后,林桢面色涨红,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喊道,“二丫,二丫快救救你爹”。
林南霜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场闹剧,伸筷子继续夹菜,完全没有要理会林桢的意思。
金邦狐疑地看了一眼林南霜,见她身上的衣料金贵,头上戴的头饰也价值不菲,身后还站了两个丫鬟,如何看也不像林桢那落魄秀才的女儿,反倒更像城中大户人家的女眷。
金邦抬脚就往林桢心口踹,“你可别胡乱攀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林桢被那一脚喘得剧痛,勉强起身爬到林南霜面前,“二丫,上回爹去齐宅外面闹事爹不对,只要你帮我还了这五十两的赌债,我今后绝不去齐宅找你了”。
林南霜终于有了反应,瞥了林桢一眼,“你哪来的银子去赌?”林家不过有半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上回林田生病还要卖女求药,林桢手头上如何会有余钱去赌。
林桢不自然搓了搓手,干瘪的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一个穷秀才手里自然是没银子的,第一次去齐宅找林南霜要钱无功而返后,林桢本来已经放弃了,毕竟卖身契已经签了,林南霜不给他银子,他也不能如何。
但他回去的路上,遇见了一个老婆子,塞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要他带着全家再去齐宅闹,用孝道逼迫林南霜拿钱给他,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林桢哪见过那么多银子,当即就应下了,事成后林桢没有带着银子回家,而是进了赌坊,起初还赢了几把,最后越输越多,足足欠了金邦五十两。
林南霜冷冷地看着林桢,不用他说,她都能猜到是沈灵秀找人给他塞了银子,让他找上门来,好让齐豫厌恶她。
林桢和旁人合谋害她,如今竟好意思找她要银子,实在是无耻无赖。
金邦听完二人对话,上下打量了林南霜一番,摸了摸下巴。金邦没想到穷秀才林桢竟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看那穿金戴银的模样,想必是给城中的大户人家做了小妾,手头上肯定不缺钱。
金邦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字据,“这字据你爹亲自签字画押了,今日这五十两还上了,这事就算了结了,否则……”金邦甩了甩手里的短刀,阴沉地看向地上的林桢。
林南霜抿了一口花茶,神色平静,“否则如何?”
金邦直接拎起林桢的领口,“哐”一声将他按在一旁的长板凳上,“否则你爹的手今个儿就别要了”。
林桢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刃,整个人拼命扑腾,“二丫,二丫救救你爹,我这手可不能废了,我可是咱们村第一个秀才……”
林南霜放下茶杯,冷眼看着林桢,没有半分要出手的意思。反倒是一旁的初露有些不忍,低声道,“这次出来,荷包里带了些银子,不若先拿出来……”
林南霜摇头,示意初露不要再说。现在林桢不过是少一根手指,当初原主被林桢卖进陈府,若不是自尽了,等着她的便会是受尽陈元洲各种阴私的折辱虐待而亡,相比之下,林桢受这点罪算什么。
金邦见林南霜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甩了甩手里的短刀,贴上了林桢颤抖的面颊,“林秀才,你女儿心也忒狠了,看来今个儿你这根指头是保不住了”。
林桢眼睛突起,脸上青筋暴起,先是苦苦哀求林南霜,见林南霜置之不理,转而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儿没良心的,竟眼睁睁看你爹受人□□。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直接掐死……”
林桢嘴中蹦出的词越来越不堪,原本对他有几分同情的初露也不说话了,看出来林桢对林南霜没有半分父女之情,只想从她身上榨出银子来。
金邦见林南霜仍稳如泰山般坐着,不屑地抽了一下嘴角,他讨债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林南霜这会儿看着淡定,等会儿见血了就肯定坐不住了。
“咔嚓”一声,饭馆上空响彻着林桢撕心裂肺的尖叫,一根带血的小指落在地上,林桢痛得倒地抽搐,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金邦瞥了一眼林南霜,见她手里握着茶杯,神色如常,仿佛林桢不过一个陌生人,与她并无干系。
金邦皱了皱眉,一般这种时候,那些个赌徒的家人都坐不住了,一个个都冲上来付银子了,林南霜倒是沉静,丝毫不为所动。
金邦冷哼一声,真那么沉得住气?
金邦一挥手,两个手下立刻将林桢重新压在长板凳上,按住他鲜血淋漓的右手,短刀落在了无名指上。
金邦三两步走到林桢面前,拍了拍他惨白的脸,眼睛看向的却是林南霜,“以为剁你一根指头就完事了?”
“今个儿若拿不出银子,你整只手都别要了”。
此话一出,在四周看热闹的百姓皆退后了几步,赌徒欠债不还被剁指头的不是没有,但像金邦这种当着赌徒家人面,一根一根地剁,实在是太过狠历。
林南霜闻言,垂下眼睫,似在思忖些什么。
林桢这会面色灰败,嘴中再也说不出污秽之词,绝望地耷拉着脑袋,已经认命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金邦的话一出,两个手下立刻拿起短刀,按住林桢的手掌,往下砍去。
“慢着”,林南霜放下茶杯,终于起身,走到了林桢面前。
原本议论纷纷看热闹的众人皆安静了下来,目光在林南霜和林桢之间打转,好奇这对父女之间的瓜葛。
林桢见林南霜走近,面如死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二丫,二丫救我……”
林南霜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最后一次了”。
说罢便从手上取下一个镯子放到了桌上,看着金邦道,“他下次再欠了赌债,直接剁了他的手”,说完带着初露飞荷,直接离开了。
金邦原想说只收现银,看清那镯子的成色后,便把话咽了下去,林桢只欠了五十两银子,但那镯子至少值一百多两。
金邦见林南霜已经离去,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松开林桢,手里摩挲着那镯子,“林秀才,你还真是养了个好闺女,出手如此阔绰,这镯子可是价值不菲”。
林桢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捂着断指的右手,心中对林南霜没半分感谢,反倒有些恼恨,既然林南霜愿意替他还债,何不早点拿出来,他也不用受这断指之痛了。
但这会儿听见金邦说林南霜出手阔绰,林桢又有些得意,挺了挺腰杆,道,“那是,二丫她是伺候京城来的贵人,若日后能跟着贵人回京,我们林家就要发达了”。
京城来的贵人,金邦琢磨了一番,最近从京城来云河县的贵人,可不是只有那一位吗?
金邦看了眼林南霜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形容狼狈的林桢,心中有了打算。
林南霜从饭馆出来后,没有心情再在城中闲逛,便命车夫直接回齐宅。
马车上,初露看着林南霜,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怀薇你别动气了,那毕竟是你父亲,帮了这次,他下次也不敢再去赌了”。
林南霜不置可否,她知道初露的态度便是大多数人的态度,无论林桢多么无耻不堪,那毕竟也是她爹,孝道压在头上,她若不出手相救便太冷血了。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飞荷说话了,“是父亲又如何?有些人根本不配做父亲”。
林南霜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飞荷,飞荷从刚开始来伺候她起,话就不多,对人对事的态度都是事不关己,绝不掺和。
林南霜没想到飞荷这会儿竟会出声,便道,“我确实没拿他当父亲”。
初露闻言,满脸惊讶,“既然如此,怀薇你为何要替他还赌债?”
林南霜垂眸看了眼手上的玉镯,轻声道,“五十两太少了”。
她之前那些天没少做噩梦,梦里全是原主幼时被林桢夫妇叱骂虐打的场景,原主在林家不仅包揽了所有家务,还要下田种地,即便如此勤劳,林桢夫妇也常常对她不满,尤其是林桢,常常殴打她出气。
林南霜梦到原主生前的记忆时,除了震惊,便是疑惑。原主明明也是林家的女儿,为何林桢如此不待见她。
直到今日,林南霜看见林桢对她破口大骂的场景才明白过来,林桢品行如此败坏,他做恶事哪需要理由。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手软。林桢不过欠了五十两银子,他若砸锅卖铁,四处借钱,也能勉强还上。
但经过此番折腾,林桢肯定不敢再去赌了,一家人埋头苦干个几年,把钱还上,日子也会好起来。
但原主已经去世了,那个温柔美丽的姑娘吊死在了陈府阴冷的后院,生前除了林云这个妹妹,再无人给过她一丝真正的关怀。
林南霜手指用力地抓着帕子,凭什么呢?
凭什么林家人可以踩着原主的尸体,继续心无愧疚地活着。林田的命是命,原主的便不是了吗?
过来半响,林南霜将手帕摊开,定定地看着上面绣的荷花。
既然占了原主的身体,除了帮她找到林云,再帮她报个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