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小姐这样贴心,真是感动得他难以推辞。
呸——
温清德看出了小王爷的不情不愿,和蔼一笑,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了那本前朝野史,神秘说道:“王爷对这本书感兴趣?”
卫岐辛迷惑不解,点了点头。
“正好,老夫对此书倒有研究一二。”
卫岐辛眨了眨眼:“那先生不妨一说?”
“想要读懂这本书,王爷当然得先了解一些前朝的历史。譬如那位以淫/乱后宫闻名天下的显宗——”
挑这样的历史人物入手开讲,姜当真还是老的辣。
温清德到底是个门生无数的大学儒,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卫岐辛集中了精神,饶有兴致地听起了他自以为是野史的正史。
两人谈得见机,在书房一直待到了正午,卫岐辛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老先生,还邀他共进午膳。
不得不说,秦妗的确聪慧有眼光。
她请的温老先生并不是个刻板的教书人,反而讲究因人而异,风趣幽默,很快便抓住了小王爷求知的心。
“那魏显宗实在无能,漳州知府与当地上下官员相互勾结一事竟然都处理不清。”
卫岐辛说着话,为温老先生斟了一盏清酒,笑道:“平日只知道沉迷酒色,还发生了如此多的荒唐趣事,温老您讲得太妙了,小王现在都还没听够呢。”
“哪里哪里。”
温清德抚着胡须,轻轻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倘若是王爷,会怎么处理漳州贪污一事?”
几杯小酒下肚,卫岐辛也来了精神,带着微醺的面容美如冠玉,墨色剑眉下的桃花眼正流光溢彩地看着老先生:“这有何难?那漳州知府到任后与士绅大户们结交上了关系,因此上下口风一致,相互包庇,大理寺便寻不到状告证据。既如此,便把知府升任调离,看似是升,实则让他们之间的交流变难,再暗自挑拨,本王就不信他们还露不出马脚!”
“孺子可教也。”
温清德点点头,对小王爷不吝夸奖,直把卫岐辛夸得尾巴都翘上了天:“王爷,那前朝大将军王琪手握重兵后,行事张扬,不可一世,又该如何做呢?”
卫岐辛有了醉意,唇边的笑容逐渐变深,略带了些狡黠:“捧得高,摔得狠。”
他继续道:“对大将军礼让三分,赐下无尽宠爱,让他坐实功高盖主,犯下大错以后,再一网打尽!”
此时的卫岐辛眼眸微眯,神色莫测,看上去倒真像个深谙谋略的王爷。
晋朝卫氏的皇室血脉,让他天生具有三分凛然的气势,如同一柄高雅的宝剑,虽然尚未开刃,但已经寒气逼人。
温老先生沉默片刻:“王爷这样做是何道理?”
“小王当年在赌场里,一赌便是三天三夜。曾亲眼见一人连赢数十把,自称无人能敌,洋洋得意,哪知在最后一把豪赌中显出破绽,被庄家抓住,输了个精光,连女儿都抵押了出去。可见人愈顺利得意之时,就愈有隐患,二者相生相克,居安思危才可。”
“老夫今日发觉王爷天资聪颖,颇有大才,但却安心做个闲王,实在令人惋惜。”
卫岐辛面色上的绯红淡去了些,自嘲道:“老师您说笑了,我从小便学不进书,自知无能,不敢担当大任。”
“这可就有逃避之嫌了!”
温清德的目光中暗含无奈,但脸上不显,只好拍着卫岐辛的肩头大笑,不再多言。
一顿午膳过后,卫岐辛送了人,慢步走回寝间躺下。
盯着床幔上绣的花鸟枝蔓,他失神片刻,轻轻漾出了微笑:“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烦心之事不必多想,费力之事不必揽下,怎么能叫做逃避呢?”
他只是在钩心斗角的深宫中找到了最为自在的活法罢了。
慎王卫岐辛,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来管教他该做什么,但凡试图管教者,都是吃饱了撑的。
此时此刻,难得有了好心情在相府中游园的秦妗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执起手绢,皱了皱鼻尖:“也不知是谁在说我的坏话?”
第11章 美色误事
“主子,深秋寒凉,要不还是披件斗篷罢?”
秦妗正想摇头拒绝,却忽地听见小亭外的花丛另一端传来了女人的欢声笑语。
巫清的小脸顿时有点紧绷起来。
果然,只见她家主子缓缓站起身,一袭翡翠青缎裙犹如汩汩流淌的碧水,映着那张冷艳的面容,像是藏在秋日中的一抹青玫。
秦妗抿着唇,一派不近人情:“巫清,我们回屋。”
她实在是懒得同许姨娘寒暄。
然而花丛那头的许姨娘并不聪敏,抱着个胖娃娃便绕了过来,身后跟着个小丫鬟,说说笑笑地,与秦妗二人撞了个正着。
许姨娘长了张温柔敦厚的脸蛋,眉眼秀丽,嘴唇丰润,身穿月白绉裙,看着极为循规蹈矩。
此刻她被小小地吓了一跳,愣了几秒,抱着孩子,略带忐忑地问候道:“大小姐,好巧啊。”
眼见这场寒暄必不可少,秦妗有些烦恼,笑容冷淡,点头致意道:“许姨娘。”
作为嫡女,她自然不需要和一名姨娘有多客气。
尽管秦相后院中也只有这一个姨娘。
“听闻大小姐刚从央山寺祈福归来,想着你多歇歇身子,我就没有前去栖月阁叨扰。”
“姨娘有心了。”
秦妗随口答着,正准备告辞,却不料在襁褓中吃手的弟弟忽然咿咿呀呀叫了起来,两只白嫩的小胖手向她伸来,奋力挥舞着,像是在讨她的抱抱。
小胖娃张着只有一颗乳牙的嘴,笑眼眯成了月牙,哼出各种腔调,非要从他娘亲的怀里探出来,往秦妗那方凑。
“昂哥儿喜欢姐姐,是不是?”
许姨娘看这姐弟俩有缘,心中激动了几分,逗弄着昂哥儿,抬脸笑道:“昂哥儿快满八个月了,正是在认人的时候,可惜你之前一直忙着府里府外的事务,见面稀少。但没想到他这么喜欢姐姐呢。”
她热切地絮叨着,便要把昂哥儿递到秦妗手上。
那对胡乱挥舞的小胖手上还沾着几丝口水,在阳光下亮晶晶地。
秦妗不由自主地向后倾了倾身子,微蹙的柳眉下,一双猫儿眼中写着满满的拒绝。
胖娃娃的脖子上挂着五彩镶金璎珞圈,并着长命锁,锁上嵌了一枚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就连襁褓也是百蝶穿花大红袄子,看得秦妗眼皮一阵阵跳。
许姨娘看着朴素,哪知品味竟然如此粗野俗气,好歹也是县上的小官吏之女。
何况昂哥儿的小爪子上口水嗒嗒。
秦妗是何许性格?绝不可能伸手抱他。
她冲着尚未满岁的弟弟敷衍一笑,偏头从母子身边走了几步,稍作停顿道:“妗儿还有事,姨娘和弟弟继续游园罢。”
眼前的母子俩登时垮下了脸,神情一模一样,看得巫清都有些于心不忍。
许姨娘性情并不坏,秦相不重女色,这后院冷冷清清的,加之京中没有熟识的闺中密友,她也颇为寂寞,幸而得了个儿子,还能慰藉几分。
看得出许姨娘想和秦妗多亲近点,奈何她家主子不是小女儿性格,从不爱扎堆玩闹。
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婴孩哭啼的声音,还有女人安抚哄孩子的低语声。
见主子头也不回,巫清悄悄转身看去,昂哥儿的眼中正噙着泪珠,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们,那双圆滚滚的眸子像是被井水浸过的紫葡萄,极为惹人怜爱,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们,两臂张开,拥抱着空气。
谁能不喜爱这样的小家伙?!
巫清艰难地回过头,沉痛地叹了口气,却没发现自家小姐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脸上阴晴不定。
秦妗在袖中攥紧了拳头。
她听见了“滴滴”的响声。
就在上一秒,随着她离开的步伐,腰间的玉佩迅速发热,急促地警告了起来。“滴滴”声极为冷酷,越来越响,给这个好日子画了个句号。
警告声夹杂着远处小屁孩的哇哇哭闹,直吵得秦妗心烦意乱,猛地顿住了脚。
她拿起玉佩定睛一看,“仁”字正闪着得意的光。
秦妗想起了与慎王的约法三章,其中第一条就是,要学会包容,时刻露出友好的笑脸。
怎么着,意思是她应该笑呵呵地接过胖娃娃,抱着他,与许姨娘一起,和睦有爱地逗弄一番?
真是,绝了。
“主子,这是怎么了?”
“你不用管。”秦妗沉沉地说,颇有些咬牙切齿:“把暗卫叫来。”
尽管不明所以,但巫清还是立即领命离去了。
秦妗隐在蔷薇从中,皱着眉,看着小亭边的母子,越发觉得不顺眼。许久,只从嫣红的唇中迸出两个字:“甚烦!”
秋风更加喧嚣了些,刮着树上为数不多的梧桐叶,飘飘洒洒,又落一地。
卫岐辛缓过神,觉得有些口渴,吃力地拍了拍床板,却只抓住了一团手感熟悉的布帛。
原来还是一枚用布帛制成的枫叶。
他勉强睁开眸子,打开小枫叶,皱眉看了看,顿时火冒三丈,煞白干燥的嘴唇直直发抖,拿信的手都在颤颤巍巍:“来人!备上马车,去秦相府!”
被他掷在地上的小枫叶上简单写着几句话:“今日已毁,无可奈何,望王爷明日也继续努力。”
瞧瞧,这是什么嚣张跋扈的态度,他们之间真的存在平等的盟友关系吗?
简直是要把他气得咳出一口血!
今日他小心翼翼地规范着言行举止,上午和温老先生认真探讨学问,下午又在章老怪的嘲笑中咬牙练武,特别辛苦。
哪知道练着武,突然被陪练的侍卫掀翻了身子,双腿“咔擦”就断了?
这一天他累得像条狗,如今付诸东流,秦妗这个狠毒女人,好歹也要说句对不起罢?
卫岐辛越想越气,顾不上刚被包扎好的双腿,幽幽看着地上的淡红色信帛,对赶来的家仆说道:“把本王抬上马车,立刻去秦府!”
区区断腿,以为就能拦住他?
以为他就只好乖乖躺在床上,静静等待子时一过,时间重返吗?
要知道,这残废之痛,他已经经历数次了,身体就算再疼,也有了忍耐力。堂堂慎王,可不会再像第一次那般弱小无助。
去讨伐她的力气,还是有的。
在慎王的强烈要求下,一辆奢华舒适的马车向着相府飞驰而去。
说是飞驰,其实也就隔了几条街。
不稍时,骏马蹄子一蹬,嘶鸣着,稳稳停在了秦家正门。
秦家的门仆呆呆看着这辆席卷沙尘而来的马车,发觉上面还刻了慎王府的字样花纹,一时傻了眼。
只见车帘掀开,两名悬着寒剑的侍卫抬下了一张软榻。
雕花镶金的榻上躺着名容貌昳丽的贵公子,裹着石青银鼠大氅,眉宇之间自带一股风流,只不过现在却含了几分怒气,脸色也是苍白如纸。
饶是再舒适的马车,也免不了些许颠簸,所以还是让执意要来的卫岐辛吃了苦头。
他当然是怒上加怒。
门仆飞快传了通报,传到秦妗耳朵里时,慎王一行人已经到了相府正厅里。
卫岐辛躺在软榻上,对秦家下人偷偷瞟来的目光选择了忽视,捧着一盏热茶小口喝着,目光游离在厅中的字画上,组织着待会的措辞。
没错,到时候大喝一声,气势要足,他可是受累的一方,绝对要讨个说法,免得日后再出现这般状况。
卫岐辛暗暗打定主意。
“家父未在,不知王爷突然前来,有失远迎。”
一道冰冰凉凉的声音传来,秦妗随之出现在门口,眯着猫儿眼,似笑非笑。
卫岐辛抬眸看见她走来。
她背对着秋日阳光,芙蓉面在暗处隐晦不明,只有那双描画眸子闪着冷光。
怒发冲冠的小王爷忽然一个激灵,像是酩酊大醉的人喝下了醒酒汤,气焰褪去了大半。
圆鼓鼓的河豚被扎了一针也不过如此。
“你不必再端着了。”
卫岐辛捧着热茶,忘记了事先想好的措辞,只好向自己的双腿努了努嘴,弱弱问道:“本王今日如此努力,却还是白费了,是何原因?”
秦妗本来料到了卫岐辛是在气头上,不惜忍痛前来兴师问罪,却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带了几分委委屈屈。
她愣了一刹那,回过了神,淡淡回答:“今日犯了‘仁’字,下次不会了。”
要知道,能让秦妗诚实回答“下次不会了”,已经是个巨大的进步,非常难得。
但小王爷并不了解这个真相。
他占了理,底气十足起来:“那你是做了什么?为何不向本王道歉?”
秦妗扫了一眼厅中听着八卦的众人,眸色更冷。
她抬脚靠近卫岐辛,俯身轻声开口,像是恶魔撒旦的低语:“这些人明日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王爷,适可而止。”
她的吐息就在卫岐辛的耳侧,那股清淡好闻的幽香直蹿进他的鼻腔。
满城皆知的风流王爷,此时却像极了一名纯情美少年,僵在榻上,动也不敢动,白玉脸颊上带着一抹可疑的扉红。
秦妗低声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美人的乌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垂下了几缕,就这样软软飘荡在卫岐辛的眼前,像是下一秒就要贴到了他的脸上。
那种发梢划过脸颊时痒痒的感觉,仿佛要痒到小王爷的心尖去。
他的瞳孔颤了颤,喉间一动,身子仍是僵着,张了张口,最后只小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秦妗无语。
“总之,还请王爷回去好生歇着。明日定不会重蹈覆辙。这次乃是个教训,以后,你我都须更加谨记箴言行事。”
“哦哦。”
卫岐辛的神思还飘在半空中,瞧着她好看的红唇一张一合,如同诱人的花瓣,便下意识地应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