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来,在两边问礼时目不斜视地走到最前面,看姬恕脸色不太好看,还以为他是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殊不知姬恕只是被吵得头有点疼。
“既然贵国现在是公主殿下监国,那便由公主殿下做决断,几日前我们王子游湖遇刺,就已经遭遇过一次暗杀,但贵国办事效率着实不怎么样,拖拖拉拉好几天都找不出真凶,几日之后,王子又被发现死在驿馆之中,要不是贵国查找凶手办事不利,我们王子也不会死得这样惨,公主殿下敢说这跟贵国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猎鹰是一把练武好手,口才也不错,这一通大禹话说出来竟然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把咄咄逼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姬珧刚坐下,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安静后她面不改色地想了想,问他:“刺客一案是刺客一案,驿馆被害是驿馆被害,这分数两个不同的案件,大人岂可混为一谈?依照你这么说,因为本宫没抓到刺客,所以才会有穆荻俟王子驿馆被杀了?”
猎鹰沉着脸:“很难不做此推测。”
“你真觉得前后是同一波人?”姬珧着重问了一遍。
猎鹰冷哼一声:“总之,跟大禹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姬恕这时候出声:“其实,我们已经找到幕后真凶了。”
猎鹰脸色一惊:“什么?”
“朕说,真凶已经找到了,就在如今的大殿之上,本来朕也是要在今天给烈火罗国的使团一个交代的,没想到又横生变故,让真凶得了手。”
猎鹰眸光沉下来,道:“国主可否告诉我们,真凶是谁?”
姬恕看了看一旁的姬珧,姬珧笑道:“这要从不久前的玉腰湖游赏说起,烈火罗初来京城,我朝为尽地主之谊,特地命大臣带领使团欣赏美景,路上却遭遇刺杀,当时贵国王子当场射杀了六名刺客,都是大禹人,其余的却跑了。”
猎鹰皱了皱眉:“确实如此,王子神枪盖世,区区几个刺客不在话下。”
“那就奇怪了,”姬珧话锋一转,“当时冲着你们王子去的那个刺客,刺了宣卿家一剑,他当时距离你们王子那么近,且宣卿家明明给他争取到一点时间,为什么你们的王子,没有当场射杀他呢?”
姬珧话音一出,立刻有人察觉出不对味来。
“是啊,我当时也在场,穆荻俟王子完全有时间用那个兵器把刺客打死。”
“没必要对他手下留情啊,那可是冲着穆荻俟王子来的。”
猎鹰听着周遭的谈论声,脸色越来越难看:“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
姬珧抚了抚袖子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道:“提出要游水的,是贵国使团,在监察院尽力将使团护在中间的时候,最后却犯蠢冲开保护圈的,也是贵国使团,你觉得,本宫是什么意思呢?”
她笑得犹如暗魅,让猎鹰不自觉提起了呼吸,像是有刀架在脖子上一样,在周围的大臣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向前一步,伸手指着姬珧:“你的意思是,这是我们烈火罗国自导自演的戏码?我们自己刺杀自己?公主殿下,你找不到凶手就说找不到,这样随便诬陷我们,不觉得很好笑吗?”
他话音刚落,姬珧身后便冲出一人,向下按住他的手,意思很明显,不准对公主无礼。
哑奴不能说话,只能用实际行动在表达,在他动了的时候,大殿上许多金宁卫也纷纷亮出了武器对准烈火罗使团。
姬珧是一国长公主,他们要时时刻刻保证她的颜面,不能让人做出任何无礼的行为,也不能让皇家损失任何颜面。
“到底是不是自导自演,不是本宫说了算,而是证据说了算。”
猎鹰隐下怒火,道:“现在死无对证,除非你能将刺客押到大殿上来!”
姬珧笑笑,看向一旁的宣蘅:“你说说,那天看到了什么。”
众人都将视线转移到宣蘅身上,宣蘅没有犹豫,沉着脸道:“当天在湖畔遇刺,我见穆荻俟王子有危险,替他挡了一剑,剧痛之下,我看到蒙面之人眼睛是蔚蓝色的,而这个人,绝不是大禹人。”
蓝色的,那必然是烈火罗国的人啊。
月柔人也没有蓝眼睛,只有烈火罗国的人眼睛才是蓝色的。
“这位大人也是大禹人,她说的话如何能信服?”猎鹰狡辩道。
宣蘅忽然说:“其实我在慌乱中,还抓了他手背一把。”
此话一出,大殿上在此引起轰动,有人浑身一震,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而就是这么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在旁人尚在惊诧时,就显得尤为凸显。
许多视线不停聚过来,那人向后一退,忽然觉得手腕剧痛,有人将他左手举起,手背上的挠伤顿时暴露在视野中。
那人正是十大勇士之一的血狼,昨天还在比武擂台上被暴打!
第116章 收网。
烈火罗自己行刺杀一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并且最后全身而退,领头之人必定要武功盖世,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十勇士之一。
而大比则是为国争光, 烈火罗如此势在必得, 派上场的三个人大概率是十勇士里最好的。
所以宣承弈上场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看看他们手背和手臂上有没有抓痕,事实也如他们猜测的一样, 烈火罗果真把功夫最好且负责刺杀一事的血狼放在了大比最后一人的位置。
血狼手臂被扬起,上面清晰地露出四道划痕, 当日使团遭遇刺杀时许多大臣和监察院的人都可以作证, 如今人证物证都活生生地摆在这, 朝臣一看烈火罗的使团贼喊捉贼还这般理直气壮, 颇有些恼羞成怒。
“真是野蛮之国,竟敢碰瓷碰到我们头上, 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就是就是。”
“现在应当是我们大禹要求你们烈火罗国赔付损失,我们二品大员为救王子挨了一剑,这件事还引起了百姓恐慌, 此后为了抓凶手耗费的人力物力都应该由你们来赔偿,你们也需要给大禹一个交代!”
“就是就是。”
这边一个输出一个搭腔, 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边猎鹰气得牙齿都要贲掉了, 他狠狠瞪了那边的文臣一眼, 这才把视线转到姬珧身上, 大声道:“就算刺客的事我们不追究, 我们的穆荻俟王子确确实实是死在贵国驿馆, 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
“不可?”
姬珧笑着反问他一句,“刚才要混为一谈的可是你们。”
她话音一顿,眉眼横起, 眸中陡然闪过一丝锐利:“你说有联系就有联系,你说没联系就没联系,以为这是哪里,烈火罗国吗?什么是都是你说了算?”
姬珧方才始终都是言笑晏晏的,此时脸色骤然沉下,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顿时吓得所有人都噤声。
“穆荻俟王子是我们国主最宠爱的小儿子,我们何故要杀了他诬陷大禹?哪怕湖畔遇刺我们承认是我们做的,也与穆荻俟王子被害一事无关,还请贵国国主明察,还烈火罗一个交代,不然的话……”
“不然会怎样呢?”姬恕忽然接过他的话,眼中似有深意地看着他。
猎鹰觉得这个小皇帝比他的皇姐还恐怖,常常笑里藏刀,尽藏着些阴邪诡诈的心思,像是一条林中伺机捕猎的毒舌,常在暗处吐出致命的红信子。
猎鹰稳了稳声音,挺胸道:“不然等到烈火罗大军陈兵边境,贵国国主可不要后悔啊!”
姬恕点了点头,从龙椅上站起身,不生气,也不着急,边向前边道:“烈火罗国灭了周边十几个小国,横扫西陆,这几年一直战火未歇,外人都知你们民族是出了名的好战。”
猎鹰不知道他为何说起这事,眉头微微皱起,姬恕笑了一声,用干净清亮的嗓音继续道:“为了名正言顺地攻打大禹,烈火罗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皇子,第一次扮成大禹刺客刺杀穆荻俟时,因为大禹臣子拼死相护而失败,一计不成又出一计,终于在驿馆,成功杀死了王子,并且把一切罪责甩到了大禹头上。朕可是哪里说错了?”
“一派胡言!”猎鹰愤怒地大吼一声,姬恕已经走到他身前。凉柒
他还未及弱冠,虽然身形颀长,却跟猎鹰差着一大截,然而昂起头看向他时,眼中的幽深竟不自觉地让人心中一震。
“不管你们是想震慑大禹也好,想让大禹颜面扫地也罢,第一步棋就下错了地方,后面再怎么补救也是徒劳。如果你们就想要打,大禹随时奉陪,想打还想落一个血洗国耻的好名声,大禹不会同意,不仅如此,朕还会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烈火罗国为了开战,连自己国家的皇子都可以牺牲。”
猎鹰向后退一步,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到底是要落空了,大禹跟那些周边小国不一样,实力雄厚,国力强大,就算现在割据势力混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烈火罗国多年征战,如今内里早有了反战的情绪,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上战场杀敌,除非激起他们心中的斗志。
但所有计划也只是在刺杀未遂的阶段,烈火罗从未想过要牺牲一个皇子。
如今瓜田李下,他们百口莫辩,解释不清为何要派人刺杀自己人,就解释不清穆荻俟因何而死,到最后他们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不是大禹给你们交代,而是你们要给大禹一个交代!”
使团之人被群臣环伺,他们再勇猛无畏在这里也是弱势,况且他们还不敢轻取妄动,真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别说回去要受国主责罚,他们能不能走出大禹走出这个皇宫都是个问题!
猎鹰想到这,决定暂时先将大禹稳住:“刺客行凶之事,或许还有什么误会,待我将此人带回去好好拷问一番,问清楚了,就给贵国国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姬珧轻咦一声,抬了抬手:“慢!还是把他留下吧,本宫手下有几人精通审讯,做这种事,信手拈来。”
说着,几个金宁卫就将血狼制服在地,他虽武功好强,也不是好几个人的对手,顿时躬身跪在地上无力反抗,头上大汗淋漓。
猎鹰一看,大禹是不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瞥了血狼一眼,弯身行了一个烈火罗国的礼节,那已经是最重的礼:“如此,就有劳贵国查清此事了,穆荻俟王子被害,我们坚信是歹人所为,大禹既然不相信我们,那我们只好自己查,不知殿下和陛下,可否给我们行个方便?”
姬恕去看姬珧,后者沉眉想了想,对他们说道:“尽管去查便是。”
一个火、药味十足的早朝就这样以烈火罗使团的妥协而告终,据说他们回到驿馆之后,大禹还派来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一起帮助查案,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们大禹不怕被查。
猎鹰一方面害怕大禹人暗自捣毁线索,一方面又开始怀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跟大禹毫无关系。
这日晚,两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避开耳目到了驿馆里面,灯火通明的屋子外,烈火罗勇士把守,两人亮出了身份,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
猎鹰正等在里面,焦急地来回踱步,听到推门声,赶紧回过头,看到来人摘下兜帽露出脸后,赶紧快步走过去,将门一关,随口抱怨道:“你们大禹人,真是太狡猾了!”
猎鹰这话带了十足的怨气,一想起他今天在大殿上,被一对年纪加起来还没他大的姐弟怼得哑口无言,就觉得无地自容。
两个黑衣人转过身,其中一个轻笑一声,声音有些轻蔑,他走到一旁坐下,随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猎鹰怒目而视,喝道:“大禹人,你笑什么!”
薛辞年用杯盖扫走茶水的热气,并不看他,说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她身边的金宁卫,不管是查案还是杀人,都是一把好手,你们上赶子将把柄递过去,她不利用才是奇怪。”
猎鹰气得便要冲上来,另一个人出声道:“好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有何意义。”
那人将身上的斗篷脱下,随便扔到一旁,猎鹰收起愤怒,转头看向他:“想要让这场战事名正言顺,已经做不到了,现在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王子殿下。”
姬邺面色凝重,道:“现在大理寺和刑部都在插手,你想要找到真凶比登天还难,劝你们还是赶快离开金宁,别到最后,反而把命都留在这,回不去了。”
猎鹰神情微怔,五官变得僵硬:“难道你们大禹,连使团都会杀吗?”
“别人我不敢说,我们这个监国的长公主殿下,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姬邺冷笑一声。
猎鹰有些犹豫,就在这时,旁边的薛辞年忽然开口说话了:“其实,我差不多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
“是谁?”
“是谁。”
两个人异口同声,只是语气不太一样,薛辞年把那盏茶放下,发出一声轻响,然后他便抬头看过来:“我在公主身边待的时间虽不长,可对她的脾性也算了解。姬珧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种报复,不仅仅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将人杀了就了事,她会将人狠狠折磨致死,你们的人害得她身边最宠信的重臣身受重伤,毕生无子,穆荻俟绝无可能死得这样痛快。所以,人不是她杀的。”
猎鹰皱了皱眉,显然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果真如此?那那个小皇帝呢?”
薛辞年嗤笑一声:“那是个更疯的主,他若真想要穆荻俟的命,把你们使团全都杀了还差不多。”
“不是姬珧,也不是小皇帝,那还有谁!”猎鹰被他玩味的态度激怒了,大声喊道。
薛辞年没有生气,他只是含笑看过来:“现在京城里的人,除了他们两个,还有谁对烈火罗有仇,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能越过你们层层护卫,杀人于无形?”
姬邺眸光一闪,似在沉思,猎鹰掐着下巴,低头思索,突然,他脑中像是有电光一闪而过,猛地抬头,道:“是月柔!”
对,是月柔。
烈火罗国抢占月柔大半疆土,屠杀月柔子民,两国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只是这次进京,月柔几乎隐形,而大禹在任何时候都光芒万丈,吸引人全部注意力,导致他们几乎要把月柔淡忘了。
薛辞年点了点头,说道:“我在金宁也有不少故交,正好大理寺和刑部都有人,有一件事你们还不知道,穆荻俟王子身上丢的那个火器,其实在玉镜公主那里。而且当日宴席之上,玉镜公主身边的臣侍斩锋,崭露头角,你们也知道他武功绝对不差,可在大比的时候,他又变得不堪一击,估计是想让你们放松警惕而已,这样到事后,你们也不会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