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这一趟本就有些出格,万不敢再耽搁。
屋外的风雪声不算太大,宋月稚只当他担心自己,想着待会让童南走慢点便是。
没曾想那人略一侧目,轻叹气。
他道:“待会走吧,好不好?”
——
絮姨和那几个丫头不是都觉得自己与江汶琛有那么一丢丢的干系么,一人做事一人当,装傻充愣应当不会被盘问。
至于为什么答应了下来,宋月稚只当是自己不太会拒绝旁人,吃着端来的蜜饯果子靠在床头。
但至于他为什么要留她......
宋月稚耳尖微动,才发觉屋外的风雪已停下。
“想什么?”一旁的人刚回来,见她出神,微微笑了笑。
他适才去屋外煎药去了,宋月稚恍然觉得有些异样的想法留存于心,她不动声色的眨眼后,往嘴里塞了一瓣蜜橘。
“想你我的关系。”宋月稚一边嚼一边道:“外头这般谣传,总有些不好。”
熟练的拨开一个杏仁,他放入她手心,扬起眼角,“有什么不好。”
自然是于你我名声不好。
宋月稚不知他是不是真不清楚其中利害,但已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被他指尖的微寒激起一层酥麻,很快转移注意道:“公子倒是不介意。”
江汶琛见她缩回的手,低垂了眼皮,“我高攀了。”
他那日在清莺坊门前说的话,也是如此。
宋月稚反驳道:“若算出身户籍,我半身契出自花楼,公子斯文读书之人,怎能算作你高攀,要攀也是我攀。”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我一节寒门,自小便露宿在外居无定所,不能同小姐比较。”
“你谈吐气质俱佳,又有计策胸怀在身,才到溱安便赢得才子头衔,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如今你我对坐于此,有何不妥?”
她现在是宋晚,可不就是与他差不多。
宋月稚心间微异,若是等父亲归来离开溱安,她还是宋晚吗?
“妥。”江汶琛认真回答她,“你我之间,如此甚妥。”
传言也是。
第44章 私会? 要为她赎身
“不妥!”
宋月稚很快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反驳道:“这怎么能妥呢?”
不是,前提是两人是否把持得住流言蜚语,怎么谈到两人门第是否匹配上了?
这话扯的太远, 且这意思怎么有点谈婚论嫁的感觉。
江汶琛笑着问, “旁人所说,你往日不是最不在意的么?”
“这怎能一概而论。”宋月稚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她大了眼睛, “我自己也就罢了,这于你而言又没有什么好处.......”
旁的她不去想,如今这满秦安的谣传散的人尽皆知,就是他们不介意,那身边的人不也会揪着不放么?更何况还会影响到将来。
这不是小打小闹, 他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呢?
那人嘴边的笑意丝毫未减, 眼睫的星光璀璨。
他声音很轻,“有好处的。”
—
等到封絮杀来的时候宋月稚都没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受了人一顿批以后抬起迷茫的双眸。
“絮姨.......”
“你还知道我是你什么人呢?整日要我操心要我照顾, 还不乖些,非要气我是吧?”
宋月稚重重的咳了一声,赶忙扯她的袖子, “我知道在外边呆久了, 正打算回去呢!”
“什么外边呆久了,我让你.......”来了么?
“我知道我知道。”宋月稚这便下了榻, 将人往门口扯去,“是我不听话,回去我就重重罚过,别在这扰了江公子的安宁吧,嗯?”
她面上露出无比恳求的表情, 就差要流下泪水来求饶。封絮也算是圆滑的老人,闭了唇,往一旁的人身上觑了一眼。
那看似淡然自若的视线却隐含关怀,且正往自己家这个不省心的小姑娘而来。
并且很快道:“是我让她多留些时候的,封娘子见谅。”
倒是个会护着人的。
封絮转了转眼珠,将宋月稚一挡,看似严厉道:“回去再说你,你先走,我跟江公子言个歉意。
“絮姨.......”
宋月稚生怕她在这掀她的底,小鹿般的双瞳露出惊慌。
“还想气我是吧?”
宋月稚不敢再违抗她,只好道:“我走我走。”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江汶琛不好插手她们的关系,只好道:“是我非要留着她,不是她的错。”
他与清莺坊的主事人接触的不多,但按照听竹居王主事的作风来看,怕多半是个压榨底下娘子的。
且这般来势汹汹,将小姑娘吓得花容月色,多半是个不好相处的。
他说话斯文有礼,但那周身却渗着一丝寒意。
封絮不露声色的高扬起脖颈,“哟,你让她留就得留?你把自己当她什么人了?”
江汶琛依旧保持风度,微笑道:“我同她的关系,如同她待我一般。”
他并不想得罪这人,若是因为自己受了气回去再报在宋月稚身上,她该多难做?
认清时局,倒是稳重。
封絮心底满意了三分,但还是不依不饶的挑高眉眼。
“我管你们什么关系,那宋晚的身契在我手上一日,便是任由我做牛做马也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更别提她出来私会你了,我回去定要严惩她的。”
“她......”
私会?
可宋月稚先前是说得了准许出门。
江汶琛目光微滞,却又很快回过神,在片刻时光流逝后轻露了一声笑。
有些意外,有些温热。
他说:“我约她来的。”
封絮看这小子毫不脸红的扯谎,有些兴致的反驳,“她这几日闭门在家,你怎么约她?”
江汶琛不骄不躁,平和的声音却让人信服。
“早些便定下了日期,我许她诺言,要为她赎身。”
—
这番话封絮原封不动的说给柳夜夜听,她倒是沉默了会,拿起纸笔郑重的算了算价钱。
“一般我们手上要赎身的价钱正常的很,若是一个艺娘安安稳稳做个五六年,便可自己为自己赎身,不像往日的听竹居,那王主事乱开价。”
说起来王主事被判了一年的监.禁,倒是好一阵子没瞧见了。
封絮说:“那也要不少钱,他一个穷酸书生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居然说这种大话?”
“你没听?也不知怎的,有人见他入了顾大人的宅子,回来的时候像是还带着回礼。”
顾御史,那可是几位府衙老爷都要伺候的大官,江汶琛和他有了往来这事,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虽然一个小小御史她们也看不上,但江汶琛一个寒门书生,能得到这样的机遇,足以说明他的能力是不容小觑的。
“那也不能......”
“你怕是傻得,那才子的名头你也不是没听过,再说晚晚不是说他往后要科考的么?”
这要是真金榜题名,那赎个人便是轻而易举。
细想下,这话说的倒是有水平,若自己真的是王主事,大概是想着有这样的人为宋月稚做了担保,一时间是不会想动她的。
毕竟那赎身的钱可是自己定,又多是一条门路。
就算他没那本事,怪也不会怪在宋月稚头上,顶多劝人不要被外边的男人哄骗了去,觉得这是种傻姑娘。
都为她解了困局。
“男人的嘴。”
不过联想到他赎身的言论,封絮嗤笑一声,觉得有些荒唐。
可心底已经觉得这人的品行算是上乘了。
“别说赎不赎,晚晚又不是真的艺娘,若那人有这真心,便是个值得托付的。”
封絮虽然看好,但还是有些担忧,这世上的陈世美也不少,又不是次次都能有真心人。
柳夜夜又道:“当年师父不也是选对了人么?”
“她选对了人,然后呢?”
这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那件往事被忽然掀开,无法愈合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
宋月稚的母亲选对了她父亲,可是她满怀希望想着一家人团聚,连夜赶往京都之时却身死在雪地里。
最后连尸骨,都是埋在了溱安。
这件事太久远太沉重,谁都不愿意提及,就连宋月稚都从不当面提及自己的母亲,不是不愿意缅怀,是让人觉得太过玩笑。
那时候新朝建立,拥有建国戎马之功的荣国公满怀激动的想迎接自己的妻女,等来的却是一具尸骨和得了抑郁的女儿。
荣国公从不曾负过自己的发妻,只是天意弄人。
差一点点,一家人便能幸福的在一起了。
如今这光景再现,两人都有些后怕。
“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柳夜夜说:“说这些还早,那江汶琛就一定能考上?咱们晚晚就一定去不成京都?那可是她自小待的地方,没意外。”
“少谈这些!”封絮觉得重点偏的很,“那丫头怎么想的还不知道呢,今日我可非得让她说明白,若是真想喜结良缘,先得把亲给我订了!”
第45章 盘问 嗯,我与他两情相悦
“别着急啊。”
柳夜夜拉住出蠢蠢欲动的封絮, 从桌案上翻了翻,接着取出一封信来。
“这是?”封絮接到手里,上下打量了一番。
柳夜夜也没有给她卖关子, “京都的信, 咱们同行。”
“同行?”
就算是同行,又怎么会无缘无故从京都寄到溱安来, 怕是只有和宋月稚有关了。
“你也不必看了, 我跟你说。”柳夜夜将那信拿回来,坐下与她道:“这人是晚晚在京都的好友,叫艿绣,她自证了身份,说是再过两日要到这来的看她。”
“那怎么寄到我们这来?”不该是送到宋月稚手上么?
“不是寄到我们这, 面上写的是寄到十三州, 传来的途径也是极为隐秘。”
悄悄传来的?
封絮很快明白,“京都有人在找晚晚?”
柳夜夜肯定道:“是。”
这般隐秘的送信, 一定是被人盯上不得已为之。
“不应该啊。”
封絮觉得古怪, 宋月稚在京都的名声是众人皆知的,好不容易不闹腾,怎么还会有人想要寻她?
“别管应不应该, 我的意思是, 晚晚幼时不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婚姻大事也不能儿戏, 她带着病都跑去私会那江公子,多半有几分女儿家的心思,若是咱们三下两下把这事定了,到时候她身边人不同意,罪过可大了。”
封絮听得老不乐意, “她要想嫁什么人,还有别人插嘴的份?”
她就是觉得,宋月稚自己的幸福得自己定,就算是那一走就是三年的渣爹都没理由插手。
但柳夜夜和她想法不一样,她叮咛道:“不管怎样,咱们不能由着她,起码得知会她家里人,这次那人来估计也代表席妈妈的意思,这事让她和晚晚说,我们不能硬凑鸳鸯。”
“行吧。”封絮只好妥协,起身拍了拍衣裙,她往外走去,“这些事你操心就行。”
她的意思封絮明白,但她不听。
—
喝了好大一碗姜汤以后,宋月稚摸了摸暖和的肚皮。
铃可和童夕板着个脸,冷漠的给她递过去一个手帕。
讪讪的擦了擦嘴角后,她道:“姜汤味道不错。”
“姑娘说笑,不过就是大冷天的忍着手上生冻做的玩意而已,万不敢耽搁您会情郎。”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宋月稚颇有点头疼。
她拿起一旁的白色花朵,低垂着头捻纯白的花瓣。
“都是我的.......”等等,她话锋一转,“不是会情郎。”
“那您做什么呢,大冷天的身上还带着病,说了谎话支开童夕,独自一个人去见他,姑娘,你不是不知道这举动要是传出去该有多招人遐想吧?”
问题是到现在还瞒着她们,简直不要太过分。
谁会闲着无事往外说道呀,宋月稚侥幸的想,自己不过就是想见见他罢了。
索性她道:“我见他一面而已,又能如何。”
铃可道:“你心里念着想着,可不就是情郎么?”
这话有漏洞!
她有念着想着么?那往日她与艿绣作伴时,不也每日往浣莲阁跑?
“那就算是我想见他,他又不想见我,我与他清清白白,怎么能说是情郎呢?”
这话说完,外边就传来惊呼声,只见封絮大步的往里边走,“藏的够深啊。”
糟糕,这话又引起了误会。
宋月稚想跑,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解释和江汶琛的关系。
可封絮拉着她就做坐,瞧着......居然没生气。
封絮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征了一会,这花适才她也看到过,但没瞧仔细,看这品相,应当是雪莲?
她记得这玩意顾御史手里倒是有一份,先前柳夜夜说江汶琛去过定远居,还得了一份回礼,难不成.......
宋月稚见她不说话,心里慌了起来。
“别看了,今日骗我的事我也不与你计较。”封絮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接着道:“絮姨就想问你一件事,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宋月稚眨眼睛看她。
“那人和我说,他想给你赎身。”
宋月稚先是意外,接着认可,接着欣慰,她轻轻笑,“公子心地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