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汶琛你唬我呢?”
话刚吼完,就看见他们家公子毫无坐相的在窗前转着匕首,一双眼睛漠然的看向窗外。
柔白色的光落在他面上,眼下也是一圈黑色阴影。他‘啧’了一声,“居然不来。”
说罢起身裹上鹤氅,拍了拍常庭的肩膀,“别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公子。”
常疏辞不吃这一套。
江汶琛阔步往外走,推开门窗,没行两步却看到一群人影聚集,常疏辞也跟了上来,看见这一幕愣了神,一旁的江汶琛戏谑的笑看他。
那边排排倒下的一行人身着黑衣,他随意扫两眼便能瞧出这是谁派来的。
常疏辞一哽,抓住忙前忙后的店小二问了句,“这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一拍大腿,挤眉弄眼的对他说:“您说怎么着,昨天晚上来店里打家劫舍的,本来用迷香迷人呢,结果一群人把自己迷晕了!你说这不毛病么?”
“......?”
常庭表情变了变,等店小二走远了,他抬起手指去指那排成一排睡得可香的人,“这些......他们来搞笑的吧?”
准备用迷香却把自己迷晕了,这群人来之前就喝多了还是脑子被夹了?常疏辞一脸黑线。
“哪有这么简单。”江汶琛弹去肩上灰尘,弯唇笑:“你公子我早预料到这一幕。”
“?”
“你看啊。”他把手搭在常庭肩上,“昨夜下了雪你是一点不知道吧,对就在你打盹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些人贴着墙根来了,但不担责,自己想想吧。”
常庭心一杵,眉头一皱,“我没打盹!”
“真没么?”江汶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不然你去看这些人身上是不是有伤。”
他这语气无比自信,常庭蹙着眉,上前去勘察那些人,一段时间后又回头,探究的目光落在江汶琛身上。
“脖颈后被打了一道,不是迷香所致。”
江汶琛弯唇笑,“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公子我不是弑杀之人。”
常庭就纳了闷了,“他们真是你放倒的?”
江汶琛拍了拍他的肩,“常疏辞啊,擅离职守不尊上命,雍州的花酒,你欠我一顿。”
“?”
常疏辞觉得多半在这人编段子,‘嘶’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他走远了。
他远远的喊,“这些人怎么处理?”
“放着吧,有人会来收的。”
声音渐远,只见他衣袍决然离开,常疏辞只好放下闷沉的内心,回头收拾妥当后跟着出去,再见外边已经是一片银装。
他眯了眯眼,却见他们家公子还没上马车,在客栈的亭子外驻足,他行至他身侧,道:“公子,咱们该启程了。”
白茫茫的雪景下,有些干裂的修长手指轻轻捏着一个银蝴蝶耳坠,江汶琛放在自己眼前轻轻摇了摇,觉得有些眼熟。
“公子?”
听见旁边的人又叫了一声,江汶琛才回过神,他放下手,像是随意的问了一句,“昨日那位小姐呢?”
虽然有些奇怪自家公子为什么会问这个,但常疏辞还是一本正经的回答。
“刚我听店小二说似乎是一大早就走了,像是急着赶路,顺便结了我们的房费。”
话刚说完,就见江汶琛将那耳坠握在手中,接着转身准备离开。
常疏辞跟着走,“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女子来历不明,昨日来送过一些水果非要言谢,他无奈只好收下,但并未问她叫什么名字。
之前那大汉说她是妓.女时候人也未曾反驳,常疏辞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那些人可能是仇家,但不可能无凭无据就那么说,有可能真是如此,所以他并未将自家公子的姓名显露,沾惹上这个麻烦。
风尘女子,最是难缠。
但他没想到人倒是走的很早,行事坦坦荡荡的,倒叫他有些惭愧。
江汶琛的目光却轻轻一转,落到一只已经被大雪埋没的高高积雪上。
“昨夜,有小朋友在这里堆雪人啊......”
第10章 赴溱安 听这语气,跟哄小孩子似的……
马车急急行驶,好在之前后边跟着来的商队不敢再来了,皇后既然有意压下这件事,那么京城里的那位亲戚怕是不敢大张旗鼓,在客栈那般逼迫于她,怕是想着让自己坦露身份。
甩了人,宋月稚心情自然是很好的,但免得再生事端,她还是让人赶快了马车,争取早日到溱安去。
童夕得了信,回来给宋月稚通报,“这次是悦音娘子迎接姑娘。”
“絮姨?”
铃可忍不住捂嘴笑,“那带话的人说,让姑娘您叫她姐姐呢。”
宋月稚也弯了弯唇。
絮姨一向是蔫坏蔫坏的,她是宋母的好友,五岁之前宋月稚便在溱安长大,也算是在她手底下熬过来的。
也许是过了太久了,那时候宋月稚也太小,记忆里她的模样十分模糊,这时候却有些想念。
哪怕小时候这个女人天天拉住她往各家公子的诗会上跑,还扬言要给他定娃娃亲。
她伸手撩开帘子往外头看了几眼,道上人也多了起来,想必很快就能到溱安城了。
按捺下心中的情绪,转首又问,“我的耳坠可找着了?”
“找遍了,没呢。”
她有点难过,“罢了。”
那是席妈妈送给她的,虽然不贵重,但是她喜欢得很,没想到出一次远门就给弄丢了。
宋月稚放下帘子,忽觉身上有些无力,童夕见她脸色有些泛白,蹙眉道:“姑娘近日是不是又厌食少吃了?”
“胡说。”
宋月稚不承认。
但一听就知道人是在狡辩,童夕赶忙吩咐铃可去拿饴糖来,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到了溱安地界上都是姑娘喜好的口味,咱们把身子养好了,往后便不用糖吊着了,不然这气血亏损的病症虽不重,但承着也是难受。”
宋月稚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吃喝穿用都是精细挑选,那口味更是刁钻无比,她自小便不爱吃京都那喜好甜的滋味,甚至生了厌症,吃得少身子骨便差,甚至时不时就因为虚弱晕厥。
尤其是她祖母去后更是严重,若不是席妈妈压着,宋月稚怕是厌的更重。
宋月稚看了她一眼,然后乖乖的点头,“嗯。”
好一会铃可都没回来,可都已经到了溱安城外,可听见城内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宋月稚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起身探出手,显然是要往外头去。
童夕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宋月稚出去了。
她赶忙跟了上去,叫人搬来轿凳搀扶着自家姑娘下了马车,溱安也是下了一夜的雪,连夜清扫了路面,但墙头枝丫上的雪还是松垮的,人来人往时会落下几分,然后被城门镇守的侍卫清扫掉。
城门前也是不少小贩叫唤着买卖,繁荣之景别具一格,只是来往之人大多衣不蔽体,就着城门口铺着脏兮兮的席垫颓坐在一旁,蓬头散发。
看着不像是乞丐,宋月稚刚收回目光便觉身上一阵无力,童夕很有眼力见的扶住她,铃可这时候也回来了。
“带的饴糖巧是落在客栈了!”铃可有些着急,“许是昨晚咱们走的太急。”
宋月稚轻轻摇头叫她不用担心。
马车一到这便引起封絮的注意,人一出现就拉着旁边的人往前去,宋月稚见她红衣加身,面容熟悉,有些不确定的喊了一句,“絮姨?”
“哎!”
下一刻封絮上前一步,拉着宋月稚的手,从上到下的把人的打量了一边,越看越满意,许是想起这是逝去挚友的孩子,她眼眶居然有些红。
“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从小就长得漂亮,这时候比你母亲还要出挑!”
宋月稚许久没见她,也是满心欢喜,连身上的病痛也忽略了去。
旁边的身着烟蓝襦裙的女子看着眼生,她也是细细打量着宋月稚,封絮帮她解释,“她叫柳夜夜,算是你母亲半个徒弟。”
她长相柔和,没有北方那种英姿飒爽的凛然,倒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温婉。
宋月稚正要喊她,却听她道:“可是身子不适?”
封絮这才慢半拍的发觉小姑娘脸色发白,神色间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啊呦我的小乖乖,没事吧,是不是昨夜下了大雪染上风寒了,赶紧,絮姨的衣裳你披着。”
说罢就要脱去自己身上的斗篷,却被宋月稚半路拦了下来,“有些气血匮乏罢了,絮姨不用紧张。”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她说着就眼睛红了,被她这样瞧着的宋月稚觉得自己马上就命不久矣。
“少吓唬小姑娘。”柳夜夜上前一步给宋月稚搭脉,沉吟了一会道:“不是什么大病,回去滋补就行了,带糖了么?”
宋月稚好奇的拿眼睛看着她,旁边的铃可忧心的出声道:“原先是有的,路上拉下了。”
柳夜夜拢紧了宋月稚身上的斗篷,道:“那就赶紧回去。”
这个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香味,闻着十分宁和安静,宋月稚轻轻拉住她的衣袖,小声的道:“谢谢......柳姐姐。”
她叫柳夜夜,适才听絮姨说的。
封絮本来都药哭出声了,听她这称呼瞬间把眼泪憋了回去,委屈巴巴的小声道:“怎么我就是絮姨。”
宋月稚正要去哄她,头又是一阵晕,双肘被柳夜夜托着,差点跌入她的怀里。
耳边的话语很是温柔,“忍一忍,到了清莺坊就有糖水喝了。”
听这语气,跟哄小孩子似的。
宋月稚不好意思在她怀里靠着,只好支撑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童夕接住她,神色里透着担忧。
忽而,身下的衣裙像是被人扯了扯,宋月稚一低首便看见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伸手,曲张开手指,见掌心露出一块小小的糖块。
第11章 笑什么 老丈人肯松口了
“那是北边逃来的难民。”
马车行过溱安的大街小巷,宋月稚的手帕里还攥着那颗泛黄的糖,听着往来的喧闹声和封絮的声音,脑海里忽然出现那个小乞丐的模样。
“北边虽然在整顿,但不少人都因为祸州之乱受了影响,他们流离失所离开十三州,咱们溱安算是头一个能让他们安稳的容身之所了。”
柳夜夜的声音犹珠落玉盘一般动听,每一个字都咬的十分清晰。
封絮也哭哭啼啼的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但城门那边没有打点不让进人,说还是要他们回十三州去。”
宋月稚将那糖块放入口中,头一次觉得那甜滋滋的味道不是那么让人厌恶。
柳夜夜问她,“可好些了?”
“本就没什么大碍。”
可惜那小姑娘将糖块放入她手中后就转身离开了,她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
“你这身子骨怎么这么虚呢,等到了地方一定要好好给你补一补。”
封絮抹着眼泪的小心翼翼的为她整理领口,像是对待精美的瓷瓶似的。
宋月稚无奈道:“絮姨,无妨的。”
这话不要紧,但一听到封絮的耳朵里就不行了,她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大有一副要哭的昏厥似的模样。
“你母亲同我是至交,现如今她撒手人寰十几载,你又身在千里之外的京都,我这心里就跟那悬在崖上的石子似的,是落不下上不去,好不容易见得你了,又是这样瘦瘦小小满病缠身,你叫我如何安心呐!”
说罢捏着帕子擦眼泪,看着宋月稚的目光满是愧疚痛苦,叫宋月稚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起来。
“好了絮姨,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封絮眼泪一收,又撅着嘴看她,“真的?”
宋月稚头疼的点头。
封絮立刻破涕为笑,“那好,等回去养好了身子,清莺坊就能名正言顺的交在你手上了。”
“???”
不是什么?
一旁的柳夜夜见她面露惊愕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清莺坊本来就是你母亲的心血,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你常年在京都,这账面上的银钱是都给你准备好的,本是打算等到你出嫁之后再交托到你手上,权当是一笔嫁妆,但如今京中那些糟心事咱们也算是知晓了,你要是留在溱安一段日子,往后也想回来,这地方就先打理着。”
宋月稚是真没想到清莺坊是她母亲创立的,幼时从未听她提起过。
可就算如此,也不该她一来就交托在她手上,清莺坊是溱安这些女子安身立命之所,她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来打理,怕是会弄得一团糟。
见她神色间又抗拒之意,封絮又是眼眶一红,拉着她的手道:“你絮姨我年纪大了,又是没有孩子的,那时候几个姐妹都赎身去嫁为人妇,只剩你穆姨精通些商贾之术才能苟延残喘些日子,我们膝下无子又信不过旁人,你若是不管了往后等我们老了可如何是好?”
若不是听过溱安清莺坊的名声,宋月稚差点就要信了。
大周素来盛行歌艺舞曲之风,在花楼中卖艺不卖身的艺娘身价极高,不少冠绝天下的歌女舞女受尽追捧,更有不少名满大周的花楼为世人知晓。
清莺坊就是其中之一,宋月稚的母亲也算是当年清莺坊的头牌,她声音清绝如百鹊空鸣,雍州无人不知。
这些才艺佳人辈出,且都是半身契的淸倌儿,不止男子,就是不少闺中小姐都十分倾慕于一些惊才绝绝的艺娘,不少人重金聘请其为老师学习风雅之道。
这样日进斗金的清莺坊,怎么可能无人惦记?
宋月稚正要拒绝,却听封絮落着泪道:“清莺坊本就是个烟花之所,对外说的好听些是风雅之居,但又有几个人不把咱们和那些妓子打为一筐,国公小姐身家雄厚,怕是瞧不起咱们这芝麻点大的地方,怕惹上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