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着擦了一把眼泪,凄凄惨惨。
宋月稚当即心都揪成一团,急急道:“怎么会呢,絮姨,我怎会看不上清莺坊。”
封絮哭的更惨了,“那你要不要你絮姨,要不要清莺坊?”
宋月稚实在是为难,“絮姨......”
“好嘛好嘛,我们一腔好心全被你当成驴肝肺去了......”
听她这样说宋月稚更慌了,她也深知其实不少人暗地总是将艺娘和那些□□作比较,就是她母亲在京城还时常被人谣传说是妓,可见不少艺娘都心里伤感于这些轻看。
这时候她更加手忙脚乱,整个人都有些乱,一时情急就道:“我要的,我怎会嫌絮姨!”
封絮的泪水像是那排水的闸,是说关就关说开就开。
她用帕子将眼泪擦干净,眨了眨后又朝着宋月稚弯唇一笑。
宋月稚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絮姨的苦肉计打动了,一时间有些愣神,眼睛张得大大的。
一旁柳夜夜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晚晚还真是软绵绵的性子。”
‘晚晚’这个称呼让宋月稚睫颤了颤,一时间也没被戏弄的羞恼,这原是她母亲给她取得乳名,她母去后,除了祖母和父亲爱这样叫她,便没旁人了。
但这时才想起,幼时溱安这些阿姨们,不就爱这样唤她么?
她心里无奈,又流过丝丝暖意,终于是应了一声。
——
封絮终于不哭了,一路上说着话,马车七拐八拐到了梅知江小道上,过了两条小巷子,终于到了人声鼎沸宾客如云的清莺坊门口,擦过小路,驶入花楼之内。
灯花如星,高阁峭檐,清雅香气弥漫,耳畔不住的异域小调和高弹阔轮的交谈声自前院传来。
清莺坊背靠梅知江,又恰好是冬季,雪景伴着峥嵘的梅花,不少人到这来附庸风雅,来来往往人流不断,饶是宋月稚都有些意外了。
溱安虽比不上京都繁华,但清莺坊的兴盛却丝毫不亚于浣莲阁。
下了马车,封絮便要领着她去早就准备妥当的厢房,只见来来往往的小厮艺娘见了她都欣喜极了,恭敬的唤她宋小姐。
宋月稚忍不住问,“她们都知道我的身份?”
柳夜夜笑着答,“哪能呢,只知道你是未来老板。”
宋月稚的真实身份只有她们几人知道,也清楚小姑娘不愿暴露,只和下头人说了她姓宋,旁的就没提。
‘老板’三个字让宋月稚有些不好意思,但凡是叫她的人她都礼貌的点了头,一直到了自己的住处。
是封絮和柳夜夜亲自给她布置的小院,不在花楼里,是不远处两地的交界,黛瓦白墙,像个小型的府邸。封絮说来往街道和清莺坊及其方便,时不时还能泛舟湖上,清莺坊喧闹,自己独居也能幽静些。
一路艰辛,封絮舍不得走,亲自做了些吃食给宋月稚,又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走的时候给宋月稚递了一封信,说是他父亲寄来的。
柳夜夜又派人送来药膳滋补,得知她这个‘老板娘’到来,不少清莺坊的艺娘也送来了礼物。
等一切折腾完已经到了半夜里,宋月稚沐浴完,捧着梨汁在炕边看她父亲的信。
铃可也是累一路,却是喜笑颜开的,“咱们在京都哪有这待遇。”
童夕答她,“京城那些人偏是看不起艺娘。”
宋月稚看信看的专心,不知怎的耳廓一红,手指捏紧了信纸。
两人见她如此,张口问道:“怎么了姑娘,可是老爷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宋月稚往那信上又上下扫了两眼,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接着将信纸拍在案桌上。
“爹爹真是老不正经了。”宋月稚低喃了一声,接着再转首对她们道:“他说莫约还要过几月才回京,叫我不必挂念。”
她喝了一口清甜的梨汁,朝着雕花窗外看梅知江的夜景,灯花盈满神色江水,像是一片零碎的星辰。
铃可高高兴兴的,“那咱们还能在溱安多玩一阵子。”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么?童夕有些奇怪,怎么姑娘的面色看上去奇怪的很,她与铃可对视了一眼,但不好再问了,等着宋月稚喝下梨汁便伺候她下去歇息。
放下帘帐,两人正收拾着案面,那封信恰好被风吹落在地上,童夕拾起时不经意扫了一眼,依稀是‘夫婿’‘校尉’什么的。
所以......国公爷是在给小姐找夫婿?
——
溱安青盏客栈
“说是道馆明日再开,公子不必着急,我已经将行李都放过去了!”身着粗布衫的赵趁挠头笑,言语间有些待夸之意。
江汶琛一边拆信一边道:“做得好,过几天常疏辞请客,公子带你去喝酒!”
“好嘞!”
站在门边的常疏辞面色一沉,‘嘶’了一声正要骂骂咧咧,却见江汶琛正看着信,面上却露出一道微不可查的笑意。
一般来说,这人笑就是肚子里酝酿着一肚子坏水,他将喉咙里的骂声咽下,问他,“笑什么?”
那是公子临走的时候上柱国老将军给他的信,公子这些天一直没看,这时候再翻出来这般反应,倒让他有些好奇是什么内容了。
“嗯......”江汶琛支着下巴,看信的眸光涣散,“老丈人肯松口了。”
这事常疏辞也是知道的,公子幼时曾经和国公府的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知怎的就记在了心里很多年,想是念的厉害,第一面见国公爷的时候就顺滑的喊出‘老丈人’三个字,差点没给国公爷提刀打残。
他虽然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之后没解释清楚反而越说越混,闹到最后不少人都知道江汶琛单相思国公府小姐,经常调侃这调侃那,之后就叫顺了。
三年共同厮杀战场,国公爷也算是了解了江汶琛的为人,居然真的考虑几分将女儿安排与他见见。
常疏辞似乎想到了这么一茬,试探着问,“公子,咱们不若现在回京吧。”
江汶琛放下信,摇了摇头,“他和那老头一块诓人呢。”
虽然口里是拒绝的话语,但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一身月白色的小姑娘,小巧柔和的端坐在轿上,眼睛干净如泉,又像初春的新芽稚嫩。
当时她才九岁,虽然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但现在还惦念的自己倒有些龌龊了。或许她早就忘了有自己这么个人的存在,京城才俊无数,自己不过过客。
于是他轻叹一口气,按耐住回京的念头。
做个闲云野鹤,比起连自由都没有的傀儡好。
第12章 许是巧合 是缘分
宋月稚在溱安歇息了几日,柳夜夜和封絮十分顾着她,对外称她还是姓宋,名便取自她的乳名晚,没过几日梅知江畔都知道清莺坊来了一位宋小姐,是未来的老板。
不少人好奇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为何能接手清莺坊,对她的真容都无比感兴趣,但宋月稚在自己的‘翟院’里养了好几日的身子,从未出过门,倒是显得更为神秘了。
这日阴雨。
宋月稚从携带的行李里翻出些曲谱,她对乐理还算有些兴趣,自己曾也编写过几首曲子,有些被艿绣传唱,名噪一时过。她一思索,便唤了人送去清莺坊,之后换上一身白衣,撑着伞在濛濛青烟中去了泯恩寺。
她母亲的牌位供奉在那。
随着青灯古佛之声,她入了寺内,泯恩寺这时候人不算多,但阐明来意后那接待的小和尚却愣了愣。
他双手合一,不禁自语,“竟是有缘的。”
“嗯?”宋月稚微微不解。
小和尚双眸慈善,“今日正巧也有旁人来祭拜那位。”
宋月稚倒不算意外,往里母亲在溱安的好友也算是门庭若市,偶而有人来祭拜她也是正常的。
“许是巧合。”她接过小和尚手上的香,弯腰谢过,再是转身入了寺内。
那小和尚见她远离的身影,又侧目去看不远处忘记带雨伞而淋成落汤鸡的几位施主。
他垂目,喃喃道:“是缘分。”
“这怎么就下雨了!”
长廊内望天的常疏辞没明白,昨日还是晴空万里的,偏偏现在就下了雨。
那雨水落在身上,再被冷风一吹,简直寒透了骨子,让人直打哆嗦。
江汶琛坐在长亭边,目光忽恍,可下一瞬冷风便使劲的往身上打来,他舔了舔冰冷的唇,终于是维持不住风度了。
“常疏辞。”他将目光放到常疏辞身上,“现在咱们有两个法子,一是你将外衣做伞咱们冲出去,二是你脱了给我穿。”
“???”常疏辞骂骂咧咧开口,“你得了臆症?”
再说那赵趁穿的明明比他厚实多了,而且人刚刚下雨的时候跑得快都没粘几滴水,怎么偏偏薅他?
“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江汶琛转身到一旁,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语礼貌的找和尚借了把伞,他利落的展开伞骨,雨水便滴答落在伞面上。
忽而又转头重语心长的对他道:“考验你衷心的时候,没想你这般不成器。”
常疏辞一愣,自己这般不顾及他确实不好,正要解释,却听江汶琛道:“若是想挽回,衣服给我穿?”
“......”
见他脸色黝黑,江汶琛又噗嗤一笑,“逗你呢。”
这般几人才从泯恩寺出来,风是正面吹来的,伞便朝外倾斜着,自家马车离得不远,但还未走几步江汶琛便停住了脚步。
雨声淅沥,但马车所在暗藏的隐晦气息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赵趁也是练家子,很快察觉到,“公子,有人蹲咱们。”
常疏辞一惊,哽了一下才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难不成是那位又派人来要强硬送江汶琛回去了?
雨水不断从伞骨坠落,他们无声无息的停了半刻。这些人埋伏在马车那头,显然不是什么善类,江汶琛的手摸上腰间那把匕首,轻轻抛了抛。
他笑:“抓了问问不就知道了。”
—
宋月稚从寺内出来,被铃可扶着上了马车,缓缓行驶中她闭目养神,却被铃可一声尖叫吵醒。
只见铃可指着车帘,双目颤抖道:“姑娘,这怎么有血?!”
宋月稚伸手探看,确实是血迹,在青白的布面上格外刺眼,依稀还有些湿润,显然是刚过不久沾染上的。
来之前无这印记,童南这次也没有跟来,宋月稚定了定心神,出声道:“别怕,若是真有人要伤我们,早就在刚刚就动手了。”
马车已经行了好长时间,这时候没出事大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不准只是鸡鸭牲畜的血,不小心沾上的而已。”她沉声安慰玲可,心里却盘算起来。
但愿皇后安排保护她的人还在,她怎么忘了,那些仇家不会善罢甘休,逮着她出门的机会便要有所动作,恰巧童南又没在。
若是真有人埋伏,情况危急她便亲自上阵,绝不能坐以待毙,她的功夫虽比不上童南,但到底是上柱国将军的女儿,护着铃可离开也是绰绰有余的。
她又开口叫外头的人快些驱赶马车,到了人眼多的地方那些人便不好动手了,可行驶了没几步却被另一辆马车堵住,像是有备而来。
雨下的愈发大,两辆马车在小道上正面对上,宋月稚抿紧了唇,铃可手都在发颤是生怕有什么不测。
半响后,从外头传来粗旷又朗朗的声音,“打扰尊驾了,适才我们在泯恩寺外抓了几位匪徒,细细问了几句似乎是抓错了人,寻仇的对象是您,实在是冒昧。”
宋月稚一愣,实在是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情况。
且听那人洪亮晴朗的语调,也不像是个歹徒,提起的心这才轻轻往下放了放,虽然他语意十分荒唐,但所言确实不假。
赵趁咳了一声,有点脸红,“这......我们公子说了,坏人好事犹如断人生路,这插了手总是对不住这几位匪徒大哥,但是放了让他们来迫害尊驾也有些说不过去,这几个人现在都成这样了,您要是不嫌弃就带走问问话,解决解决矛盾什么的。”
他看了一眼地下生气渐弱的匪徒,有些心虚。
这奇怪的说法倒是让宋月稚有些讶异了,雨下的大,她不便出门去,又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但听他言语中并无什么漏洞,且毫无恶意没有进攻。
于是她细细思索了一会,便对嗓门大的马夫说了几句话,那马夫便大声对外头说:“多谢那位公子了,这些人我们带走,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来日好登门拜谢。”
赵趁一喜,声音洋溢着道:“拜访不必,倒是有件事想拜托尊驾。”
听有请求,宋月稚心紧了紧,却还是让马夫问:“何事?若是某现如今力所能及之处,定会帮上忙。”
赵趁赶忙放开嗓子喊道:“我们公子问可有御寒的衣物,天气实在是冷,这里离住所还有段距离,想问讨要几件,他日再来奉还。”
江汶琛把人抓了之后全身都湿透了,常疏辞自愿递过来的外衣他都不愿意要了,冷的要命这才想出这么个荤招,虽然有些窘迫但也实在是没法。
那边的马车好一阵都没声,接着那马夫打伞护着几件斗篷出来,踏着雨水颠颠的往这边跑来,他伸手递到赵趁怀里,笑着道:“我们家姑娘只带了这么两件,还望公子莫要嫌弃,还有这汤婆子,姑娘说定是公子抓了歹徒才会沾上雨水,也是因她之过,实要说上声抱歉了!”
那斗篷上留有些香气,赵趁粗糙的手感觉摸了一团云朵似的。
他说话打结巴,“是……是是是个女人?”
“莫要无礼。”马车内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举手之劳而已。”
马夫点了点头,又道:“公子若有空来还物件,小姐说一定好好招待,梅知江畔清莺坊,我家小姐名讳叫宋晚。”
再一鞠躬后,马夫带着五花大绑倒在地的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