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雾面如死灰。
她们闯下了弥天大祸。
这位殿下,听说是在东华书院长大,每年回宫次数屈指可数,深居简出。能在东华读书的,俱是天之骄子,姜雾的身份与才学俱都不够,没有去过自然不认识。
姚盼在东华读书时,柳如是已然东华书院结业,自然也不认识。
君权神授,世人天生就有对皇家威严的畏惧,何况她还是太女殿下,比之公主更要高上一等。
掌握的可是实实在在的权力,未来或将是太行之主……今日出了此事,往小了说,不过是治一个犯上的罪过,自己领罚便罢。往大了说,整个家族都要因她们受累!
第11章 太傅双杀
见着姚盼指上那道还在流血的伤痕,柳如是心内一个咯噔,这少女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一直将手从袖子里露出来,高高地举着,生怕别人看不清楚她手上受伤了。
姜家夫人跪在地上更是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地低声唤呆呆杵着的姜雾:“雾儿!还不跪下!”
伤害皇室,乃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姜雾想到这个,冷汗直接湿透了后背,她脸色发白地瞪着姚盼说:“你,你为何不早说……你是太女殿下!”
“姜雾!”
宗长殊眸中已有了十分的冷色,姜雾哪里被表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凶过,委屈得不得了,却也只能哼哼唧唧,跟姜家人一同跪在了姚盼的跟前,抓着裙摆抓得指尖发白。
姚盼被跪习惯了,倒没觉得有什么,她才不管这一大群人,扭过头就要同宗长殊说话。
宗长殊却拂开她的手,缓缓屈膝,向姚盼下跪。朱红色的朝服在地面铺散,墨色长发被玉冠束起,衬得肤色通透白皙。
那冠两侧有梅花金穿,贯金簪,是为一品太傅的象征。
青年就像书上所说的那些古君子一般,威仪棣棣,极有气度。
“臣宗愿,见过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声音,亦是说不出的低沉动听,乘着夜风送入人耳,叫人神清气爽。
姚盼等他人跪好了,把拜见的话也说完了,方才眉头一挑,作出急切的样子扶他:“长殊哥哥你干嘛要这样!难道分别不过一月,我们之间就要生分了么?可是在梨梨的心里,你一直是梨梨的长殊哥哥呀。而且今后,你就是梨梨的老师了,我得叫你一声先生呢。先生若是这般,叫学生如何自处?”
稳稳地托着他的手臂,少女许是长年累月用香,周身沾染了淡淡的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的薄荷气味,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冲刷着二人的嗅觉。
只是她多为淡雅的梨花香气,隐隐压过了他的薄荷香气,萦绕在宗长殊的鼻尖,尾调泛着一缕清甜。
她不肯松手,态度强硬。
宗长殊只得随她起身,“是。”
让跪着的一大片人也起身,姚盼刚准备应付她爹那些臣子们的问候,宗长殊突然问起方才发生了什么。
姚盼眨了眨眼,看了姜雾一眼,笑着说,“没有什么大事啦,只是这位姜姐姐好像把我认错成其他人了。”
姜雾只见这少女展了展袖子,将手背到身后,一脸单纯地说,“她以为梨梨,是长殊哥哥的相好哩。”
“相好”二字,字正腔圆,宗长殊的面色静了一静。
姚盼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知晓这个宗大人私下里的个性极为孤僻正经,最讨厌有人拿这方面来说事,姜雾这样胡乱编排,玷污他的清名,定要气得不轻,话说回来,宗长殊这般对与任何女子产生纠葛避之不及,不禁让姚盼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果然,宗长殊的脸色愈发冷厉。
“两位姐姐看着人美心善,”姚盼犹豫了一下,“我相信她们没有什么恶意。”
宗长殊面上迟疑了一瞬,缓声道:
“殿下贵为太女,不容任何人冒犯。”
“您是皇太女,她们只是士族女子,出言不逊,便是悖逆犯上。推搡戏耍,便是越矩僭越,理应受罚。”
他不等姚盼说话,便站在柳如是与姜雾的面前,淡淡二字却让人感觉重若千钧:“跪下。”
“表哥!”姜雾顿时红了眼眶,极为不甘地哀唤,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表哥怎能如此紧抓不放,她眼巴巴地看着宗长殊,希望他能网开一面。
宗长殊却像一座冰雕一般,黄衣少女被他整个儿地挡在身后,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有几分笑意,把姜雾看得是火冒三丈。
便连柳如是也微微一惊,得益于太尉府多年的好家教,让她修炼得不论外界如何,表面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淑女模样。
她袅娜向前一福,面上带着优雅的笑意:
“大人明察,我们绝无冒犯殿下之意……”
谁知宗长殊连听都不欲,冷脸拂袖,冷峻的侧颜颇为刀枪不入,像是只认一个死理:“若是二位不懂规矩,某也只能烦请柳大人和姜大人,亲自进行管教了。”
柳如是脸色一青。
她没有想到这个宗长殊这样,这样刻薄无礼!亏她之前还觉得这是个谦和君子,又是白衣起家,年纪轻轻便官居高位,心生敬佩仰慕,寻着道贺的时机想来与他接触一二,这一来心思散了大半。
柳如是咬了咬唇,心知解铃还须系铃人,遂转向姚盼柔柔道:“殿下,之前是我们不好,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咬着牙,低声下气,把姿态放的很低。
“好说好说。”姚盼上前一步,笑得娇憨明媚,轻轻地握住柳如是的手,嗯,倒是颇为滑腻,冰肌玉骨名不虚传,遂笑意更深,柳如是被她握住双手,一下子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少女殿下怎这样古怪,她皱了皱眉,按理说同为女子,被碰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姚盼这举动,是否过于亲密了一点,还有她的眼神……
听说,有些皇族是荤素不忌的,但凡遇见有点姿色的都要抢进宫里去玩弄。
自己乃是京城第一美人,难道说这位殿下起了什么心思……
柳如是脸色一白。
僵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姚盼全然不知她心中想法,只单纯觉得这女子生得不赖,杏眼桃腮颇为养眼,很符合她的审美,就算看起来嘛,像个木头美人,被她握手竟然在直愣愣的发呆。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姚盼对美人向来是很宽容的。
这样想着,姚盼一手捏着柳如是的手,一手扯了扯宗长殊的袖子,仰脸对男子甜甜一笑,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就像盛了酒般甜美惑人:“长殊哥哥,我看不然就算了吧?不知者不罪,她们方才推我那一下,也是无心之失,我相信姐姐没有恶意的。”
发辫上绑着的小巧彩铃,随着她摆头的动作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宗长殊的视线落在她受伤的手指上,一丝歉意在面上闪过,微有动容,“让殿下受伤,是臣的失职。”
姚盼摇头,甜甜地说没关系。
看看,这男子专注的眼神还有那微微皱起的眉毛,虽然语气自责,眼神里却不带半点的怜惜,宗长殊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殿下且随我来,我给殿下处理伤口。”
宗长殊撂下柳姜等人,带着姚盼便往书房而去。
姚盼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吮掉上面的血迹,宗长殊回身,便撞见她这副极为稚子般的动作,他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取出手绢,给她擦掉手指上混着血的口水,想了想,还是说道:“下次,切莫再那般了。”
“哪般?”
姚盼低头看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手腕上有青色的筋络,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她“噢”了一声,悠悠地说,“你是说,抱着长殊哥哥么?”
宗长殊皱眉,为什么要这么清楚地说出来。
姚盼坐在一把梨花椅上,晃了晃脑袋,她不解地问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前都可以抱你的呀,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
宗长殊低着头,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什么任性的小朋友那般,就连说话语气也是温和缓慢的:“殿下,你已经长大了。”
第12章 太女的彩虹屁
姚盼安静了一下,“我许久没有见到哥哥,哥哥就想对我说这个吗。”
在宗长殊微感困惑的神色中,她又笑得天真烂漫,“可是就算长大了,梨梨还是梨梨,长殊哥哥不是说过不会变的吗。”
宗长殊一下子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是她十岁的生辰,他快马加鞭从宫中赶来,给她带了一份礼物,十岁的小姑娘看到匣子里精致的蝴蝶簪,红着眼眶抱住他的腰,缠着他非要勾指起誓,要他承诺这辈子都不会变,都要对她好。
刚及弱冠便已被陛下钦点为当年榜首,宗长殊的状元红袍还未褪下。
他半蹲在地上,直视小姑娘含泪的眼睛,伸出手,跟她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东华书院种着一棵梨花树,风吹过,雪白的花瓣簌簌落下。
“难道哥哥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你难道是骗梨梨的吗?”宗长殊猝然回神,便听见姚盼带着哭腔地说。
少女腮帮一鼓,小金鱼一般,扁嘴就是要哭。
“殿下,”他的语气里有了严厉,“臣当然没有忘记臣说过的话,只是殿下终究不是小孩子了。”
姚盼见好就收,睫毛吸饱了水,在眼睑处耷拉着,形成小小的浓黑的弧线。
她不安地攥着衣角:“不能只在哥哥这里,是个小孩么?”她的声音很小,表情也是怯怯的,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像是一只怕被抛弃的小动物:“成天要我守礼守礼,便是在父皇那里也要成天端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梨梨好累!哥哥常常教导我,孝悌忠义礼乃是立身之本,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没有人告诉梨梨,人长大了就一定要戴一个面具么?要是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到后面有了几分气愤,但因为鼻音,浓浓的委屈感仍旧占据了上风。
“你既生在皇家,有些规矩必须得守。”
他无动于衷,一派冷硬心肠的样子。少女的眼眶一下子更红,倔强地别开脸去,任由泪珠挂在纤长的睫毛上。
他看着,眉一皱,“不许哭。”
“为什么?”姚盼大声地顶撞了回去,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宗长殊。
宗长殊表情是凶是冷,她反而比他更加蛮横,叉着腰颇为刁蛮地说,“我生在皇家我认了,不能抱哥哥也认了,可是便连哭也是错了么?宗长殊,你好狠的心!”
“……”
宗长殊也不知该怎么教训她了,她年纪小的时候,宗长殊想着是个小孩子,待她很宽容,可这姑娘也可恶,从小就生了蜂窝煤般的心眼子,自从江寒练跟她说,她是全太行最尊贵的女子,任何人都没办法欺到她头上,就像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一般。
很小的年纪就敢连名带姓地喊他,更是拿话怼他,被他板着脸训过几次,虽然慢慢地听话起来,但这姑娘真发作起来,宗长殊还是拿她没有办法。
他咳了咳,捏起一块绿豆糕,堵住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若是放任下去,她能说上半个时辰。
姚盼有了吃的就忘了别的,专心咀嚼嘴里的食物,宗长殊看她腮帮鼓鼓,到底是把声音软了下来,给她揩去眼角的泪:“成天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他动作堪称温柔,姚盼不由得低声唤道:
“哥哥……”
他垂下眼睫:“还叫哥哥么?该称先生了。”
知晓他是妥协了,姚盼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对他长长作了个揖,施了个拜师礼。脸上却是不情不愿的:“先生。”
还有些不高兴。
宗长殊唇角划起,端起茶盏,“你啊。”
“长殊哥哥应该多笑一笑。”
姚盼突然不别扭了,她捧着脸,看起来像是被他迷到了,乌溜溜的眉毛弯弯的。
“笑起来多好看呀。”
“哥哥笑起来像刚刚吃的糕点一样,甜甜的。跟平常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梨梨觉得特别好看。”
“就你嘴贫。”宗长殊看她一眼,那眼神颇为无奈纵容。
他饮了一口茶,七分热的茶水滚入喉中,才算把嘴角的弧度全然压了下去。从旁边取来一本书,一拂袖子正色道:“前日殿下托人送来的《崇宁鼎书》,我已看过。见你有用朱笔批注的地方,可是有不解之处?”
姚盼晓得这是在谈正事,不由得她再摆出懒散的姿态,也坐直了身子。
她扮演乖乖女那可谓是驾轻就熟,将那本淡黄色封页的书卷翻开来,细声与他请教。
宗长殊俱都一一给她讲解。
不愧是熙文十一年的状元郎,连她爹都交口称赞,亲封为太傅的人,能力自是出众。他说话的尾音很轻,乃是江南那边带过来的习惯,中气却绵延不断,即便是发火都十分优美的声线,更何况是轻声细语?
令人闻之舒畅。
且思路颇为清晰,姚盼被他提点一二,很快就能融会贯通。
那种报复的心绪好似没有那么浓重了,姚盼盯着他开合的唇,想到梦里贴上去的时候似乎有点冰凉,却也很是柔软,像是两片花瓣。
青年的眉心出现褶皱。
又出现了,熟悉的神色。
动起怒倒是像得很,姚盼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攥了攥。
“殿下?”他曲指在桌面一叩,狭长的眼角微收,已有了不满,“为何频频走神。”
姚盼“啊”了一声,将脸抬起,对上他潋滟多情的双眼。
她呆呆地看着宗长殊,宗长殊给她看得久了,不禁轻轻一挑眉,眼神沉如乌墨,看起来还蛮吓人的。
姚盼就像猛地回过神,不自在地别过脸去,隔了几息,又扭过头来,圆圆的双眸明亮无比,“我有个东西想要送给哥哥。”
她小跑出去,不知跟外间的人说了什么,又小跑回来,将什么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看!长殊哥哥喜不喜欢我送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