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人?”宗长殊难得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向她走了一步,并未注意到他们的距离十分之近,近到姚盼都能清楚感觉他的吐息喷薄在面上,微暖。
宗长殊眼底映着她的面庞,皱眉,眼尾弧度内收,不悦之情极为明显:“什么人?男子?”她身上沾染的这股檀香之气,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像个生怕自家闺女被男人拐骗的娘亲,姚盼腹诽一句,用手半捂嘴,天真道,“他为我抚琴,是先生弹过的广陵散,”眨了眨眼,“我对他说,他弹的没有先生好,这人不服,我又说,这首曲子,是我家先生谱出来的,这人羞愤不已,被我气跑了。”
少女的笑容狡黠又明媚,与他说话的姿势亲密得过分,宗长殊突然回神,轻咳一声。
带了些严厉之色斥道,“这么多人看着,没规矩。”
姚盼不高兴,对他做了个鬼脸,宗长殊装作没有看见,慢悠悠地回身坐下。姚盼双手笼在袖中,满面笑容地打量着场上这些青年才俊,眼角余光,忽见一碟樱桃肉从侧边递上了桌面,她看去,宗长殊脸色自然,放在膝头的手指白皙修长。
姚盼正色转回视线,又是一盘酱肉片上了桌。接二连三的,不是她最喜欢的葱烧海参,就是她常常拈一块含嘴里的云片糕。
她无奈,只能招来荷荠低声道:
“你去告诉先生,我会好好参与宴会,不会半路逃走的。”
这人是真把她当成了小屁孩,以为姚盼不情不愿地过来,会闹脾气搞砸了英华宴,所以用好吃的贿赂。
她又不是真的才十四岁,哪里不知晓英华宴的重要性,事关太行江山,皇家颜面,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草率的。
荷荠自然将她的意思如数传达,姚盼再看,只见她那先生端坐如钟,侧脸瞧着十分的淡然冷峻,平静得仿佛跟刚刚偷偷给她送菜的不是一个人。
大概是被她注视久了,宗长殊忽以袖掩面,偏头喝起茶来,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滚动,姚盼眯眼,那种心痒的感觉又来了。
姚盼咬完最后一块云片糕,舔了舔手指,这时丽阳公主也入得宴会,众人拜会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坐看各大才子舞文弄墨,与观赏美人争奇斗艳,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姚盼却是兴致缺缺,她做女帝那一会儿,什么绝色、什么奇才不曾见过?
丽阳也注意到了,轻声询问,“这些才俊中,没有令梨梨满意的么?”
姚盼想了想,垂眼道,“他们都很好,只是——没有梨梨喜欢的。”
其实她都喜欢,譬如那韩家公子,腿多长啊。那邓公子的尊臀多么挺翘,看得她心情澎湃,还有还有,那梁家公子讲的笑话多么好听!关键他声音十分磁性,很诱人啊。
全都收进东宫该多好呀!
可惜宗长殊坐在一边,像一座冰雕一般,时时刻刻提醒她要冷静。为了维持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只好忍痛割爱了。
唉,装的好辛苦!
“无妨,梨梨还小,可以慢慢挑。”丽阳慈爱地说道。
“嗯……”姚盼飘渺地回答。
宴上热闹非凡,姚盼扭头,见一白衣女扭着腰,向着宗长殊的位置袅娜走去,浑身柔若无骨。以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幽怨的眼睛,她的声音也是十分幽怨:“表哥,你马上就要进宫给殿下当太傅了,我们兄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那日来去匆匆,都没来得及向表哥祝贺,今日听说表哥身在英华宴,特来补上。”
是姜雾。
果真来了!姚盼差点当场笑出声,赶紧拉住荷荠的袖子保持镇定。
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纷纷看了过来,姜雾本人长得倒不磕碜,只不知为何,将一张脸抹得惨白惨白,姚盼寻思,她只说宗长殊喜欢有真才实学的,却没说宗长殊喜欢女鬼啊。
姜雾浑然不觉,她清清嗓子,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座上的男子,红唇轻启,念了一首情诗。她声若莺啼,婉转动听,月色幽幽之中,佳人才子两两对望,倒是很有些意境。
宗长殊耐心地听完了整首诗。
姜雾目光盈盈,期待地看着他,宗长殊的表情看不出喜恶,慢慢地,眉心出现一点褶皱,像是在思考什么,姚盼都忍不住想为姜雾鼓掌了,能让宗长殊为难到这等地步,她愿称姜雾为古今第一人。
谁知宗长殊忽然转头:
“殿下怎么看?”
姚盼呛到了,什么怎么看?
“啊?本宫……本宫”这是给你念的情诗,又不是给她念的,关她什么事。
“天下的有学之士,恰如那天上高悬的皓月,何时能够摘下?这世上的英才贤士,恰如芳香四溢的酒酿,难道不令人朝夕思慕?若能光临舍下,定要扫榻相待。”
他转向姜雾,点头道,“你的进言,想必殿下已经领会。”
……这也能扯上啊,姚盼嘴角抽搐,一场好戏没了,只得闷闷起身,长拜道,“多谢先生!梨梨受教了。”
真是有够讨厌,姚盼努嘴,竟然用情诗教育她要礼贤下士,没看到姜雾脸都绿了。
教育完了学生,又该料理家事。
宗长殊对姜雾皱眉,“你的这份心思,我能理解,只是说话也得看场合时机。你这般冒失,当着殿下与公主的面,成何体统。”
他面无表情的说着话,姜雾被他训得都要哭了,捂着脸跑了出去,姚盼却琢磨,他这话说的也不是很重,甚至还帮姜雾遮掩粉饰了一番,这是照顾这位表妹的面子啊。
不过听在姜雾耳朵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姚盼悠闲地擦了擦手,宗长殊忽然狠狠瞪了她一眼,神色颇为严厉冷酷。姚盼暗道不好,他定是发觉是她撺掇了姜雾,一会必定要来找她算账了!
唉!
第16章 先生动心
姚盼颇为头痛,把脸扭向了一边。
不过,她暗暗在心中嘀咕,这宗长殊当真是刀枪不入啊,美女不行,才女也不行。他到底喜欢什么?
这个世上还有没有他喜欢的东西了。
宴会进行到中场,丽阳突然提议,让京城第一美人,柳如是献舞。
姚盼没什么异议,赏心悦目的东西,大家都爱看,那就一起看呗。
曲子一响,姚盼就知道是什么了,这是一首十分慷慨激昂的行军乐舞。
柳如是一身红衣,款款上前,向姚盼与公主跪拜。
原本,这是一支剑舞,只宫中宴会不得用剑,便以飘带代替了。柳如是手腕轻扬,腰肢款摆,力道与柔软并行。
彩带飘飘,仿佛行走在云霞之间。
可以说是美轮美奂,姚盼的手指和着鼓点,轻轻打着节拍,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她却觉得,失了些味道。
随意扫了一眼宗长殊,却见他竟一直注视着场上,杯盏搁在手上动都不动了,神色颇为凝滞。
她诧异挑眉,按理说,他不该有这等反应才对,不然她前世早就得手了。
莫非,宗长殊这等正经人,果然还是抵挡不住妖娆类型的?
还是第一美人的魅力真有这么大,柳如是,恰恰是他好的那口?
再看那红衣美人,见她不论是下腰,还是扬腿大跳,眼眸始终望向宗长殊,脉脉含情。
而宗长殊竟不躲不避,深深凝视着那舞动的身影,瞳仁如浓墨倾倒,一片晦暗。
姚盼困惑,之前这个第一美人,从不显山露水,怎么这次这么积极。
想来柳如是的目标很清晰不过了,她确实是为宗长殊而来,印证了之前姚盼的怀疑。
如今再看,这二人,是郎情妾意啊。
“甜甜回来没有?”姚盼转过头,低声询问荷荠。
荷荠点头。
姚盼手一动,耳中便传入君甜甜的密音,“殿下,属下查清楚了。柳如是,乃是丽阳长公主之人。”
姚盼在东华书院那几年,自然也学了些武艺,虽然身手不如密卫营中人,这一声传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柳如是,原来她是受丽阳公主所托,接近宗长殊。
这个姑姑,果然来意不善啊……
不过,她为何要这么做?让柳如是接近宗长殊,在他身边安插棋子?
目的是什么?
姚盼一顿,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之前的墨染……莫非也是试探……
一舞罢了,柳如是莲步轻移,含着羞怯温婉的笑意,向宗长殊走去,翩翩一礼。
轻纱款款落下,再扬起时,他的桌上凭空出现了一朵青莲。
姚盼余光瞥过,果然,丽阳公主正看向这边,脸色带着一抹探寻。
姚盼看好戏的表情一收,拍桌冷声道:
“放肆。”
满座皆惊,柳如是更是捏着裙摆,仓皇跪下。
“宗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本宫的太傅,岂容你这般无礼?”
分明恼恨的模样,姚盼像个斗狠的小动物,凶巴巴地瞪着那弱质纤纤的红衣女子。
柳如是美目含泪,咬唇看向宗长殊,希冀他为她说话。
方才,他不是很关注自己的么?
姚盼走了下去,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柳如是,直接向宗长殊发难:“先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叉着腰,表情又凶又娇,吃味的感觉拿捏得恰到好处。宗长殊垂眼默默凝视住她,却是抿唇没有说话。
姚盼发现,他竟然在走神。
目光沉寂如同一潭死水,吸引着人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忽然靠近,薄荷香气将她整个笼罩。姚盼心脏一停,因他的手抬起,轻轻抚过了她的鬓边。
指尖冰凉,落在耳畔,像雨点:
“殿下的发乱了。”
绝对……
绝对不是错觉。
姚盼呼吸微紧,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是那样可怕,阴暗而汹涌,像是要将她一口吞噬入腹,姚盼的半边身子都冷了。
他想杀了她?!
因为她责备了柳如是?
可是也不对啊,她调查过的,俩人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宗长殊何等冷情理智之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对她动杀心。
然而现在的宗长殊,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变得极为陌生……
又极为熟悉。
姚盼猛地想起来。
刚才那个瞬间,他给她的感觉,不正是,前世那个铁面无私的摄政王?
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盼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快要哭了,半是装的,半是吓的。
眼眶委屈地红着,瞳孔瞬间被潮湿感所填满,像下过雨的天空,空茫清澈。宗长殊被这样一双眼看着,突然回过神来。
眼睛一眨,一丝懊悔、不解在眼底闪过,而后转成微微的困惑。
“殿下,你怎么了?”
他按住她的肩膀,语气里的关切不似作假,观察着她的表情。
姚盼咬住牙,她止不住地心惊胆战,然而同时,报复之心又在肆意地疯长,两种感情交织,让她面孔微微有些扭曲。
配合如今的情景,倒像是醋得不行。
她别开脸,故意酸溜溜地说,“柳姑娘的舞姿倾国倾城,竟把先生也迷住了呢,半天都回不了神。”
“你……”宗长殊看她这样表情,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要发笑,张口想要说话,丽阳却先出声了。
她和颜悦色地看着宗长殊说道,“宗大人,柳姑娘才貌双全,且心仪大人已久。本宫听说大人的身边,并无人侍奉,不然就让柳姑娘留在大人府中,侍奉大人吧,你看如何?”
姚盼愣了愣。
宗长殊顿时沉脸,走出几步,向丽阳长公主抱拳道:“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宗柳两家结亲,也是陛下的意思。莫非,你想抗旨不成?”公主笑意不改,看向青年的眼神却是一片漠然。
宗长殊眼底发沉,他并不喜欢旁人安排他的事,尤其厌恶这种硬塞的。
“好了好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梨梨快过来坐,”丽阳换上了一副温和面孔,冲着姚盼招手,“你在这千挑万选的,你的先生呀,倒是先你一步了。不知梨梨可有元夫的人选啊?”
姚盼满面落寞,四下看了一眼,正巧对上墨染那张笑吟吟的俊脸。
方才,他在宴上弹了一首凤求凰,其中情意,即便是她这个不通乐理之人,都觉得感人至深。
既然送上门来,哪有拒而不受的道理?她倒想看看,这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丽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指着墨染,善解人意地问道:“梨梨,公子墨染如何?”
姚盼顿了顿,“好啊。”她笑着抬眼,俏脸上的笑容极为漂亮,吸引了不少男子的目光,可她口吻颇为随意,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一道视线向她看来,正是宗长殊。他似乎有话要说。
姚盼直接无视,揉了揉额头,起身道:“本宫有些累了,各位自便吧。”
而后大步离开。
“恭送太女殿下。”
姚盼行走飞快,指骨攥得咯吱作响。
方才,宗长殊将手放在她耳边的时候,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性命被拿捏在他人手中,深受威胁的窒息感。
她愤怒不已,同时也困惑得不行。明明这一世的她已经足够收敛,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他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一面。
姚盼烦躁地踢飞一颗石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等等,再等等。
她还要尽孝道,还有很多事要安排。
现下,只要她做好这个太女,不被人拿住错处,定安帝就不会放给宗长殊更大的权力,他就不会有机会摄政。
那么,宗家就能被牢牢掌握在皇室的手中,她就有机会,将这个高高在上的宗长殊,彻底打入深渊。
……
宗长殊找到姚盼的时候,她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鹅黄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扬。
月光勾勒她身形单薄,看起来有点孤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