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朵高岭之花——杳杳云瑟
时间:2021-04-08 09:36:08

  杏花沾衣,神情瞧不分明,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一般,与其他人把酒言欢、颇为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显得分外凄清孤独。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向他走了几步,长长作了个揖,而后直起身子,朗声谈论着什么,宗长殊只微微颌首倾听,却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那公子的神情愈发不满,隐隐有一丝轻蔑。
  荷荠点评道,“大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孤傲。”
  这时,宦官忽然敲了一声锣鼓,吊着嗓子唱喏了一声。
  方有几人,从东方的一条小径翩然走出。
  乃是四名男子,或执羽扇,或执酒壶,侧目谈笑,声音琅琅,行走间步履轻盈,衣带当风。额束长带,系在脑后,走动之时,藏蓝色的带子与乌发一同飘扬。
  好不风流蕴藉。
  榜上有名的江南四大才子,竟然齐聚英华宴,顿时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姚盼有些惊讶,若她记得不错,前世她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这四大才子仗着素有才名,自视甚高,颇为倨傲孤冷,立志闲云野鹤,直言对宫廷权位没有什么兴趣。
  如今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只要是人,哪有不爱权力的呢,只因前世她的名声不好,这四大才子,自认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不来赴宴,不过是怕世人议论罢了。
  上一世的姚盼成日里跟着世家纨绔子弟厮混,仗着太女的身份无法无天,京中颇有传闻,说她还未及笄,便在府上豢养数位小倌玉郎,花天酒地,种种事迹俱是不堪。
  故而,虽她身份贵重,容貌不俗,那次的英华宴,只来了几个平日里要好的世家子弟,撑撑场面,却是没几个真心愿意留在东宫侍奉的,元夫之位,自然没有结果,一空置便是多年。
  宗长殊今日穿了很简单的素白长衫,发髻用一根竹节簪绾起,余下披在肩上,远远望去,跟一幅水墨画似的。
  四大才子入得场上,竟是直接向他走去,对一路上世家公子的邀约与敬酒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狂妄之气惹得几人频频皱眉,看过去的眼神颇为不满。
  先前那与宗长殊说话的公子哥儿,也被这四人毫不客气地挤到了一边,脸色铁青,低骂了一声晦气。
  看到这里姚盼方才知晓,原来这四大才子慕名而来,慕的,竟是这位太女太傅的声名。
  这些人纷纷聚拢在白衣男子的四周,宗长殊被这些学子环绕,想要起身回礼,却被那些人劝着又坐了回去。
  他无奈垂目,远远地看去,仿佛端坐于高山之巅的一朵雪莲,神色间,却没有素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
  低眉敛目,侧脸弧度柔和,平易近人。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姚盼远远看着,面露不解,此人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却是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过去。
  荷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姚盼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可要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不必,”姚盼摇头,“若我此时过去,因我身份,那些人定要拘泥,反倒坏了气氛。先生难得有这般好兴致的时候,此刻唐突前去,反倒搅扰了先生。”
  她唇边噙笑,“宴会既然还未开始,我们先随处走走,听说姑姑在花厅中放置了好些彩头,咱们瞧瞧去。”
  荷荠点头,跟在姚盼后面,一边提起灯笼,给她照着前边的路,一边絮叨着,“说来宗大人也算是京中的风云人物了。他不收门生,一年却有月余的时间,客居于东华书院,许多庶人子弟前去求学,都会顺便拜访一下他。”
  怀着好奇巴结钦慕等等的心思,探访这位年轻的高官。
  或求指点仕途,或与共研学问。
  “宗大人年纪虽轻,却博闻强识,与那些学子们也没有什么年龄上的隔阂,讲起学来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叫人心服口服。久而久之,便得了个退寒先生的雅号。”
  “退寒先生?”
  荷荠点头,“说他名声在外不好相处,可若一旦与人研究学问,便褪去了平日的冷漠,让人如沐春风,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倒也确实。”姚盼赞同道。想起方才所见,月色之中,那样的宗长殊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可若他当真是一个醉心学术之人,又为何会搅进这京中风云,参与到尔虞我诈的权术争斗之中?也许,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笼络人心,圈拢人才。
  这伪君子真是做到了极致。
  姚盼嗤笑一声。
  方才到得庭院之中,便听一道男声在身后遥遥呼唤。
  “殿下。”
  圆月高悬,有人跨过长廊,从摇曳的竹影之中缓步行来,一袭雪色长衫,影子在月光之下拉得纤长。
  淡淡的酒香从他身上散出。
  “墨染公子!”荷荠看清此人,不由得两眼放光,低声对姚盼说,“江南才俊皆以他为首,四人之中,墨染公子的才学、相貌、家世乃是一等一的。没想到他竟会跟来,难道方才他注意到殿下了?”
  姚盼微笑不语,挥手示意荷荠退至一边。
  从月色下抬眼,打量这朝自己走来的墨染公子。
  男子眉眼俊秀,手持折扇,自有一股书卷之气,他温柔地问道:”殿下月下独行,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那身长衫上有淡淡的银色纹路,袖角的莲花若隐若现。姚盼的视线落在其上,墨染眸色一动,袖子轻轻拂过,将莲花露出得更加明显。
  “让墨染来猜一猜。”
  他向着姚盼走近,唇角的笑容亲和力十足,“虽说宴会还没开始,但殿下好歹是宴会的主人。却有人喧宾夺主,忘了自己的身份,作出笼络人心之举,当真是仗着殿下恩宠,无法无天了。”
  姚盼对上他的眼睛,这是一双十分干净的眼睛,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见她失神,墨染淡色的唇角勾起,声音中有股让人沉醉的魔力,“宗大人之才学我等倾慕,只是,这般举动是否有些僭越了呢?”
  “住口。”姚盼似忽然回神,她立于台阶之上,不悦地看着墨染。
  墨染被她冰冷的眼神扫过,表情一僵,却见她绽颜而笑,淡淡地说,“先生永远是我的先生,他要做的事自然也是我想做的,从不存在僭越一说。”
  墨染眸子一转。
  莫非笼络人才是她授意?
  那倒是他揣摩错了。
  墨染是个聪明人,并未抓住这点不放,逼得紧了,反而叫她厌恶,他知道,只需在她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将来必定长成参天大树。
  这墨染的穿着言行,乃至一举一动,都在模仿那个人。形似而神不似,姚盼在心中默默下了定论。
  他抬眼看来,清澈的瞳仁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勾引。
  “是小臣失礼。”
  “臣愿用一首琴曲赔罪。”
  他颌首,望向一旁,便有轻衣侍女款款上前,将一把桐木琴奉上。看来是早有安排的了。姚盼看在眼里,却笑得分外甜美,转身坐在了石凳之上。
  “奏吧。”
  墨染抱着琴,欠身一礼,举止莫不从容优雅。
  他席地而坐,捻动琴弦,神态自若地弹奏起来,间或抬头将姚盼一望,眼底满是她的倒影。
  姚盼听着听着,慢慢坐起身来,她琢磨出这是什么曲子了,皱眉道:“你这曲……是那早就已经失传了的广陵散?”
  “是,殿下好耳力,”墨染笑道,“正是多年前失传的名曲广陵散。”
  姚盼疑惑,“你怎会弹奏此曲?”
  墨染沉吟一二,如实说道,“小臣听说乃是有人收集了残页,重新将这琴曲谱出,又毫无吝惜,将广陵散传于坊间,这才让小臣有所耳闻,记下这乐谱,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复原琴曲之路何其艰辛,难道不是天才?姚盼起身,恍然道,“我知晓那人是谁,他就在汴京。”
  墨染颇为惊讶,他一向痴于琴乐,得知此人就在汴京,自然激动好奇万分,当下追问道,“是哪位大家,不知殿下能否告知名姓?”
  姚盼缓缓道,“此人姓宗,单名一个愿字。”
  她叹了一声,“正是我的先生。”
  宗长殊精通乐理,在东华书院时,姚盼就曾听他弹过数次,却是零散片段,难怪一开始那乐声让她这样熟悉。那段时间有几位老人登门拜访,皆是耄耋之年。后来姚盼才得知,那些都是生平有幸听闻广陵散之人,受宗愿相邀,来指正他所谱广陵散之谬误。
  原来那时,宗长殊便在复原这首旷世名曲了,最终成功了,并流传了出去。
  方才,公子墨染还说了宗长殊的坏话,此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姚盼向他走去,将手轻轻置于琴面,“琴是好琴。”
  她垂目,“可惜。”
  “可惜?”墨染不解。
  “可惜你心思驳杂,琴音更不纯粹,根本无法与他相比。”说罢,指尖离弦而去,只留下铮铮的响声,悠悠回荡。
  少女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墨染还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墨染低头看着桐木琴,眸色幽深。一女子从暗处款款走出,她头戴朱翠,素衣素裳却不掩华美贵气。
  肌肤晶莹,眉眼秀丽。
  她用帕子掩了掩唇角,说起话来,有些虚弱的模样,“看来殿下识破了你的技俩,我早就说过,此法不通,要想再接近她恐怕难了。”
  墨染苦笑,向她作揖。
  “是,还请公主赐教。”
  丽阳长公主莲步轻移,折下枝头一朵梨花,缓声道,“你自恃太行才子第一人,如今到得汴梁一看,可还有当初那份傲气?”
  “墨染井底之蛙,”男子思及方才那白衣人的风姿,又想到他便是那还原广陵散之人,不禁心神激荡,摇了摇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我从前过于自傲,今日才受此挫败。”
  丽阳公主摇头道,“不必妄自菲薄。以你身世品貌,我可以助你成事。至于那位宗大人——宗愿只是一介庶民,若他不为女帝入幕之宾,尚可获得几分敬重。若是进入后宫,以他这般毫无根基,清高孤傲之人,即便得到天恩眷顾又如何?随时可以被动摇地位,甚至废弃、处死。”
 
 
第15章 先生吃醋
  “帝王情爱最是凉薄,不要以为她是女子,就可以用儿女之情来束缚,这些追权逐利的皇城之人,你是永远无法看透的。”
  “因为本宫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云環女帝,也是如此。”丽阳微笑,“殿下对她那个先生,究竟是什么感情还需观望,若当真情真意切,拉拢他,以为牵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好控制。所以她步下了另一枚棋子。
  “若是虚情假意,我这个侄女,便不得不防了。小小年纪,就能瞒过那么多双耳目,还隐瞒了这么多年,可见心机深沉。”
  “公主这是想对殿下动手了?”
  墨染试探问道。
  丽阳却皱了皱眉,“暂时先看看吧。本宫与她,好歹也是姑侄,身为长辈,总是要多担待些的。若非必要,不会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丽阳轻咳一声,“只是,今日这英华宴至关重要,你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她缠绵病榻多年,每日提心吊胆,只怕今日的一日,就是最后的时光。
  驸马逝去时对她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他要她余下的时光,都为她自己而活。
  身为皇家公主,金枝玉贵,却为政治联姻的缘故,不得不嫁给功高震主的武威侯,因身体虚弱没有子女,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夫婿也离她而去。余下的光阴,难道只能缩在封地苟延残喘了么?
  不,她不甘心。
  若她,能拥有同皇子一般的权力呢?
  是不是就没有人能束缚自己了?
  直到定安帝将自己的独女册为太女的消息传来,丽阳大受震动,连夜未曾合眼。
  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想,“姚清欢可以,姚盼可以,威慑么我不可以?”
  丽阳对权力的追逐之心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点燃,且逐渐蔓延成燎原之势,于是向定安帝递交了奏折,请求入京。
  此次她与墨染密谋东宫元夫之位,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墨染受她恩惠良多,自是有求必应。
  “待他日本宫手握大权,定不会亏待与你。”丽阳握住了墨染的手。
  墨染感受着她手心的冰冷,亦是回握,温声道,“愿为公主分忧。”
  见丽阳公主脸色稍霁,墨染想到方才姚盼话语中对宗愿的崇拜恋慕之情,不似作伪。又说,“只是,公主是否多虑了?我倒觉得殿下是性情中人,个性颇为单纯,并非那工于心计之辈。”
  丽阳笑而不语。
  姚盼回到宴上的时候,才子们正在场上斗诗,奋笔疾书,声音激昂,诗一成,便由宦官悬于座前,五花八门,龙飞凤舞,看得人眼花缭乱。
  姚盼的身影出现,众人醉心诗情,没有宦官通报,竟无人第一时间发觉。
  竟是宗长殊首先注意到她,身形若玉山将倾,微微颌首时乌发垂落:“殿下。”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伴随着一片私语,众位才俊的视线一齐望了过来,“殿下来了?”“在何处?”“快让我见见,听说殿下是难得的美人。”
  在那些或探究或惊艳或爱慕的视线中,姚盼却是直直撞上一道清澄空灵的目光,那目光的主人正冲她微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带着无限的期许与包容,像是月光照在人的肌肤之上。
  不知怎么,姚盼心中想到一首诗: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他们纷纷下跪,“拜见太女殿下。”
  臣服于她脚底。
  “先生免礼。各位公子免礼。”
  姚盼脆声道,快步行过,梨花香气回旋于人们的鼻尖。
  她的位置在宗长殊的右上侧,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听见宗长殊低声问:“怎么来的这样迟?”
  姚盼脚步顿住。
  抬眼笑道,“遇见一个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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