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是他,解开了她的衣袍一样。
“你不就是,想要这身龙袍么?”
衣袍散开,露出雪白的束胸。
她毫无感觉,往他的领域踏进一步,仍然盈盈含笑,眉眼中的艳色夺人心魄。
京中传闻满朝文武才俊,皆是女帝裙下之臣,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宗长殊整个人微微一凝。
他一身白衣,巍峨如山。
玉扣严实,下巴削瘦。
漆黑的瞳孔中一片澄澈,映着少女艳丽的面孔,却像是视而不见。
这样的眼神,并未让姚盼生出分毫的退意,她抬起手,贴在他的胸脯之上,将脸凑近,感受掌心下沉稳的心跳。
“据我的探子回报,先生在乌郡时未置妻妾美人,每日习武看书,日子过得如同苦行僧一般。”
幽幽香气侵袭,扰人心智,“先生这般洁身自好,忠良为国之人,我不信先生会愿意背负谋权篡位的恶名。定是受奸人蛊惑,一时冲动。”
“退兵吧。”
幽幽低哑的声音抚过耳边,极尽魅意。
“只要爱卿肯退兵,这万里江山,朕与爱卿共治。不论是宝马香车,还是美人珠宝,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拱手送上。”
“当然……”
“我,也是你的。”就像突然从精灵化为妖魅,柔若无骨地伏在他的耳侧。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法抗拒的魔力。
宗长殊终于动了。
他压低身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捧住了她的脸庞。
指尖冰冷至极,让姚盼觉得,不是与人的肢体接触,而是与坚冰相贴。
这个教了她整整四年的夫子,接近时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强烈的威压依旧存在。
所以方才,她尽量不看他的眼睛。
此刻,却被他捧着脸,避无可避。
姚盼的手脚都麻木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像是幼小的兽类遇到绝对强大的猛兽,被纯粹的恐惧紧紧锁住心神。
整颗心脏封入寒冰,痉挛皱缩。
来源于本能的恐惧,从少女时代便如影随形,无法克服,姚盼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浮出酸涩感。
被他这样长久地注视,小腿不受控制,竟然轻轻发起抖来。
宗长殊的唇很薄,色泽很淡。
他声音很轻,连名带姓地唤她:
“姚盼。”
那双眼眸猝然冷了下来,像一片能将人吞噬的漆黑的死海。
“你太让我失望了。”
看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然后,指尖远离。
衣袖细腻的触感扫过脸庞,姚盼狠狠攥紧了拳。
再抬头时,泪流满面,“先生。”
她心中并无苦涩悲戚,也没有任何心痛酸楚。
为君五载,早已习惯伪装,所有的情绪都是下意识的反馈,几乎是立刻就选择了对她最有利的方式。
心随意动,泪水便簌簌滚落。
女子的软弱,总是最好打动人心的。
他有微微的迟疑,大概是她的这声唤,终于让宗长殊想起了与这位女帝的往昔,那点不痛不痒的师徒之情。
紧接着,腰上一紧。
姚盼的手里抓住了他的腰封,那是由江南特贡的明光绸制成的,触感滑腻得不行,在她眼底微微反射出银光。
刺绣也是精美至极的青色鲤鱼纹,宗长殊这个人,就连身上的配件,都一丝不苟到了恐怖的地步。
而她缓缓屈膝,跪了下来。
姚盼跪行向前,天地君亲师,她为君,却即将成为亡国之君,生死,就握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柔软的脸庞,贴在男人的腰腹之上,感受到底下坚韧的肌肉,几乎是在她贴近的瞬间便紧绷了起来。
“先生,梨梨知道错了。是梨梨做的不好,先生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只是,能不能不要杀我?梨梨害怕,好害怕。”
姚盼闭着眼睛,泪水不断从脸颊滑下,顺着下巴滴落,“先生说过,要辅佐我的,哪怕是受父皇所托,先生明明说过的。我知道,你心中一向不喜梨梨,觉得梨梨不堪大用。可是在梨梨的心中,先生一直是忠臣,是君子,是朝廷的顶梁柱,是永远不会背弃太行、背弃父皇的。然而今日又是为何?”
她的袖底,缓缓滑出银光,口中却仍在委屈泣诉,“先生当真,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之人,逼死你唯一的学生吗?”
她扬起了下巴,目中一片湿润,卷翘的睫毛上沾着碎星般的泪珠。
尽管是跪着的,眉眼中也依稀残留着高傲冷艳。他衣带上的玉钩,碰到龙形的发簪,勾着发丝咣当一声坠在地上。
宗长殊猛然回神。
姚盼握着一把匕首,毫无迟疑,往他的小腹送去。
他浑身一震,几乎魂飞天外,下意识挥袖格开,急急后退一步。姚盼失了准度,划破他的衣带,刀尖扎得不深。一条雪白的绸缎自半空飘落,带着飞溅的血珠。
宗长殊捂住腰侧,指间溢出鲜血。
喘着气,死死地瞪着她。
姚盼兴致盎然。
临死之前,还能欣赏此人狼狈的一面,倒也是一桩奇事。
宗长殊面色铁青,再也不留半分情面。挥起尚方宝剑,长剑直指她的喉管。
姚盼一挺上身,迎向剑尖。
他眸光一震,猛地后撤。
后撤的力道带动伤口,宗长殊的脸色因疼痛而扭曲了一瞬。
“先生不杀我?”
姚盼扬了扬唇,笑道。
“闭嘴。”他厉喝一声。
气势极为可怕,若忽略他此时扶腰的姿势的话。
姚盼不能从那凶狠的眼神之中读出更多的什么,他明明起了杀心,却似乎有什么其他顾虑,没有真的对她动手。
姚盼站起身,忽然来到他的面前。
宗长殊警惕扬眸。
俯下身,贴住了他的唇瓣。
她满心的报复情绪,看他冰雪般的面孔上出现一丝不同的情绪,惊愕,不可置信。
冰川出现了裂痕,湖面有了波动,他扭头躲避她的亲密,脚步纷乱后退。腰上却剧痛难忍,不断渗出鲜血。
而她紧逼着迎上,于是场面就变成,她将宗长殊压进龙椅之中。
姚盼摸到一手的滑腻,约莫是他的血。
她找到伤口,毫不留情地摁了下去,他闷哼一声,修长的身躯狠狠战栗着。
体内涌出源源不断的狂乱,仿佛永不熄灭的大火,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她十分想摧毁这座攻无不克的雪山,让他跌下神坛、粉身碎骨。
可惜那破碎只是昙花一瞬,男人的神情立刻又变得完美,完美的冰冷,挑不出一丝破绽。
敛眉注视着她,任她施为。
睁着的眼眸中毫无感情,幽深如古井无波,一派凛若冰霜,不可侵犯的样子。
哪怕他们唇齿相依,呼吸相连。
一副嘲讽的高傲态度。
仍是那立于九天之上的神明。
骨子里涌上疯狂感。
姚盼舔了舔唇,离了他脸颊一寸,摸着他的脸颊,假笑道,“先生不杀我,来日,我必杀先生。”
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面容,带着幽幽的香气,一点一点蔓延。
“给我滚开。”
他别开脸,呵斥道。
被她这样欺压冒犯,他额上青筋直跳,却始终没有伸手触碰她的身体,双手抓着龙椅的扶手,勉力想要起身,却迟迟不得要领。姚盼方才解开衣带,现在几乎算得上是衣不蔽体,他需得避开那温热的肌肤。
宗长殊自幼因缘际会,受道家十戒,在与人亲密接触这方面,颇有些冷僻执拗。
姚盼一直在观察他,从某种角度说来,她早就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宗长殊这样的脸色,明显是处于暴怒之中。
姚盼眯了眯眼,宗长殊天灵盖都要炸开,压抑着滔天的怒意,呵斥她道:“混账!给我起开!”
唇上颜色糜丽,一开一合,血迹斑斑。
姚盼想要抬手。
岂料她一动,宗长殊更是怒不可遏,眸底已有了十分的厉色,大有威胁之意——若她再敢乱来,定要她好看。
“既然陛下一心求死,臣也只好成全。”
宗长殊冷声道,“今日,你我师徒之情,就此断绝!”
这绝对是姚盼听过宗长殊最严厉狠绝的语气了,还在惊讶,他想也没想便挥袖而起,罡风霸道,将姚盼震开数尺,直接飞出龙椅,从皇恩台上坠落,摔在地上,宛如一只残破的蝴蝶。
龙袍凌乱铺散,蟠龙的眼珠上嵌着的紫宝石滚落在地。
暗夜中闪着莹莹辉光。
姚盼咬紧牙关,那道伫立的白影在视野中模糊,神姿仙影,凛若冰霜。
永远高高在上。
她的额头上渐有血痕洇出,神思渐渐涣散,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坠于夜空。
紫宸殿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唱喏。
“天下易主,帝星陨殁。”
鸟啼声婉转,阳光透过纱窗,照得人手脚温暖。
姚盼从梦中醒来,扶了扶额头,那股疼痛盘桓不去。
她眼底浮出冷意。
宗长殊……
宗长殊!
第10章 跟太傅第二次对线
“殿下醒了。”
一道女声传来,声调毫无起伏。
姚盼从绣着朱雀的松软天鹅绒缎上起身,摸了摸唇,脑海中浮现宗长殊那张冷峻面容,不由得一阵冷笑。
毫无暧昧旖旎的想法,只是想要通过指尖的触碰,重新体会那时那人的慌乱无措。
那一瞬,似乎让她透过了那层坚不可摧的躯壳,看到了他身为凡人的弱点。
姚盼始终相信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能够被攻破,被打败。
浓浓的胜负欲在胸口点燃,灼烫得她眯起了眼睛。
上一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世,可不一定。
“殿下,可是做了噩梦?”
见姚盼坐在床上呆呆不动,君甜甜不放心,从横梁上一跃而下。
她一直给姚盼守夜,前半夜还好,后半夜就见她家殿下眉头紧锁,冷汗频出,唇上咬得发白,似乎是被什么梦魇住了。
君甜甜也不知从哪里听过一个说法,人在被魇住时,不能贸然叫醒,所以点了几支安神香,又给姚盼擦了擦汗,这才继续在横梁上蹲着等她家殿下醒来。
帐子上垂落杏黄色的流苏,丝丝缕缕,遮挡着姚盼的视线,姚盼有点走神。
哑声问床前屹立的君甜甜:
“甜甜,倘若有一个人背叛于你,夺走你最珍贵的东西,还将你踩在脚底,逼到绝境,你当如何。”
君甜甜不知她问这句话有什么深意,歪头,顺着姚盼的话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方才朗声道:“自然是以牙还牙,让那人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许久,姚盼点头,“说得不错。”
她望望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君甜甜不假思索回,“酉时三刻。”
“竟一觉睡了一个时辰……”姚盼捋着肩旁的发丝,将它们别到身后。
君甜甜主动前来服侍,她虽是皇太女的贴身侍卫,但这些精细活儿也做得头头是道,姚盼垂眼任她侍弄,在暗下来的光线中打量她这位全能的侍卫。
甜甜的名字虽然叫做甜甜,却生得与甜一点都不沾边,甚至过于周正,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不过姚盼不在乎,她对君甜甜的信任无关外物,就像相信另外一个自己一样。
外面一阵喧闹,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殿下!殿下!”
“殿下!好消息!”
“太傅的人选定了!”
姚盼抬眼。
她面上的阴沉,在抬起脸的一瞬间烟消云散,对那莽撞闯入的侍女弯着眼笑,极为天真可爱,“真的吗?是谁呀?”
荷荠怔了怔,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一半。
即便她已然陪在姚盼身边数年了,还总是会被他们家殿下的容貌惊艳。
小巧的脸蛋上婴儿肥未退,睡出淡淡红晕,朱唇琼鼻,桃花眼清澈明亮。
笑起来时,宛如春风过境,不笑时,又像那画上端正的小仙女,让人看见便心生欢喜。
若非太女身份尊贵,皇家威严不容冒犯,天下第一美人,可就不一定是柳家那个病秧子了。
荷荠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然是宗大人了。听说陛下看了他的文卷,对他赞不绝口,说他不愧是本朝第一文士呢!”
“真的吗,”姚盼惊喜地从榻上跳下,“快带上礼物,我们去宗家道贺。”
“殿下,殿下穿鞋啊!”荷荠忙喊。
荷荠最爱打扮姚盼,从箱笼里翻出一件枣红色的大袖,裙裾上绣着大片山河,展开来便是湖光山色。
一只赤蟒若隐若现,凌空云间,磅礴华美,不由得让姚盼想到梦里那件龙袍。
她向姚盼展示:“这件如何?定能将殿下的美貌衬托十分,无人能比得过。”
姚盼看了一眼,心中颇有微词,又不是选妃大会,争奇斗艳,何须如此盛装。
虽说女子爱美乃是天性,譬如后来她做了女帝,也喜欢穿漂亮衣服,穿形制最好看的龙袍,为了给她改良龙袍,尚衣局的人,前前后后往紫宸殿跑了十多次。
姚盼想的很简单,既然她为天下地位最高之人,追求一些喜欢的东西,满足一己私欲也没有什么错。
又不是宗长殊那样的圣人。
事实证明,为君者,确实不能有太多私欲,否则,就会像她一样。
荷荠还期盼地望着姚盼,姚盼摸了摸那衣裙,却是决然地摇头,“长殊哥哥定然不喜这般浓艳的颜色。”
荷荠沮丧地放下红裙,咕哝道,“殿下还真是处处顾虑着宗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