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盼乃是正室嫡出,她的母亲便是太行的皇后,原本是江家养女,出身算不得高贵。
在位期间,不仅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还曾参与政事,为陛下排忧解难,在政治方面的才干甚至超过了许多文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极为难得。
“她临死前给朕留下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的女儿,这一生都能够无忧无虑,健康平安,富贵滔天,有所倚靠。”
“父皇不想有其他的孩子吗?”
“子承父业,父皇不想要一个皇儿么?这样梨梨便有了弟弟,还能够保护梨梨。”
姚盼的眼眶有些湿润,仰望着定安帝。
定安帝手一顿,而后认真地看着女儿的双眼,“父皇有你就够了。”
他的声音悠悠,回荡在姚盼的耳边,“朕也想过,梨梨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会不会太过孤单,所以朕送你去了东华书院,让宗愿他们陪伴着你长大。”
他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姚盼的眉目,“可是待朕百年之后,又有谁来保护朕的梨梨?”
“梨梨的哥哥或者弟弟,他们能够保护好朕的梨梨吗?古往今来的公主,大多都逃不过和亲的命运,就算梨梨的兄弟做到了,不让梨梨远嫁受苦,还有那些臣子呢,万一他们逼迫于你又该怎么办?朕不愿梨梨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更不要说,指望什么如意郎君来保护你了,别的人,朕更不放心。”定安帝笑道,“朕做了皇帝这么多年,哪能不明白,只有权势,才是一个人最好的倚靠。”
他的眼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光,看着姚盼的眼神,仿佛她是他的骄傲,他的心血,“所以,朕便下定决心,让朕的女儿登上这天下最高的位置,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你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即便我们梨梨不是男子又如何?”
“朕的梨梨,绝对不输于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
姚盼久久无言。是啊,她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却用整个太行作为保护她的武器,为她铺好了一片坦途。
这份拳拳爱女之心,让姚盼喉咙哽咽,可恨那些伤他害他之人,害得他们父女早早便天人永隔,姚盼在心里暗下决定,她一定要把他们全都杀光!
更可恨的,是那恩将仇报之人,宗长殊!
父皇如此赏识,如此器重于他,待他如同伯乐一般尽心,宗长殊最后却背叛了父皇,背叛了她,夺走了他们父女最珍贵的东西。
绝不可能原谅!
姚盼慢慢握住定安帝的手,她父皇的手形状是顶顶好看的,却有一些冻伤的裂纹,这是寒夜里还在批改奏折所致。
她能平安无事地长到如今,全然是因为那些风雨,都被这个男人挡去了。
她年华正好,他却逐渐迈向苍老。
姚盼缓缓地靠在他的膝盖旁,“爹爹,我一定会好好守护您,守好您的江山。”
定安帝失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底充满说不尽的慈爱:“朕相信梨梨,一定可以做到。”
父女俩安静相处了一会儿,定安帝忽然说,“朕瞧着你食欲不佳,是不是心情不好?恰好,再过几日就是行宫狩猎的日子了,你可以出宫好好玩玩。”
他感慨道:“父皇过了今年,便三十七了,身体大不如前,不知还有多少日子能陪伴在我们梨梨身边。”
“谁说的?父皇身康体健,千万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姚盼急忙抬起头。
父皇正当盛年怎可被奸人所害,更是那般凄凉逝去,每每想到她便心痛得不行。
“谢娘娘最近也觉得烦闷呢,若是听了要去狩猎的消息,定然开怀,”
姚盼站起身,笑着说,”儿臣这就去告诉谢娘娘这个好消息!”
姚盼走出紫宸殿不远,一身黑衣的君甜甜便如同鬼魅一般落到她的面前。
姚盼与她走至隐蔽之处,沉吟道:
“此次出发去行宫,是个绝好的机会,江崇明那老狐狸必定有所动作,你派人盯紧一些。”
若她记得不错,前世在这次狩猎途中发生了一场刺杀,便是江崇明安排的,那些刺客,伪装成忽赫十六部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御驾。
正是江崇明用于挑起定安帝对外族匪寇的怒火的手段,更方便他与党羽联手,煽动陛下御驾亲征。
既然这只老狐狸那么喜欢玩刺杀,她便让密卫营的人混迹其中,必能凭借混乱,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江崇明!
定安帝已经慢慢让她接触政事,姚盼琢磨着距离那场战争不剩一年的时间了,江崇明得死,必须死。
只要他死了,没有御驾亲征,定安帝就能够平安无事,宗长殊不可能得到前世的位置,她以后不论做什么,都是高枕无忧!
一早,代表着皇族的赤金色旗帜飘荡在山野之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行宫出发。
姚盼的马车甫一到达驻地不远,一名蓝衣女子,便笑吟吟地迎上前来:“拜见太女殿下!”
姚盼搭着荷荠的手臂走下马车,光听声音,便知道是谁了,芳怜郡主,燕绥王的小女儿,此番入京,乃是为定安帝祝寿。
这位芳怜郡主,她生得天庭饱满,面如满月,眉间点了一粒朱砂,笑起来像个喜庆的年画娃娃,颇讨人喜欢。
在东华书院时,二人的座位便是一前一后,姚盼假借的身份是燕绥王的义女,与她自然是姐妹相称,芳怜郡主比她年长了五岁,很是照顾她。
等到长大一些,二人谈论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总能说到一处去,颇为投机,姚盼对她很有好感。
芳怜满面笑容地直起身,忽然一怔,定定看着一个方向不说话了。姚盼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素衣少年弯着腰,正在收整马车里的杂物。
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姚盼笑道:
“他叫做蒋旭,是本宫新纳的郞侍。姐姐喜欢?”
芳怜这才回神,脸一红,“胡说什么。”
姚盼指着蒋旭,十分大方地说:
“送给姐姐了。”
“这怎么可以。”芳怜郡主很是惊讶,蒋旭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弯着的腰一僵,半天也没直起来。
姚盼掩唇一笑,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区区卑贱小奴,便是送给姐姐,又有何不可。”
“你啊你。”
芳怜摇头,用团扇敲了一下姚盼的脑袋,“这话让你师兄听见,少不得又要训你。”
姚盼浑不在乎,摊着手,“他现在又不在,正在跟父皇下棋呢,哪有时间来管我啊。”
说罢,她冲少年挥了挥手:
“蒋旭,你过来。”
“以后,你就跟着芳怜郡主吧,”
姚盼并不是在开玩笑,她的语气里面一点不舍也没有,虽然是在笑,看着他的眼神却没有什么温度,更是让蒋旭确定,他在她心中,是一点波澜也未曾留下的。
但她笑起来还是这么好看,蒋旭有点看得移不开眼,他小心地呼吸着,暗暗地握紧了手指。
怪也只能怪他一朝沦落,如同泥土一般卑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被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玩弄,转手,践踏,抛弃……
若有一日,他可以摆脱这样的命运……
少年嘴唇发白,低着头:
“……是。”
芳怜郡主用团扇挡住半张脸,看着少年这副惨兮兮的模样,不禁嗫嚅道:“你真要把人给我啊?”
姚盼睨她一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我还会诓骗姐姐不成?”
这时,荷荠牵来一匹赤红的马儿,远远唤道:
“殿下!”
姚盼接过她抛过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加入了狩猎的队伍,与世族子弟寒暄,挺坐着的身形极为流畅好看。
碧蓝色的天幕下,少女梳着高高的马尾,颅顶优秀,头身比例完美,偏生该有的地方都有,深红色的骑装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
虽面带笑容,瞧着和善友好,却自有一股凛然贵气,令寻常之人,望而生畏。
这番景象,落在蒋旭与芳怜的眼中,自然也落入了一旁乘凉品茶的丽阳的眼底。
她眯眼笑笑,摇着扇子,转头对身边的白衣公子说道:“再过几年,汴梁第一美人,也许就不是柳家那位千金了。这位太女殿下,肖似先皇后,又胜过皇后许多,当真是艳冠群芳的人物。”
墨染看得入迷,拱手叹道,“小臣甚是荣幸,今后能站在这位殿下的身侧。”
“你确实荣幸,不过你更该有几分警惕之心。你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你。方才,她是如何对待那个郞侍的,想必你都看见了。”
墨染沉默不语。
“这般狠心薄情之人,独独对她那个先生不同,啧,墨染,你可有信心?”丽阳偏了偏头,她身子不好,不能受到太强烈的阳光。
“臣惭愧,不及宗大人的神采万一。可公主您,不是已经有办法了么,”墨染微笑着,看向丽阳的眼中有几分试探之意。
丽阳笑了笑,抚摸着腰间一只小巧的碧玉葫芦,这只葫芦从外观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底下有一抹血色流转。
这里面,藏了一只来自南疆的蛊虫,唤作——“痴情蛊”。
顾名思义,是能牵动宿主心绪的邪物。
以鲜血喂养,数十年而成虫。
中蛊之人,将会对鲜血的主人言听计从。
墨染遥遥凝视着少女的背影,眼底升起一丝狂热。
第28章 先生掉马
凉风有信,天心月圆。
淡淡的月光勾勒出隐约的线条,一顶装饰极为简朴的帐子外,有穿着甲胄的兵士三三两两巡游。
想来这就是宗太傅的帐子了,还真是让姚盼一通好找,这人的性格,也真是孤僻到了一种境界,偏偏要避开热闹的人群,独个驻扎在这样清冷的角落,端的是离群索居。
姚盼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赤练马交给近侍牵到一旁喂食草料,马儿闲适地晃着脑袋,时不时打个响鼻。
有人进了帐内通报,出来却对姚盼说宗大人已然睡下。
姚盼抚着鞭子,挑了挑眉,“先生不肯见我?”
她腰间系了一个油皮囊袋,里边揣了一只烤好的野兔,兔肉的香气隐隐从里边飘出,惹得那通传小厮的目光一直往她腰上飘。
姚盼眼珠一转,故意高声道:“学生来找先生呢,可不是来打秋风的,而是有要事商讨。体谅先生舟车劳顿,还特意给先生烤了一只兔子,是学生在山涧之间猎得,刚刚烤好便眼巴巴地给先生送来了,先生怎么舍得辜负学生的一片好意?“姚盼不无委屈地说。
这烤兔子,来之前她吃了一只,肉质鲜美外酥里嫩,是难得的美味,在宫里都吃不到的,若非真有事相商,她还舍不得把这硕果仅存的另一只送来呢。
晓得宗长殊的口味,还特地多放了些椒盐,这货要是不领情,那她可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她对那小厮一脸诚恳加威胁道:“学生美意,先生怎么舍得拒绝呢,先生心肠最软,定是你自作主张,让开,休要阻拦本宫,不然本宫便发落你去铲马粪!”
一欠身,就要闯进去。
那小厮连忙拦在她面前,跪在地上抓耳挠腮,一脸为难:“殿下何苦为难小的,宗大人确实已经歇下了。”
从帐子隐隐透出的亮光,侧耳细听,倒确实没有什么动静,像是里边的人已然睡熟了一般。
姚盼却是不信的,不禁困惑道,“明明出发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肯见我了?生气了?为什么?”
今早姚盼启程时,听闻宗长殊一早便伴驾走了,差荷荠向紫宸殿的近侍打听了才知道,宗长殊当真跟定安帝提了同柳家退婚的事,态度强硬,惹得定安帝十分不快。
定安帝虽然没有一口回绝宗长殊的请求,却发了好一通雷霆,紫宸殿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偏偏宗长殊跟个没事人一样,跪在地上眉毛都不动一下,只平淡地重复着一句话——“请陛下收回成命”,最后连定安帝自己都觉得没劲,只觉训他还不如批改那些奏折来得有意思。
抓着宗长殊下棋估计也是为了折磨他吧,定安帝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们家陛下文韬武略,可惜就是棋品十分不好,是那种,能够被编进野史里边供人嘲笑的不好。
“小的倒是知道一些,跟殿下透露一二,殿下别告诉我家大人就成。晚膳时大人正跟陛下下棋呢,心情瞧着还不错,谁知芳怜郡主来了一趟,同陛下说了两句话,小的再抬头看,大人的脸色瞅着便不好了。”
芳怜郡主?姚盼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那宗长殊,是看见郡主身边的蒋旭了?所以他才心情不悦的?
她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故意高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先生是恼,本宫将他送来的人,扭头便转送了出去?是觉得本宫不把先生放在眼里?”
“还是同情那个蒋旭啊?”
“可是,先生之前对他不也是想杀就杀,半点也没当人看,又有什么资格来罪责本宫?!”
说到后面,姚盼的声音已然是冷了下来,脸色也是极为不快。
“殿下,殿下快别说了,”小厮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两个人惹毛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他脑袋搬家。
“你知道什么,我想杀他,”
男子的声音十足的严厉冷酷,穿透力极强地透过帷帐传了过来:“那是因为你——!”
米色的帐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双漆黑的眼冷冷地看向姚盼。
宗长殊逆着烛光,出现在姚盼的视线当中,身后散落模糊的光晕,高大的身形充满了威压。
他瞧着真像刚刚从被子里钻出来似的,面容还带着几分倦意,阴影打在面上,勾勒出清艳的眉骨,眸若点漆,无端有些阴森之感。
雪白的中衣懒散地穿在挺拔的身姿上,满头乌发垂落两肩,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沐浴后的清香,偏偏神色又是如同神明一般的肃穆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