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地走出了姚盼的视野,直到再也看不见。
等四肢百骸的药力消散得差不多了,姚盼才缓缓坐起身来,指尖还有些发软,她的衣衫,已然破碎到了不能穿的程度,只能随意用宗长殊的衣袍裹着,不至于露出太多的肌肤。
姚盼捡起地上的葫芦,揣进怀中,这可是重要的罪证。她的鞋,方才在挣扎之中,不知被蹬到哪里去了,是以,只能赤足行走在长草之中,披散着头发,沿着血迹,追寻着宗长殊的踪迹。
那人该不是抛尸去了吧?!
待她找到宗长殊的时候,姚盼发现,青年的身形被长长的枯草掩盖,似乎,是正坐在草地之中。
姚盼的喉咙里干哑非常,便没有呼唤他的名字。
她直接走了上去。
待看清他在做什么的时候,姚盼猛地后退一步,瞳孔大睁,狠狠地捂住了嘴,以免惊呼声泄露而出!
还有什么,比眼前这一幕,更加令人惊怖恐惧的。起码姚盼过往二十多年加起来,都没有此刻心惊动魄。
宗长殊,竟然在分尸!
他修长的十指间,握着一把刀,用力得青筋凸起,重重朝着那具尸首,砍了下去
鲜血四溅。
他斩断了墨染的手臂。
而后,是另一只。
紧接着,是他的脖颈,胸腔,大腿,胯骨,胫骨……
匕首反射寒光,映出青年血红的双眼。
杀!杀!杀!
“哥哥,他已经死了!”
姚盼终于忍不住,声线颤抖地喊出一句。宗长殊像是全然不曾听见,他满脸的血,衣摆上也浸饱了血,一片鲜红。
他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她进不去的世界。
高挺的鼻梁上,飞溅了一点血红。原本就冷的眼眸更是千里霜寒,这人,原本的气质本是十分周正宽严的。
这一刻,却像是陷入了阴暗冷酷的地狱,没有一点阳光温暖的感觉,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睫毛上也沾满了血珠,一眨,便全部流进了眼珠里。又顺着眼角流下,像是两条血泪,在脸颊上蜿蜒。
他重重地喘息着,像个不知道疲惫的木人,一刀又一刀,捅入那堆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血肉之中。
噗呲声此起彼伏,
脸色却冰冷木然,
说不出的,暴戾残忍。
姚盼感到一种极端的恐怖。
这一幕,不断冲刷着她的认知,印象里白衣凛然,端雅从容的宗长殊,竟然做出杀人碎尸这样的事……这太诡异,太不正常了。
她怀疑眼前发生的,都是一场梦,都不是真实的。然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却在尖锐地提醒着她,这不是梦!绝对不是梦!从脚板底升起的冷意直冲脑门,她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是谁?
他是谁?!!
她一步一步地退后。
转过身,拔腿要跑的时候,姚盼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不能走。
宗长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还有双目之中透出的刻骨仇恨,莫非,是因为
看到她差点被墨染玷污?!
开什么玩笑!
宗长殊,他明明是有前世记忆的啊?!
他怎么会为了她,发这种疯啊?!
姚盼的心里万分纠结,突然,感到一股极为酷寒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僵硬地扭过头,宗长殊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地站在了她的背后,浓重的血色浸透了布料,紧紧地黏住修长结实的双腿。
被那双鲜红的眼睛一看,姚盼的腿像生根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伸出手,按住了姚盼的脖子。
她以为他要掐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谁知,他却用手指按住了那道红红的印子,摩挲起来。摩挲着摩挲着,又变成了缓缓的擦拭。
他不停地擦着,起初是轻柔的,而后愈来愈重,姚盼觉得她的一层皮都要被他擦掉了,他却还不停下。姚盼疼得不行,想要躲开,却被他用力地按住了肩膀。
“殿下,你乖一点。”
他的声音,十分冰冷,毫无感情。
姚盼有些瑟缩,暗暗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因为害怕他现在的状态,而不敢直说。
他似乎终于觉察到了她的痛苦,慢慢地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仍然紧锁着她的脖子,不肯移开。
姚盼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她太想掉头逃跑了!
可是她不敢!
“疼?”
他终于出声询问,漆黑的眼睛弯了弯,语气甚是温柔,不等姚盼回答,他便将面容贴近她的脖子,启唇,给她小心地吹着。
高挺的鼻梁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皮肤,从他身上,传来浓浓的血腥气,夹杂着一丝清幽的薄荷香气。
姚盼胃里有种想吐的冲动。
猛地打开他的手,后退几步:
“你不要碰我!”
“好脏。”
话语里,掩饰不住的嫌弃。
他的手停在半空,呆呆地看着她。
姚盼看他这副表情,皱了皱眉。就好像她刚刚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
不过,他现在浑身是血,就是很脏啊,她也没说错什么。
宗长殊面无表情地垂下头,他用食指擦了擦鼻尖,又抹上一层血,白釉般的皮肤,像是被划了一道伤口。
让人觉得,他像一种低饱和度的瓷器,轻轻一推,就会摔得稀烂一般。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姚盼举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宗长殊看了她一眼。
姚盼实在不忍再多看这个血人一般的宗长殊一眼,连忙侧过身去,嗓音都有点飘,“哥哥,你,你是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地响了起来:“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宗长殊垂下眼,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剔透的瞳孔。确实不是疯狂的状态,可正因这种清醒,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作出那样的举动,姚盼没想到他有这种深藏不露的一面,难怪之前他说,她不了解他。
这样看来,她确实对他一无所知!
“殿下……”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姚盼下意识侧目,他忽然用一双血淋淋的手,握住了她的双手:“宗愿可以为殿下做任何事,宗愿都不后悔。宗愿只想要殿下知道,您比我的性命更重要,我可以为您放弃一切!您是高于一切的存在,请您一定要相信宗愿。”
他的手掌轻轻颤抖,目光也是紧紧锁着她,恨不得黏在她的脸上。姚盼甚至在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乞求。
好家伙,这是怕她想不开?
第32章 先生上钩
姚盼不太自然地错开视线,“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先生对我的,……”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情。
忠诚?守护?爱意?
“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杀死墨染以后,还要那么残忍地对待?
姚盼颇为不解。
许久,才听见青年低哑冷淡的声线。
“我……我也不知道……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变成那样了。”
宗长殊皱了皱眉,松开姚盼的手,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也渐渐露出了一点嫌弃的表情。苍白的脸,慢慢回复了血色,姚盼知道他这是找回了理智。
“先生可是觉得,墨染为人十分卑劣。若是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心头之恨?”
若仅仅是因为所谓的正义感,那也过于奇怪了吧?
据她了解,摄政王向来是个秉公处事之人,从来没用过那样极端的手段。
联想方才宗长殊给她擦脖子,吹伤口还冲她温声细语……种种异常的举动,她不禁脱口问道:“先生,你是为了我吗?”
他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反问:
“你有没有受伤?”
“我,”姚盼裹紧宗长殊的袍子,里面空荡荡的,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倒是没受什么伤,多谢先生关心。被舔了几口,就当被狗咬了。”
“你……你不是喜欢墨染,”宗长殊的声线紧绷,他看着天边的月亮,眸光震颤,“墨染对你那般,你心中定然难受。我杀了他,你,你会不会恨我?”
人都砍碎成渣渣了,才来问她会不会怨恨,怎么又惊悚又好笑……
“我没有难受。”从小到大,定安帝便一直都跟她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反正她是这天下除了皇帝以外最尊贵的人,她要报复什么人谁敢拦着她。
假如墨染真的对她做了那事,大不了剁碎他的玩意儿喂狗,她还有一百种手段,让他的下半辈子都活在痛苦与恐惧中,生不如死,让他后悔招惹了她。
前提是,她没有被下那种蛊。
姚盼暗暗捏紧了袖口那只玉葫芦。
“长殊哥哥你千万不要自责,”姚盼见他眉眼落寞,整个人被消极压抑的情绪所笼罩,连忙乘机表白心迹道,“我已经不喜欢墨染了,他,不过是一个卑劣的仿品,不,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做哥哥的替代品!他连哥哥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说完,她又一头扎进了宗长殊的怀中:“呜呜,你知不知道,梨梨好害怕啊,哥哥怎么不早一点来。”
对他满身的血,她还是有点抵触,所以只是用身体虚虚地挨着他。
宗长殊接住她的身体,捻了捻手指,专注地看着她,瞳孔清澈若琉璃。
“多谢殿下……”他叹了一口气,眸底压着极深的情绪。任谁被这样的眼神注视,都会以为是被这个人深深爱着的吧?
姚盼差点都要以为,他对自己爱而不得了——可,宗长殊之前一直都是油盐不进的,怎么突然就转了性?
难道说是因为方才的危急情况,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内心,进而激发出了
隐藏爱意?
这这这,这也太离谱了……
不对劲不对劲!
姚盼的思绪陷入一团乱麻,细细回想他的话语中,所剖白的对象,全都是殿下殿下。
代入一下宗长殊的身份,姚盼突然有了一个诡异的想法,宗长殊的意思,难道是,“殿下”很重要?
也许在他的心中,“太女殿下”,与姚盼这个人,根本就是分割开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前世,他便是定安帝钦点的托孤人选,将她视为责任。也许,他忠于的,是太行皇室的继承人。
而不是姚盼这个人!
所以他才能那么坚定地,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
因为他拒绝的,就是她。
是她姚盼!
可是,一个人的忠诚,会驱使他做到那种程度吗?
不行,还得再试试他。
“那个,该怎么办?”指着那堆模糊的碎肉,姚盼看都不想看,怕自己会吐出来。
宗长殊摇头,“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不知道?”
姚盼不可思议地抬头,盯着他因太过面无表情,而显得有些无辜的脸色,无语,“那你下手的时候怎么就知道了?”
把未来的元夫一刀捅死,还分成了那么多块……这事不论怎么看,都很棘手。
但,他却没有半点懊悔之意。
宗长殊深深凝视着姚盼。
之前在帐内,她躲了他一次,他的心便猝不及防地抽痛了一下。
而方才,那避他不及的眼神,更是比捅他一千刀一万刀,还要令他难过。
宗长殊不会把这种话宣之于口,他只是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孩童。
踩着月光下她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走着,血液顺着衣角,滴答滴答,在草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没想到,这个不苟言笑的先生,也有乖乖夹着尾巴听训的一天。
姚盼趾高气扬,终于轮到她来教训他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能够轻易放过。
她忽然站定,回过身,一脸痛心疾首:
“先生方才,实在是太过冲动了,墨染竟敢那样对我,我们把他抓起来,慢慢惩罚,岂不更好?非要搞得身上都是血,你看看,多难洗啊。”
她扯了扯他的衣裳。
“嗯。”
宗长殊没有反驳,默默点头。
姚盼诧异了一会儿,立刻得寸进尺地说道:
“不如这样,我帮哥哥保密,哥哥也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什么事?”
他抬起眼来,眼尾向下垂着,整个人看起来又温顺又软和。
姚盼转了转眼珠: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跟哥哥说吧。”
“来,”姚盼笑眯眯的,伸出小拇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个章!”
“幼稚。”
他嗤笑一声,被她瞪了一眼,便慢吞吞地伸出手,与她勾在了一起。
看着她唇边的笑容,青年冷漠的面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盖章。”
侍卫领命,前来察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团支离破碎的尸骸。无不捂着口鼻,退避三舍,极为恐慌诧异。
那些尸块的断口处光滑平整,分明是被利器切碎,姚盼却在一边睁眼说瞎话,道,墨染是被野狗追逐咬伤,她和宗长殊为了救下墨染,还跟野狗激烈搏斗,弄得浑身是血,好不麻烦。
宗长殊默立一旁,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像是一座高大的雪山。
姚盼连比带划,说得十分逼真,大家听了这番说辞,都是面面相觑。
四下搜寻一圈,也没找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只好相信了太女殿下。
站在一边的宗大人白衣翩然,至始至终神色肃穆,沉默不语。
众人想到他德高望重,声名极好,又是皇族老师,肯定不会跟自己的学生联合起来骗人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