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盼落寞地低下头。
“殿下你笨啊!喜欢一个人会时时挂在嘴边?何况是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宗愿,我猜你把他的腿打折了,他都不会吐出一声喜欢!”
姚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江寒练的脸红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么神俊非凡,当然是例外了。”
见姚盼因他的话打起了点精神,江寒练贼心不死,又叨叨起来了,“我虽不介意殿下留宗长殊在身边,却也是有原则的。那就是,元夫之位,必须得是我的。我这个人呢,很大度的,唯独这个不能让步——将来,你随便封他个什么贵俊就好!”
江寒练想得很通透,他一天不死,他们就一天只能伏低做小!
第34章 先生表白
姚盼带着君甜甜走到宗府时,却发现府邸前聚集了许多人,团团围住,火把聚集的光映出士兵死气沉沉的脸色。
甜甜立刻就认了出来:
“是公主府的亲兵。”
丽阳公主怎会如此大张旗鼓,竟然带兵围剿宗府,宗长殊乃是朝廷命官,她以什么名头来捉拿?
“我等奉命前来捉拿杀人凶手!”姚盼听见人群之中,有人大声说道。
姚盼一个激灵,墨染与丽阳素来交好,他能得到元夫之位还是受她举荐,行宫狩猎,墨染那样死去,丽阳必不会善罢甘休。
宗长殊若是落在她的手中,定是凶多吉少,毕竟他的身后没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若是皇室要对付他,他连自保的办法都没有。
这怎么可以,姚盼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
可现下若是直接冲出去,他们人多势众还捎带着兵器,她必定讨不了好。
现下有权利让公主退兵的,怕是只有陛下一人了,姚盼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甜甜:“先生怕是遇到了危险。你速回宫中,将此物交给父皇,就说是我的意思,让父皇速下一道圣旨,我呢,先潜入宗府一探究竟。”
“殿下小心。”甜甜领命而去,黑色的身形飞快消失在转角。
姚盼走到宗府后门,趁此处防守薄弱,三下五除二地翻过院墙,稳稳落在墙内。宗府种了许多杏花树,每走一步,便有雪白杏花飘落。
她穿出一条小径,摸进一偏僻院落,此处临水照花,窗明几净,幽静得仿佛仙人洞府,正是宗太傅的住处。
一人白衣胜雪端坐于石桌一侧,隐约瞧得侧脸线条如玉。
月光下发浓如泼墨,正是宗长殊。
杏花悠悠飘落,手边一册书卷,修长的指尖徐徐翻过一页。
青年的身侧立了一人,锦衣华服,身材窈窕,转过脸来,赫然是丽阳公主。
姚盼往连忙将身体往树后藏了藏。
“宗大人,劝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吧。大人乃是清雅文士,我朝栋梁,丽阳一向敬佩,总想着以礼相待。无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人既然做下恶事,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可不要逼本宫用一些非常手段,若是弄出什么血腥场面,那就不好看了。”
丽阳用手帕掩唇,轻轻咳了咳,温声劝导。
宗长殊合起书卷,从容地站起身来,望了望她身后两个目露凶光的士兵。他们手中拿着锋利的兵刃,像是随时都会抽出来给他来上一刀。
青年的眉眼平静如旧,彬彬有礼地敛起袖子,长身玉立,微微向丽阳欠身道:“公主。”
丽阳眯眼一笑,眼角浮现几条鱼尾纹:
“杀人偿命,宗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款款叹息一声,就要让士兵上前。
好不容易寻觅到的棋子被这人废了,还是那般……手段之残忍令她心惊,若说不肉疼那是假的,丽阳心中也恼恨墨染竟在关键时刻动了色心,坏了她的满盘计划,如今让她举步维艰,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有先以杀人之罪将宗长殊给扣押下来,防止事情败露惹来太女的报复。
想来姚盼与他感情甚笃,若是将此人捏在手心,便是一强有力的杀手锏,任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宗大人,跟本宫走吧?”丽阳勾唇,皮笑肉不笑道。
宗长殊颌首。
“我有一些话,想对公主说。”
“有什么话,你到大牢里再说吧!”士兵粗着嗓子吼道,还推搡了宗长殊一把。
姚盼看见这一幕,没来由地心头火起,只能她欺负的人旁人也敢动?他们也配?!
宗长殊踉跄一下后,站定。却没有理会那跳脚的士兵,而是直直看着丽阳。
他的态度十分谦和,唇角的弧度也丝毫不变,“您是她的姑姑,宗愿对您,当有几分尊敬。”
丽阳冷笑一声,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怎么,宗大人难道还想动手不成?”
宗长殊摇了摇头,他将衣袖慢慢卷了上去,露出白皙的手腕。
用手指,在青色的血管上点了一点:
“不知公主,可观察过人体的经脉?”
他的双目如同一块沉静的墨玉,像是能望进人的内心深处,看穿人心的所有脆弱,丽阳的心中,徒然生出一股凉意。
不知他此言何意,丽阳却不意再拖延下去,她只想速战速决,抬起手掌,示意士兵可以动手了,她并不介意将宗长殊弄成残废再带走。
“那个时候,墨染并没有死透。”
他忽然说道。
“你……你说什么?”丽阳的手僵在半空,她猛地扭过头,一双眼惊愕地望着青年。
她一把将那士兵推开,抓着宗长殊的肩膀,瞳孔震动:“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宗长殊看了一眼她放在肩上的手,蹙起的眉彰显着被人触碰的浓浓的厌恶,却一动不动,极有耐心地启唇说道:“宗愿自幼读过一些医书,对人体的结构很感兴趣。‘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其藏之坚脆,府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皆有大数’。也曾于在义庄购买无主的尸体,在它们的身上进行过试验。”
从他的眼底,升起些微的狂热之色,大概,那才是这个冷冰冰的青年所真正热爱的事,“人身上骨骼经脉的生长,都是极有规律的,哪里一刀就能切开,哪里需要两刀,三刀……怎样干净利落地切断,最后还能完整地拼凑在一起。我清楚地知道,刀尖插入人体哪处,并不会让那人立刻死去,心脏甚至还能跳动,与常人无异。”
丽阳忍不住猜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的脸上升起了极为惊恐的神色,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浑身席卷过彻骨的凉意。
青年偏了偏头,喃喃自语,“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可他竟然敢做那种事,”
他精心养护了那么多年的珠宝,他可以亲手送她出嫁,亲眼看着她大婚,看着她在别人的身边巧笑倩兮。
却决不能容忍有人敢把她摔碎,出现一丝半点的裂纹。
他的眼神空洞,又有种强大的吸引力,从淡色唇瓣里吐露的话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而这种无力感,又好像成为支撑他身躯的全部力量:“很久以前,我就很后悔,后悔没能留在她的身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了那些伤害。”
宗长殊的目光越过丽阳,不知在遥望着什么,也许是那些已经死去很久的东西。
雪白的衣袂,笼罩在一片轻薄的月光之中,使他看起来像是降世的神灵。
他的声音温润,咬字很轻,可这样的轻声细语,却让丽阳和姚盼的心,都高高地吊了起来,“那些人死了以后,葬在南明山下。我把他们逐一刨了出来,切割成一块一块,曝尸荒野,让野狗啃食,让烈火焚烧。所有参与那场宫变的人,每一个我都那样做了。仅仅是死去也太便宜他们,挫骨扬灰,才是最好的下场。”
他说到最后,眸中一片冷漠。
可是姚盼却透过他眼中的神采,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愉悦极了,他分明在享受这种彻底报复的愉悦。
因为面对的是完全不明真相的人,所以说出一些隐藏的事也没有关系。
丽阳果然莫名其妙,“宫变,……什么宫变?”
姚盼却极为愕然,他说的……是前世!
让她受到伤害,这个“她”,指的是前世的女帝陛下……那场宫变发生时,宗长殊确实不在汴梁,而是伴驾于御驾亲征的定安帝身侧!
他竟然……?!
“公主知道,那个墨染痛醒过来时,是怎样一副表情吗?”
他喟叹了一声,“您真该亲自见一见。”
宗府中豢养了许多生灵,此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夜莺,停在了宗长殊伸出的指尖。他脸色平和,对这生灵颇有些怜悯之色,轻轻一振袖,那只夜莺便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青年弯了弯眼角。
可他对人,却并非如此。
他对墨染,乃是有条不紊的杀戮,用最残忍最暴戾的手段,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肢解了!
“我要他在最极致的痛苦中死去,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成为一块一块的碎片。”
“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我心中的恨意。”
宽厚的手掌紧贴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充满了什么难以平息的疼痛。
他细细地感受着,一丝凛冽染上眉梢,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子。
丽阳的面色惨白一片。
什么宅心仁厚!
什么温文尔雅!
都是装出来的!
这个宗愿、这个宗家最年轻的家主宗长殊,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丽阳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身心,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出身皇室,又掌管后宅,什么阴谋诡计、丑恶人心没有见过,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冷酷极端,残忍到令人发指之徒!
简直……不像一个人!
她与墨染熟识多年,也算半个知交好友对他的死自然不是无动于衷。
方才青年的话语,却立刻让墨染的面孔——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遍布恐惧的扭曲的脸孔,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剁碎,却因为巨大的疼痛,而发不出半点声音。
丽阳光是想一想,便头皮发麻,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到底是怎样的恨和疯狂,才驱使着他做出那种事?!
丽阳只觉眼前站着的,不是栉风沐雨的圣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宗长殊的目光,始终平静,像一池幽深的湖水。
丽阳却觉得,那里面藏了一柄利刃,他正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她,仿佛,在思考怎样将她砍成一段一段……
这样想着,关节处似乎传来了难以忍受的剧痛,丽阳的脸色有些扭曲。
“你……你……”
她气喘不止,依靠士兵的搀扶才能维持身形。
那几年,她便听说定安帝在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自没有根基的家族,将作为太女殿下未来的后盾。
定安帝千挑万选,终于选出了一个,宗氏子。
她的皇兄……
不知该说是眼光毒辣、还是
看走眼了!
她压下声线里的颤抖,唇角勾起,十分僵硬:“陛下原本只想要一只温顺的狗,却定想不到,竟是养了一只恶犬。披着圣人的皮囊,把世上的人全都蒙骗了,”
她的牙齿不断颤抖,句不成句,“你就不怕,本宫将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公之于众?!”
她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仰头看着月色,下颌线条分明,清绝凌厉。
杏花簌簌,落了满肩。
“随便你。”
月光投下,映着他寡淡的面色,“宗愿既然敢做那些事,自然鬼神不惧。世人的非议,又有什么可怕。”
“就算,传到了太女殿下的耳朵里,”他竟然笑了一下,眉宇间有点天真的孩子气,“她定然是不信的。”
毕竟,她可是亲眼看着他将墨染杀死,那个时候的墨染,确确实实是一具尸体了啊。
至于后面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她的太傅一时失去了理智。
这下,可不止丽阳一个人惊惧不已,躲在暗处偷听的姚盼,更是捂着嘴,滑坐在了地上,腿软得站不住了。
前世,她也是面对死人不眨眼的,看着断头血溅也不动容。可到底亲力亲为这种事,没有做过。
原来,他也在她面前演戏了,如果不是她今日恰巧听见,不是他自己亲口承认,姚盼根本就不会相信,宗长殊会在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将其剁碎……
她的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竟是从来没有看清过!
姚盼心跳激烈,他所说的话,无不印证着他对前世的她的感情。而江寒练透露的,他肯为了保护年幼的她,而豁出性命,定然也是因为前世吧……
这可真是……
“我对公主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吓唬公主。”
宗长殊的表情认真。
“我只是希望公主,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他说完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可是看到丽阳的脸色,姚盼便知道,这种威胁已经足够了。
她总算能够明白,他之前说的“殿下高于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无视了王法、宗教、世俗眼光、教条伦常……甚至,生命。
第35章 先生落网
宗长殊对她的感情竟是如此深重,姚盼还在怔愣之中,缓不过神来。
前世,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哪怕是透露半分,每每见到她不是眉头紧锁,就是满满的严肃不耐。
虽然,这人对旁人也是疏离淡漠,可对她的那种抵触,似乎更甚,让姚盼以为他对自己厌恶至极。
当年姚盼登基后,忌惮他手握兵权,在设计夺取了他手中的权利之后,便一纸圣旨,将宗长殊废为庶民,驱逐出京。
她记得那时她临宗府,想看看这不可一世的摄政王是如何狼狈落魄的,却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