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也就是当今陛下乃是庶民出身,定安帝十三年的状元郎,入内阁,历任太女太傅、郎中令、中军将领、一路做到了摄政王的位置,加封七珠,位极人臣。
多年前却被废帝给削掉爵位,赶出了汴梁。而废帝,则在摄政王离京之后愈发不加收敛,荒淫无道,昏聩无能,杀人如麻,施行□□苛政,害得民不聊生。
落得如今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偌大的罗床之上,飘着雪白的纱帐。
玖儿将食盒放在一旁,探头一看,榻上枕席一应俱全,却没有人的影子,而是空空如也,大为惊讶,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肩上猛地被人一拍,“你是何人?”
玖儿惊叫。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细嫩的手掐住了喉咙,幽幽的声音拂过耳畔,“你最好不要出声,否则,我会失了轻重。”
“奴,奴婢玖儿。”她不住地哆嗦,腿肚子都要抽筋了,“求,求大人饶了奴婢,奴婢不出声,求求您了!”
寒霜殿是冷宫,自然死过不少含恨的妃嫔,无数怨魂的传说在宫里流行。
玖儿疑心她是撞见鬼了,越想越害怕,差一点就要直接吓晕过去,脖颈上的桎梏却突然松开。她软倒在地,大口呼吸着,瑟瑟发抖地抬眼一看……
玖儿呆住了。
只见女子盈盈而立,细眉红唇,修长的脖颈玉润生光,樱红色的罗裙穿在身上,更加显得削肩若素,腰肢纤纤。
脸色带了点病态的苍白和倦意,唇瓣却是饱满嫣红,肤色细腻。
玖儿有点屏住呼吸,原来不是鬼,是仙女……不不,也不是仙女,是……废帝——废帝竟然醒了!
玖儿看得移不开目光,她长到这么大,从没见过这般美的美人,就好像天人下凡一般。也只有富庶如太行皇室,才能养育出这样的女子吧。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无害无辜的绝色美人,竟是一个罄竹难书,令人发指的暴君、昏君。
“朕问你,你是谁?”
“奴奴婢……玖儿。”玖儿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盯着仙女看。
突然,仙女动了,玖儿只能看见绣着樱花的裙摆在面前扫动,她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动起来。
姚盼心中很是烦躁。
玖儿?她身边从未有这般伺候的人物!况且此处布景奇怪,不像她的寝殿。姚盼刚醒那会儿,四处去察看过,附近竟是有重重士兵把守,将这座宫殿包围得固若金汤。
她的心一下便沉了下去。难道说,前世的那些事又一次发生了?她是没来过寒霜殿的,却也能隐约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
她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当机立断,悄悄地退回到了内殿,路过一面铜镜,在那面不甚清楚的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当即整个人震在当场!
这哪里是那个一路顺风顺水长大起来的太行女帝姚梨梨,分明是她前世十七岁的样子,眼角眉梢俱是磨不去的妖媚风情!
当下便是惊惧交加,骇乱不已。身边也没有一个密卫,安静得像是坟冢一般,空荡荡的内殿有夜风穿过,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自己,不发出可怕的尖叫。
难道说——她——回来了?!
姚盼还是不肯相信,于是她在听到有人近来的声音的时候,立刻躲了起来。
玖儿跪得膝盖发酸,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废帝如此焦虑地来回走动。
又想起外面传的,废帝喜欢挖人心肝的传闻,不禁抖得更加厉害,秋风落叶一般。
她的领子忽然被一把提起,猝不及防,对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蛋,还有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眸:“今是几年!”
那里面迸出的精光,让玖儿完全怔住。
“回答我!”
不想她会突然发难,玖儿慌里慌张地挣扎了一下,“建、建安元年。”
建安?建安!?!
“胡说八道!今年分明是……!”
姚盼一把将她甩开,指着玖儿,双目中的愤恨仿佛要喷出火来:“你,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在戏耍朕?!”
玖儿呆呆的说不出话。
这美貌的女子好像疯了一样,将桌子上的东西拂落,全都摔落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她赤着脚,披头散发地便冲了出去,脚踝上的银铃叮叮当当作响。两个士兵看见了她的身影还愣了一下,立刻冲上来拦住了她,拔出了手中的刀。
姚盼看了眼他们身上坚硬的甲胄,还有那森寒的削铁如泥的剑刃,咽了咽口水。
随即大怒,“反了不成?”
得到的回应却是他们将刀送得更前,冰冷无情。
姚盼终于退后一步。
“荷荠!”她大声地喊道。将曾经伺候她的那些人的名字,挨个地叫过去,直叫到:“甜甜,君甜甜!”都没有一点回音,姚盼的面色才慢慢变白。
逐渐围拢起来的士兵们,用惊恐又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她,甚至窃窃私语。
“疯了?”
“我看八成是。”
“要不要禀报陛下?”
“那是自然,还不快去?”
“真可怜……”
姚盼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她怎么忘了,密卫营的人全都,全都被人给杀了。
玖儿深深低着头,不敢看那个女子。
“我渴了。”却听她声音嘶哑地说。玖儿连忙走过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过水后,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呆呆地捧着缺了一个口的杯子,像是陷入沉思。
她好像……真的,回到了前世。
认识到这一点的姚盼,只觉一阵荒谬,还有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明明前几天,她才见过定安帝,她的父皇生龙活虎、满眼慈爱地对着她笑。现在告诉她,那么活生生的人如今只是祠堂里一个冷冰冰的牌位
她怎么可能相信啊?!
摸了摸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姚盼定定看向空白一片的墙面,就在刚刚,她忽然回想起来,她是大脑受到重击晕过去,醒来才发现自己回来的,而她重生也是因为从皇恩台上摔落,脑袋受伤。那么,是不是再来一次就可以回去了。
玖儿扭头便看见,那疯癫仙女直直地盯着墙壁,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她一个激灵,废帝不会是想触墙自杀吧
她果然动了,玖儿刚想伸出手
“怎么?”一道男声响起,冰冷中带着一丝嘲弄,“这才刚醒,就要寻死觅活?太行陛下的气节,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玖儿与姚盼双双转身,玖儿砰的一声跪了下去,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一人逆光而来,身后跟着乌压压的一群宫人,极有威严。他的步态从容不迫,玄色的龙袍上用金线暗绣了张牙舞爪的蟠龙,血红的宝石镶嵌在龙的眼睛之上,将他的身姿衬得更加英挺,华贵逼人。
姚盼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直到看清了此人的容貌。
阴鸷冰冷的双目,狭长上挑的眼尾,不带一丝感情地扫过姚盼,像是在打量什么无用的器物。
玖儿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大声叫道: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姚盼却一动不动。
她盯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从齿缝中,恶狠狠地挤出三个字。
“宗、长、殊。”
“大胆!”宦官尖利的声音响起,“直呼陛下名姓,是大不敬!”
男人抬手,让宦官下去。扫过女子的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让她过来。”
第48章 我宗愿的人
宦官果然听话地退开,垂着头不敢再多说一句,新帝是个冷面阎王,光一个轻轻的眼神扫过来,便叫人胆寒。
姚盼向宗长殊望去,青年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门外的光线遮挡得一丝不漏。金线勾出的蟠龙,盘踞在那修身的玄袍之上,颇有几分睥睨众生的气场。
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从前都是白衣墨发,纯净得一尘不染,哪有这般华美凛然的时候。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质,看一眼,腿肚子都要打颤。
对比起来,她此时赤足披发,尘污满身,又被困在这冷宫一般的宫殿。不过是无权无势孑然落魄的废帝,连庶民都不如。
迎着他冰冷漠然的目光,姚盼不躲不闪,这都要得益于那十多年的相处,对宗愿的一举一动,都熟悉不已,才抵消了对这个龙袍加身,气场强大的摄政王的畏惧之感。
果然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了。
面前这个,是前世那个篡位自立的反臣宗长殊,而不是白衣卿相,待她一心一意的宗愿。
新旧两位王朝的帝王,隔空沉默地对视着,剑拔弩张,宫人都被这可怕诡异的气压吓得头也不敢抬。
尽管再不情愿,姚盼也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遗憾,悲伤,还是怅然?她想不通那过去的十多年都算什么。
如果说以前发生的全都是一场梦,那宗愿对她说过的话是真是假?
他在前世就喜欢着她,只不过是失望累积得太多,消磨掉了那些喜欢?可是如今看着宗长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意,到底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她太迟钝?
姚盼惊疑不定,谁知,一声淡淡的嗤笑传入耳廓。青年冷然而立,昏沉的光影,给他俊美的容颜蒙上了一层阴翳:“怎么,连死都不怕的太行陛下,现在是连靠近朕一步,也怕了么?”
姚盼浑身一僵,当即也不服输地笑了笑,“我怕你做甚!”
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紧紧地攥着手掌,不敢错过宗长殊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保护陛下!”
二人已经超过了安全距离,侍卫纷纷上前一步。
青年始终不动如山。面无表情地伫立,从薄唇中吐出两个字:“退下。”
姚盼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先生?”
她一步一步踏到他面前,试探地问,还是不相信面前这个无比熟悉的皮囊底下,换了一个灵魂。迎上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一潭深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如同往昔一般清澈的瞳孔,倒映着她的面孔,饶有兴味:“你叫我什么?”
她一顿,放软语气,“先生……”
“不敢当。”他勾起嘴角,冷冷哼了一声,确实没有半点触动。
姚盼眼里的光一下子灭了,她低下头,双肩狠狠一颤。在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时候,女子猛地欺近一步,亮出藏在手中许久的簪子。
快到让人看不清的速度,用锋利的尖端,抵在了他脖颈的大动脉之上,另一只手,紧紧卡住他的下颚:唇边勾起笑意,嗓音妖娆中透着狠:“不是就好。”
簪子抵得更深,迫得宗长殊不得已微微后仰。
“你疯了!”宦官尖叫起来。
宗长殊没有动,白皙的脖子上渗出了细细的血珠。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挟持着他的女子,脸色隐在暗处,看不大分明。
“护驾!快护驾!”
不知男人为何这么配合,竟是任她挟持不作反抗,姚盼握紧簪子,冷笑道,“我看你们谁敢过来!”
已经将刀拔.出来的侍卫,当即停住脚步,不敢轻举妄动。紧张地看着二人,不知该不该上前。
“莫伤陛下!”宦官焦急地伸出手来,声音都变了调。
“好忠心的一条狗。”
姚盼看了他一眼,方才认出这宦官,曾经在她跟前伺候过,后来因为调戏宫女,用下.流手段,逼迫其与之结成对食,被她打发去恭房洗恭桶了。没想到竟在宗长殊这里得了脸,还做了御前大太监。
姚盼偏了偏头,压低声音问:“宗长殊,朕的密卫营呢?”
他没有说话,只有一声一声平缓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还有淡淡的血腥气缭绕。
她将簪子更加抵近一寸:“说!”
大抵是吃痛的缘故,宗长殊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宦官眼珠一转。
废帝无权无势,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这里被重重侍卫包围着,任她怎么扑腾,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就算挟持了陛下,也不可能逃出宫城。
这可是一个表忠心的大好机会,千载难逢,忍不住尖声道:“太行皇帝!你那些走狗早就死光了!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密卫营中,尽是些下作小人,手段肮脏,尽做些阴私之事,人人得而诛之!如今的你,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亡国之奴!还不快快放开陛下,束手就擒还可留你全尸,倘若陛下的龙体有半点损伤,洒家便是拼了这条残命,也要将你这贱.人碎尸万段!”
“刁奴。”
宦官眼珠凸起,不敢相信都已经沦落到这般地步,这废帝竟然还是如此轻蔑于他,不过一瞬,已在心中想出一百一千个折磨她的手段。
这样一个上窜下跳的丑角,姚盼根本连看都懒得看,只跟被她挟持着的男人说话:“你可知,我昏迷的这些天,做了个什么样的梦?”那可真是,很长很长的一场梦。只是,梦都是会醒的。
她嗓音低哑,“我梦见,先生从未负我。如今看来,全是虚妄一场,荒谬至极!”
她的多疑性格,还有那些久久不能释怀的遗憾,原本就要被他的一心交付和无私陪伴,给渐渐地抚平。可老天爷,偏偏要她回来,再一次面临这样的局面,让她怎能不怒、不恨!
若非她经历种种,早已磨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心智,怕是当下就要崩溃。真拿头撞了墙去,一了百了了!
“你既身为太行废帝,便该以死殉国,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那宦官如同被踩着了尾巴一般,高声叫骂不休,实在是聒噪得不行。姚盼的眸光一抬,示威一般,将簪子狠狠压进男子的皮肉中,“宗长殊,我当初真不该心软。应该直接杀了你,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