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自己是没有女儿的,即便是有,嫡系之间也不能嫁娶,孙家也有别的姑娘,可姑娘都有自己的爹娘,她为什么要便宜其他人。
周蔻刚开始觉得不齿,替孙淑儿委屈,眼下才觉得自己是傻,只怕人家私底下偷偷乐着呢,她甚至觉得淮溪君这是在替长乐公主做事。
淮溪君并不意外,仍旧从容道:“大喜的好事,我这个人,最有成人之美了。”
长乐公主是早有那个心思,他不过推波助澜一把,看反应长乐公主自己也是很满意的,不然为什么不出两日就满城皆知了呢,那日虽然赴宴的人多,但这事想瞒住也并不难,靠着流言蜚语把岐山王和她绑住,到太后那儿也都没说辞。
“只是...”周蔻蹙了蹙眉,将岐山王在茶楼里说的话大致与他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他真的会当皇帝吗?”
第22章 君臣父子
要是早些年,淮溪君还真不敢打包票说什么,但在京中这几年看下来,就岐山王那样的酒囊饭桶,装个风光富贵的王爷还勉强算是那么回事,让他当皇帝?你见过有光天化日之下在茶楼那等地方,直言说自己要当皇帝的吗?
岐山王说难听点那就是蠢,但架不住人家命好,投了个好胎,若他安安分分做个闲散亲王,一辈子荣华富贵自是享用不尽,可他惦记上了自己不该惦记的,在淮溪君看来,只是一个出头鸟罢了。
朝中的那些老油条,为人处世一个赛一个精明,哪个会看不出来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人真是奔着岐山王去恭维的么,那是奔着太后娘娘和她背后的母族。
毕竟当今皇帝重孝,太后眼瞧着身子骨还很硬朗,几个适龄的皇子王爷也的确资质平平,若真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后极力干预下,岐山王还真的最有可能。
但真当皇帝是摆设不成?
淮溪君一哂,拂弄了两下袖摆,“你且再看就是了。”
*
岐山王和孙淑儿定亲的旨意发下,立时引起朝野一阵骚乱,这意味着长乐公主和岐山王如今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长乐公主相助,岐山王离皇位岂不是更近一步。
有人支持岐山王,就有人反对他,历朝历代除非皇帝自己膝下无子嗣,不然储君人选就不可能会是他的皇兄皇弟,恰逢入秋后边城不宁,便有那三朝元老上折进言,请派皇子前往边城剿定贼军。
这是个树立威望的好机会,剿灭几支贼军也不是什么难事,若做好了,慢慢将皇子扶持上去,也算是杀一杀岐山王的风气。
御书房中,皇帝特地将几个儿子都召了进来,询问他们可愿带兵前往边关。
值得一提的是,四皇子也被召了进来。
认真算一算,今年除了在两次宫宴上皇帝和四皇子有过同宴,其余单独时间四皇子是一次也没觐见过皇帝,谁都知道皇帝已经放弃了四皇子,对其十分的厌恶,这回又将他召来,还是边塞之事,难道是为了故意让他难堪?
御前的人都二丈和尚摸不到脑袋,几个皇子悄悄探话,那些内监只能摇头。
且先不论是因为什么,反正总不会有什么好事落到他头上,皇帝一共有七个儿子,没立住三个,剩下几个除了四皇子,长这么大从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早些年四皇子揽着兵权,一方独大时,三个哥弟只能忍气吞声,朝他马首是瞻,皇帝夸起来那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将他们衬着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如同草包饭桶,天家子弟之间的血脉亲情本就浅薄,又有一个处处比他们高上一头的压着,个个面子上奉承呵笑着,实则早有暗地里的恨意。
云巅之上的雄鹰,一朝一夕间成了跌进泥潭的麻雀,有人乐得看笑话,其中要数怀王最盛。
怀王行二,算是几个兄弟中最年长的,可惜生母是个宫女,出身卑贱,还是生下怀王后得了个贵人位份,不想人福薄,没几年就病逝了,这宫里头讲究母凭子贵,但也要子凭母贵,怀王打小没娘,不受重视的长大,性情也更尖酸刻薄一些,四皇子原是排在他后头,结果成了标杆,那他这个兄长又该立于何地。
进御书房前,怀王、恪王、谨王三人碰了头,从内监口中得知四皇子也要来时,怀王鼻间一哼,很不屑轻蔑道:“他来?当年就是因为他,咱们大爻败给了波罗,说他是罪人也不为过,居然还有脸过来。”
恪王好心提醒他一句,“二哥,这是御前。”
怀王也有顾忌,便没有再说什么,几人正要进去时,年幼的谨王在身后小声道:“四哥来了。”
众人转头一看,果然见高宥往这边走来,那罩在脸上的凶兽铜具,在日光下泛出了隐隐的深青,尤其是插在上头的一对獠牙,叫人看了总觉得毛骨悚然。
怀王真打算拿话挤兑他几句,大监从里头出来,喊了声叫觐,几人遂噤了声,朝里面去了。
皇帝坐在雕龙髹金大椅上,手里还在翻看一本折子,见人都来了,才放下折子。
“儿臣给父皇请安。”
整整齐齐问安叩拜的声音,这就是天家,即便是亲父子,也得先尽了君臣之礼。
皇帝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开门见山道:“叫你们来,是因为今天早朝上,刘阁老向朕进言,让朕选一个儿子领兵去清一清边塞动乱,朕想先听听你们的意思。”
皇帝召见为的什么,几个王爷都心知肚明,早朝的时候,宣武门刚出来,他们基本上都得了信儿,皇帝要的哪里是他们的意思,若他指定了叫谁去,谁又敢违抗皇命,特地走这么一遭,是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自愿带兵。
清乱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几千兵马去周旋一月,让波罗心生忌惮,也不必真打起来,各自敷衍了事便罢,往大了说,这就是两国交战的前戏,波罗是块硬骨头,不然当年四皇子也不可能费了几年的时间都没彻底斩草除根。
这事还得他们几个自己掂量,有胆识的揽下,往后就算是出了个头,但也有风险,出了事四皇子就是个前车之鉴。
底下一片寂静,除了四皇子,都在埋头沉思,斟酌着利弊权衡,皇帝等了许久,见仍动静,难免有几分恼意,他强压着怒气,指了怀王道:“老二,几个兄弟里你最年长,你先说说。”
怀王支支吾吾了半天,全然没了刚才在殿外的气势,“儿臣...儿臣觉得,近年来波罗常惹乱事,咱们大爻也不能助长了它的风气,刘阁老此议甚好。”
皇帝额头青筋突起,“朕是问你这个?简直牛头不对马嘴!”他转头又看向恪王,“老六,你来说说。”
恪王拱了拱手,缓缓道:“回父皇,儿臣觉得,波罗每每入秋便突袭我大爻边塞,也不是为了真想挑起战乱,波罗物产匮乏,此举不过是想掠些吃穿用度,以熬过漫漫冬季,咱们要是因此带兵清剿,在波罗看来,恐有宣战之嫌,届时若两国开战,劳民伤财,百姓民不聊生,实在是得不偿失。”
皇帝面色稍霁,恪王算是说到了他心坎里,之前那几年不断的征战,国库早就被掏空了,好不容易这几年能缓过来,哪儿能再重蹈覆辙。
但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让边关百姓人心惶惶,他睨了一眼底下的恪王,“那你的意思,这事就不用理会了?”
恪王道:“当然不是,儿臣以为,这战不能打,但也不能让波罗这样放肆,这件事应该从根源上去解决,波罗无非是缺粮缺衣,若咱们能同他们达成一致,便可迎刃而解。”
这个法子之前不是没人提过,但问题在于谁去,波罗是未受教化的蛮夷之地,可没有什么不斩来使的规矩,有命过去,能不能有命回来都不知道,但又不可能随便派个人过去,卡在了人选这里,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没人愿意提,毕竟谁提了,八成就是得他去。
怀王和谨王齐齐看向恪王,后者再一拱手,“儿臣愿为信使,前往边塞与波罗谈判。”
良久的静默,诺大的御书房连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皇帝深深看了恪王一眼,这个儿子,他以前实在是忽视了。
“你能有这份心,朕深感欣慰,但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波罗蛮横无理,若稍有差池,搭上的可就是你的身家性命,这你也愿意?”
恪王挺直了身子,“儿臣既为大爻的王爷,便该一心一意替大爻的百姓着想,常言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但儿臣更觉得该是食民之禄,为民分忧,再难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若因为困难重重,便停滞不前,受苦的还是百姓。”
怀王从御书房出来,回去的路上对同路的谨王阴阳怪气道:“从前真没看出来,老六竟然有这等好口才,只是嘴皮子再厉害,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谨王尚且不过十二三岁,人小说不上什么话,面对怀王的怨怼,只得讪讪道:“六哥也是为了大爻好。”
怀王瞥了他一眼,嗤道:“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这事要那么好办,能这么多年没人做,专门留下来等着老六,算了,和你说也说不明白的,你就天天在家烧香祈福,祈祷你那六哥能全须全尾回来吧。”
说完,怀王悠闲哼着小曲,负手离开了。
高宥被单独留了下来,在那之前他听了一耳朵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社稷百姓,三王走了以后,才掸了掸袖子。
父子二人一坐一站,四目相对,但谁没说话。
过了良久,还是皇帝开了口,他生硬冷漠道:“对着朕,你还要戴着你那破面具么。”
第23章 她不太爱吃酸的
高宥连一丝犹豫也没有,直接摘下了皇帝口中的‘破面具’,将脸露了出来。
皇帝每回看到那张脸,都觉得心里添堵,他微微挪了眼,视线落在手里的折子上,须臾,那折子朝高宥扔来,“你好好看看。”
高宥一抬手,那薄薄一册的折子就夹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间,他微微颦眉,大致扫了一眼,而后轻笑出声。
皇帝板着脸道:“你还笑得出来?”
高宥朱唇轻启,吐出几字,“一群摇唇鼓舌的长舌妇。”
皇子身份矜贵,这样的话本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尤其是对着皇帝,不仅不恭敬,连最起码的教养也没有,皇帝面皮抖动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又听到人淡淡添了一句。
“这些御史天天净盯着别人家的内闱之事做文章,咸吃萝卜淡操心,儿臣要是父皇,就该让他们去边塞议事,尝尝波罗人的钉鞭。”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原先到嘴边的责备,又咽了回去,“你若是干干净净,御史们也不会一直把眼盯在你身上,你这样行事荒诞,打算什么时候是个头?”
高宥说起凉薄的话来,能将人的心捅出好几个窟窿,“头?这话该是儿臣问父皇才对,这张面具,您要儿臣什么时候戴到头?”
“那是朕让你戴的吗?”
高宥皮笑肉不笑,把面具重新戴了起来,“那父皇为什么至今都瞒着?父皇怎么还不明白 ,人做错了一件事,就得要认错。”
父子俩之间隔了好大的鸿沟,像天生的仇家,分明身上都淌着一样的血,可寻常陌生人说话也要把握着分寸,但他们不是,三句话说不到一块,气氛僵持到了最低点。
皇帝一怒之下,拍了案沿,手边的茶盏都抖了三抖,“放肆!你心里到底还把不把朕当皇帝!”
面对皇帝的暴怒,高宥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这动静惊动了外面守帘的内监,忙打帘垂手进来,堆着笑道:“陛下,皇后娘娘派人传话了,请四殿下往凤仪宫用午膳。”
每回都这样,高宥一进宫,他们就得两手准备着,通知凤仪宫,里面闹出了点动静,就以皇后的名义将这事给掐断了,生怕真出什么好歹。
皇帝动了好大的气,坐在椅子上闭了闭眼,未置一词。
“儿臣告退。”
高宥踏出了御书房,德荣早早候在了外头,见人就迎上来,觑着脸色道:“四殿下,皇后娘娘等着您呢。”
他嗯了一声,随德荣去了凤仪宫,皇后近来气色不错,想来是那块红喜的功劳,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碟盅,皇后倚在卷褥上等人。
高宥行礼问安,与皇后对坐,皇后见他安然无恙,心下也稍稍松弛了,其实之前父子两个关系很好,皇帝对他寄予厚望,他也对皇帝恭顺有加,到哪儿都是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可自打那件事以后,两个人就跟有了深仇大恨一样,皇后生怕哪一次皇帝气急了伤着他,每回都提心吊胆着。
“他是你父皇,即便再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该忤逆他。”
皇后喋喋劝着,她是个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好命,出身名门,聘为皇后,除了一辈子没能生养和身子骨弱了些,其余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她的性子宽柔温和,每回都不厌其烦的劝解着,也不管他听进去多少。
高宥嘴上应付着,拿起筷子来,“母后,用膳吧。”
皇家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皇后用膳时,只能听到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声音,见高宥一连夹了两道糖醋鱼,便眼神示意宫人将那道菜拿到他边上去。
这孩子,从前也不爱吃甜的。
用完膳后,高宥正打算离开,皇后笑盈盈叫住他,“前几日内务府往这儿送了些贡桔,个顶个的大,味道也不错,你带些回去给四皇妃吧。”
高宥顿住了脚步,张口便道:“她不太爱吃酸的。”
话刚离嘴,高宥就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惦记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皇后要给,他收下就好了。
这话落在皇后耳中,笑纹都深了许多,看来小两口感情不错,这就是了,之前胡闹归胡闹,娶了媳妇还能胡闹?刚圆了房,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刚开始再不喜欢,凭着四皇妃的样貌,还能撑到几时,她只盼着两人再加把劲,争取明年能让她抱上孙子。
皇后话中带着一丝暧昧不清,“你不懂,多吃些酸好,听母后的准没错。”后扬声喊人,德荣将早备好的一盒子贡桔给了高宥。
高宥回去以后,让人把贡桔送到了云瑶苑。
彼时周蔻正歇好了午觉,一副还没睡醒的小模样,小翠抓起她的一把头发,拿梳子慢慢梳着,还不忘夸赞道:“皇妃的头发真好,绸缎一样,又滑又亮。
一旁挂毡帘的莺草听到这话,朝萱花努了努嘴,口型在说‘又拍马屁’。
萱花熟若无睹,选好了簪钗摆在一旁,对小翠道:“好了,剩下的我来吧,你绾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