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周蔻只身一人回周家,倒也不觉得难堪或是什么,最起码她顺顺当当回来了,天知道她一只脚踏离周家时,还以为没命回来了呢。
她怀着不安忐忑的心情,没想到却扑了一场空,周擎人不在家,周吴氏带着女儿出去逛庙会了,估摸也没人惦记着今儿个是她回门的日子吧。
这可太好了,周蔻高高兴兴出了周家的门。
她又问萱花,“京城哪里比较有意思?”
京城有意思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但女子能去的却屈指可数,除了戏园子和寺庙,也就只有那些绸缎庄,簪钗楼,或是卖什么胭脂水粉的地儿。
但周蔻不太喜欢那些首饰胭脂,往前打扮都是她娘亲在操心,现在是由萱花莺草在捯饬,她更爱那些丝竹音律,这也是她娘为什么重金替她请乐师教琴的原因。
可京城的乐坊要么是官家的,要么都是做些勾栏卖笑的营生,她一个姑娘实在不方便去,想来想去,还是去了戏园子。
台上浓墨重彩的戏子咿咿呀呀,她也只是听个趣儿,京城的戏曲要比蜀地的更韵味悠长些,周蔻正听着入迷,楼下一阵吵嚷。
她低头一看,只见几个身强体壮的豪奴正在将散桌上的一些听客往外赶,她正要遣萱花下去问问,那戏园的老板就满脸歉意上楼,一个个挨着呵腰。
“真对不住了,有客人要包场,有劳各位听客挪步了。”
立马就有人不满意了,“谁啊,这么大气势,要把大家往外赶,包场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老板赔着笑,“是岐山王。”
一听是岐山王,立马鸦雀无声了,众人都很知趣的往外走。
倒是周蔻,初来乍到,人还没认全几个,除了四皇子是赫赫有名,连她在蜀地都传着恶名,这岐山王又是哪位,她还真不清楚。
萱花低声附耳解释了一番,“这位岐山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一母同胞,颇得圣宠。”
一听是皇帝亲弟,周蔻暗暗咂舌,难怪都道京城遍地人物,出来听个戏都能碰到王爷。
照着辈分,这岐山王还得是她的小叔,她是岐山王的侄媳妇。
周蔻眼下还并没有作为皇妃的任何体验感,她这个便宜皇妃每天都当得心惊胆战,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脖子摸摸脑袋,所以一听是岐山王,也没有作为皇妃要和这位小叔打照面见礼的想法。
不过她想避着人,不代表人也想避着她,刚一下楼,就迎面碰上了那位锦衣华服的岐山王,周蔻不由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因为他。
岐山王身旁,居然站着周郁。
第6章 你怎么只知道哭
就是这么凑巧,特地跑一趟周家没遇上的人,听个戏的功夫居然就碰上了,周蔻想,周家的人不是说周郁跟着周吴氏去逛庙会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郁见到她,也有些吃惊,但这吃惊却是因为她还活生生好端端站在这里。
周蔻侧身想过去,周郁堵住了她的路,像只五彩斑斓摇着屏扇尾的孔雀。
“哟,你也在这儿呢,看来你运气不错啊。”
周蔻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妹,反正打从第一回 见面开始,她就对自己冷嘲热讽。
她不是善言辞的人,每每遇到这种事,都会想起小时候因为没有爹爹,被同龄人取笑的事情,也因为这样,她只能将头一低,什么话也不说。
旁边的岐山王见到周蔻时,眼睛亮了一亮,问道:“这位是?”
周郁转头,温柔款款道:“王爷还不知道吧,这位就是我那位刚成了四皇妃的好妹妹。”
岐山王虽然是皇帝的弟弟,但比起已经年过半百的皇帝,他还很年轻,太后老蚌怀珠才有了他,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明明有封地,却常年逗留在京城,无人敢多说一句话。
再加上他风流倜傥,还未娶妻,多少京门闺秀都盼着能嫁给他,这样一个人物,却能被周郁收服,周郁也因此十分得意。
岐山王哦了一声,又看了周蔻两眼,“原来是本王的四侄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蔻只能硬着头皮朝他纳福,“王爷安。”
周郁当然能看出来岐山王对周蔻有些不一样,女人的嫉妒心让她看周蔻那张脸愈发不爽快了,她撒起脾气来不需要什么理由,拽住周蔻的手道:“好妹妹,四殿下脾气不好,你可得多担待着些啊。”
周郁看似在同她说话,实则长而尖的指甲狠狠扣进周蔻的手背里去,周蔻痛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去推周郁的手,但完全挣脱不得,“我..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我。”
周郁怎么会放,笑容越灿然,手上的气力就越大,这平日里花朵似的女儿家,发起狠来劲却不小,“既然知道了,就早点回去,哪儿有新妇到处抛头露面的,别因为你,失了皇家颜面。”
萱花和莺草也不敢上前,她们在周家待了这么久,周郁的脾性再是清楚不过,这个时候要是上去,周郁只会更借题发挥,更别说岐山王还在一旁护着她,这京城有谁敢和岐山王作对呢。
“早听闻周太傅家教极好,门风严谨,今日一见如此姐妹情深,才算是见识过了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周蔻往门外看,只见一个紫衣郎君,样貌俊朗,谈笑风生。
这人她不认得,可声音确实听过的。
元易拱了拱手,“玉安不知能在这里碰到王爷,实在有幸。”
岐山王朝他见礼道:“元二公子。”
周郁只好松了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元二公子谬赞了的,但不知二公子如何会在这里呢。”
元易笑意不减,“今日突然想听一出《群英会》,可惜隔壁戏园子不上,便想到这儿来看看。”
他转过身,又朝周蔻行了一礼,“见过四皇妃。”
这是周蔻生平头一回被外人行礼叫一声‘皇妃’,没有半点懈怠或者是轻慢。
她用袖子遮了遮手背的血印,笑了一笑。
元易的眼不着痕迹扫过她垂在袖下的手,又转而对岐山王道:“前些日子玉安进宫时,太后娘娘还在念叨着王爷,说王爷迟迟不娶妻,娘娘便抱不上孙子,还说要为王爷张罗亲事,未曾想王爷早有美人在侧,若是太后娘娘得知,想必也能欣慰了。”
旁边的周郁脸一白,悄悄去看岐山王的神情。
岐山王倒是打着哈哈,道:“不急不急。”
当今太后出身名门,最忌讳的就是嫡庶之分,周郁再美再好,可有一个做妾的小娘,这就是她最大的短处,岐山王这样金贵的身份,谁不知道太后一门心思盼着让自己母家的姑娘当儿媳妇,周郁想攀上岐山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元易这一提,她不免就焦急了,偏生岐山王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更是让她忧心如焚,一时也没心思对付周蔻了。
元易同岐山王周旋了几句后就离开了,周蔻自然也不可能留在那里,回去后,萱花查看她的伤势,只见原先白嫩嫩的手背上,赫然是几道月牙弯的乌紫印子,破皮的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看着就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莺草心都跟着颤,“郁姑娘也太狠毒了,好赖姑娘现在已经是皇妃了,怎么能下得去手!”
她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萱花只能简单涂了点药包扎好,抬头见周蔻乌密垂下的鸦睫,敛住眼帘,叫人看着心疼,但也无可奈何。
当天晚上,周蔻疼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从前和娘亲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长这么大娘亲舍不得叫她吃一点苦头,结果到了京城,十五年没吃过的苦就在这里吃遍了。
她望着紫苏花缠枝的罗帐,清冷的月光泄进来,撒下满地银辉,都说望月思故乡,真真是一点也不假,眼泪慢慢模糊了视线,周蔻感觉这么些天受到的委屈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她又不敢放声大哭,怕扰了在外守夜的莺草,只能边哭边拿被子捂住嘴,手指攥紧了被角。
哭到最伤心时,她浑身都在颤抖,想想自己没有了娘亲,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于是更伤心了。
可这个时候,旁边却飘来一句,“你怎么只知道哭?”
大半夜的,这声音也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周蔻睁大了眼,哭到一半也哭忘了,掀了被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足下了床槛。
“是谁,谁在哪儿?”
她走出拔步床,只见窗边隐约坐了个人影,如鬼魅一般,周蔻登时魂都吓没了,张口就要大叫,结果一颗小石子轻轻打中她的胸肩处,然后她就不能动了,也发不出声音了。
淮溪君从窗边下来,啧啧两声,坐到她旁边,“你说说你,就知道哭,上回被我欺负了跑回去也只知道哭,这回被自己姐姐欺负了也还是哭,你怎么那么没用。”
周蔻见到是淮溪君,眼大约有琉璃珠那么大,她不能动作,眼中却流露出了恐惧和害怕。
淮溪君仿佛看透了她在害怕什么,嗤了一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极为嫌弃将她从往上下看一遍,“我还不至于对你这样的小孩子下手。”
听到这句话,周蔻似乎放心了一点。
淮溪君和她打商量,“这样,我解了你的穴位,你不许叫,行不行?”
周蔻犹豫了一下。
淮溪君负手背身,“你要是不同意,你就这样站一晚上吧。”
周蔻又慌了,只能朝他拼命眨眼睛。
淮溪君忍不住笑了,抬手解了她的穴位,周蔻这才能活动起来。
她揉了揉肩膀,警惕性的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你你,你深更半夜,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淮溪君鄙夷道:“你这儿?这整个皇子府有哪里还是我不能去的吗?”
周蔻想想也是,人家毕竟是四殿下的爱宠,皇子府对他来说百无禁忌。
淮溪君用下巴指了指她包扎起来的手,“还疼不疼?”
周蔻刚想说疼,又觉得她和这人不熟,不想多说什么,于是摇了摇头,“还好。”
这话只会让他嘲弄,淮溪君见她分明就是兔儿一样的人,非要强装样子,也没管她,兀自提起茶壶倒了杯冷茶,“我就不明白了,你现在好歹也是堂堂皇妃,你姐姐充其量只是个臣子之女,见到你不叩头就算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你。”
他凉凉横过去一眼,“你比她更有意思,也就这么受了下来,晚上自己一人悄悄躲在被窝里哭鼻子,我原先还以为你这个四皇妃有什么过人之处呢,原来过人之处就是掉眼泪。”
这话又尖又毒,周蔻反而忍不住又鼻尖一酸,“难道我连哭也不行么。”
淮溪君扶额,忙打住她,“得,你别再哭了,我最见不得人哭。”
周蔻真就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你来是寻我有什么事吗?”
淮溪君将茶盏一扣,瓷底碰到楠木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我来是告诉你,明日皇后娘娘十有八九会宣你进宫,你手上的伤,小心些处理,别叫她看见。”
周蔻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皇后娘娘会宣我?”
淮溪君懒得和她多解释一句,环臂抱胸,“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今晚早点睡。”
他说完,就又翻窗子离开了。
风灌进来,初秋里仍有些凉意,周蔻伸着脖子往外看,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这位淮溪君好像很喜欢翻窗户。
她嘀咕了两句,正要回去继续睡觉,瞅见那盏喝了一半的凉茶边上,有一只小金瓶。
周蔻拿起来,拔了塞子放在鼻子前嗅了一嗅,好像是药。
难道是那淮溪君留下来给她的?周蔻又觉得不太可能,她和淮溪君才第二次打照面,自己又占了她心上人夫人的位置,他恨自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送药。
八成是落下的吧。
周蔻这样想,准备得空时差人还给他。
落溪斋
棋盘前二人执子对弈,元易问他,“可探出真假了?”
淮溪君凝眉望着错综复杂的棋局,手里的玉子踌躇不定,“瞧着不像是假的,她若真都是装的,那只能说明周擎算是布了个厉害的棋子。”
第7章 皇后
一夜好眠。
周蔻第二天早上醒来,梳妆时特地问莺草,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莺草摇头说没有,“皇妃是不是没睡好。”
这云瑶苑高墙深院的,晚上只留了个侧门进出,她的正居又有莺草守夜,难不成那淮溪君还能翻墙进来不成。
要真是这样,这位淮溪君可真是不简单。
那么他昨晚说的,今日皇后娘娘会召自己进宫,到底是真是假呢。
她不禁摸上了自己受伤的手。
惴惴不安用过早膳后,萱花解了扎带,给她重新上药,刚涂了没两下,就有丫鬟匆匆进来。
“皇妃,皇后娘娘召您进宫,宫里来的辇子已经到府门口了。”
周蔻一惊,原来淮溪君说的都是真的,她手忙脚乱对镜整理着妆容,幸好衣裳还算得体端庄,不必重新换衣。
临走前,她把那药瓶给莺草,让她差人送回落溪斋。
进宫没吩咐是不能带丫鬟的,萱花莺草只能望着她上了辇子,前面的小黄门用又细又尖的嗓子喊起。
按皇妃的仪制,还远远没到能做辇子的地步,周蔻琢磨着应该是皇后的意思。
起先她还不清楚为何皇后允她坐辇子,等进了那高阔雄伟的皇宫大门后,她才知道是为什么。
原因是皇宫实在太大了,笔直的宫道交错在一起,连上头的碧瓦金砖都整整齐齐摆列的一模一样,两道墙头足有三人高,你只能仰着脖子望。
周蔻坐在辇子上,身处其中,不知为何,有一种被禁锢在牢笼之中的感觉。
刚一浮出这个念头,她就赶紧吓没了,呸呸呸,这儿可是大爻京城的皇宫,天子居所,大爻最尊贵的人都住在里面,有多少人消尖了脑袋想挤还挤不进,她能进来逛一遭,娘亲若在世知道了,不定有多高兴,怎么会生出这么糊涂的念头。
也不知这辇子走了多久,反正周蔻都快打瞌睡了,但见那些抬辇的走了那么久,却依然脚步稳扎,面色不改,着实是让人佩服。